“你既已知道,又何必多嘴问我?”
“我知道什么?”
慕惊鸿也不怕酒中有毒,毫不顾忌的尝了一口,摸了摸嘴唇回头直视马虹云:“你一定知道马家的残本已经丢失,也知晓我来找你是为了什么。”
马成君与金凤儿在不远处听的肉颤心惊,而马虹云依然神情自若,含笑问道:“我不明白你此话何意。”
慕惊鸿笑道:“你又何必装呢,这个牢笼根本不可能困住你二十年,你完全有能力挣脱束缚一走了之,却依然扮作困兽窝在这里,如果我没有猜错,你甚至早已知晓我会来马家盗取残本。”
马虹云侧过头看着自己的手腕,回过头笑道:“看来你不止继承了你父亲的武功,你说的不错,残本丢失我已知晓,而且比你们每个人都要提前知晓。”
慕惊鸿朝他摆了摆手,马虹云随意晃动困住自己的铁链,轻轻一拽,手腕粗的铁链竟轻易的被他拽断,发出‘蹦’的剧烈声响,随后双腿原地颤动一下,脚上两条铁链同时被挣断,马虹云走到慕惊鸿身后,伸手拿过酒坛昂首痛饮,一坛酒眨眼便喝了干净。
马成君见状被吓的腿有些发软,慕惊鸿却丝毫不惧,笑道:“你比我想象中的完全不同,我甚至无法确定你是不是真正的马虹云了。”
“哪里不同?”
“你的眼睛。”
“我应该有怎样的眼睛?”
“浑浊,暴戾,深谋远虑。”
马虹云一怔,突然昂天长笑,恐怖的笑声在昏暗的地牢中回荡,吵得慕惊鸿按住耳朵,问道:“你笑什么?”
马虹云笑罢,对他说道:“我在笑你明明心中装满了恐惧,却依旧摆出从容不惊的脸与我交谈。”
慕惊鸿眯起眼睛,双手枕在脑后,叹道:“我心中的确恐惧,却不是因为你。”
“那是为何?”
“你这幅样子,让我有些担忧残本到底还在不在马家。”
马虹云‘扑通’一声坐在地上,与慕惊鸿不到半步之距,凝视着慕惊鸿的眼睛笑道:“残本在不在马家与你有何干系?你本就是条被遣使的狗,即便肥肉从你嘴边溜走,你的主人也不会怪罪与你,而是会迁怒这块肥肉太油太滑,让你叼的不稳。”
慕惊鸿没有生气,依旧从容说道:“你错了,我并不是狗,马家的残本也不是简单的肥肉,而是你的骨肉至亲,即便你再恨那个人,也不该让整个马家做你报复的牺牲品。”
“牺牲品……”马虹云嘴里念叨着这三个字,嘴角剧烈的抽动,随后竟又是笑了出来,慕惊鸿也不阻拦,只等他笑罢才问道:“你这次又在笑什么?”
“我在笑你什么都不知道,却依旧在自顾自言说些幼稚的笑话。”
马虹云挪动身体,与慕惊鸿相并而坐,嗤笑道:“你以为我是把马家作为报复的牺牲品,可你错了,马家的覆灭不会没有意义。”
“有何意义?”
马虹云笑着看向暗处的马成君,对他招了招手,呼喊道:“作为那个人的儿子,你也应该过来听一听,不要像缩头乌龟一样缩在那里。”
片刻寂静后,伴随轻轻的脚步声,马成君一人缓缓走来,他的手中紧握那把未出鞘的寰月刀。
马虹云随意在刀上瞄了一眼,便对慕惊鸿正色道:“我知道你对这本功法并无兴趣,只是因为你的主人要你来取,我可有说错?”
“没有。”
马虹云接着说道:“你的主人势力笼罩江湖各处,为他效命的高手数不胜数,甚至各大门派都有他的眼线,我有说错?”
“没有。”
马虹云挠了挠鸡窝一样的头发,侧过头问道:“但你一定不知道,枯木逢春心法的残本已在马家供奉数百年,为何你的主人近日突然想要得到,而且偏偏要你来取?”
慕惊鸿沉默,他其实也在想这个问题,老爷子手下高手虹云,覆灭马家仅在他一念之间,他却偏偏要让自己来盗走,而且指使性格最懒的城九酒配合自己行动,莫非其中另有隐情?
马虹云看出慕惊鸿心中有疑惑,笑道:“只凭马家珍藏的残本根本毫无用处,完全无法习得枯木逢春心法,但就在数月前,有人秘密找我希望能得到马家的残本,因为他们已搜寻到其他流失的心法残本,只剩马家最后几页便可完整复原。”
慕惊鸿重重的问道:“他们?”
马虹云点头:“不错,他们是与你的主人为敌的人,单单马家的存亡与他们要做的事根本不值一提。”
此话在慕惊鸿耳里不亚于惊雷,这么解释就合理了,老爷子之所以要他来取是不想让残本出现意外,而让城九酒一并前来是留个后手,若自己果真失手取不得残本,就让城九酒出手将残本毁掉。
更令他惊异的是,江湖中居然有那么一股反对老爷子的势力,若真如同马虹云所说他们已收集齐另外所有的残本,那么这股势力已经存在不短的时间了。
慕惊鸿脸色忽晴忽暗,实在需要些时间理清思绪,马虹云并没有打扰他,而是对一旁的马成君说道:“我的确是马家的罪人,死后无脸面对先祖,但我并没有做错,残本留在马家始终是无用的废纸,但交给那些人足以成就大事。”
慕惊鸿回过神来,不禁发出一声冷笑,插话道:“你想的过于简单,仅凭一本心法还远不足以让你们成事。”
“是么?”
马虹云饶有兴趣的打量着慕惊鸿,眼中闪烁着希望之火,他嗤笑道:“你年纪太轻,根本不懂枯木逢春心法的威力,但你的主人一定很清楚。”
慕惊鸿看向马成君,马成君对他点了点头,轻声道:“他说的没错。”
慕惊鸿突然暴起,站起身拿住火把朝四周走了一圈,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对马成君质问:“这些酒肉是刚刚送来的,送来的人一定还未来得及走,这里难道还有其他出口?”
马成君还未说话,马虹云便抢先说道:“当然,在你们刚踏足这里的时候他就已经离开了,他一定会带着残本远走高飞。”
慕惊鸿眼睛几乎要瞪出来,他又看向马成君,用极其古怪的神情问道:“你现在有没有想说的?”
马成君道:“没有。”
慕惊鸿暴怒,他气的不是马虹云的举动,而是整个马家居然迟钝到如此地步,竟让一个家贼联合外人从眼皮子底下盗走供奉的秘宝,他突然不想再管这件事,尽管大当家马成圭曾对慕家有恩,但那是陈谷烂芝麻的陈年旧事,后人也没必要再记得这份恩情。
他瘫坐在地上,两手按压着太阳穴,他已一天一夜没有合过眼,此时他很想找个地方洗个热水澡,躺在温暖的被窝里舒舒服服睡上几日,但马成君接下来询问马虹云的话又令他精神起来:
“当年我父亲将您锁在这里,真是因为您想争夺大当家之位么?”
慕惊鸿屏住呼吸,静静的看着马虹云的举动,马虹云闻言有些痴迷,两眼无神似乎在回忆那些年轻时的过往,马成君接着问道:“从我记事起你与父亲的感情一向亲如手足,我记得爷爷在世时曾说要将当家之外传与你,但被你拒绝,你又为何在我父亲当家数年后又改变了心意,执意抢夺家主之位?”
马虹云眯起眼睛,依靠着铁笼,用两个脏兮兮的手指轻轻敲着脑袋,用玩味的语气问道:“如果我说是这样,你会信么?”
马成君道:“之前我一定会信,但现在我不会。”
“这样啊……”
马虹云发出一声感叹,用手将脸上的长发撩开,他的脸就像干枯的树皮,笑起来褶皱都舒展开,竟是欣慰的笑容,他说道:“事已至此我也无需再隐瞒,当年我与你父亲的争斗的确并非为了大当家这个位置,而是想拉拢他一同反抗那个江湖中最大的祸害,也就是被称作老爷子的人。”
马成君道:“所以我父亲将你困在这里,是不想让你做对马家有害的事。”
“哈哈哈哈……”
马虹云突然狂笑不止,指着马成君大声嘶吼:“对马家有害?你知不知道你父亲当年做了什么?他乖乖做了那个祸害的狗,将你爷爷活活气死,正是他让马家彻底陷入真正的深渊中!而他不杀我也不是因为手足亲情,而是只有我知道马家保存的心法残本真正藏于何处!”
慕惊鸿与马成君同时一震,惊的说不出话来,慕惊鸿反应的快,急忙问道:“你是说,马家丢失的残本是假的,真的残本还留在马家?”
马虹云摇了摇头,得意的笑道:“你只说对了一半,因为在你们来之前我刚将真正的心法残本交给他们,连同那本假的残本一并让他们带走了。”
慕惊鸿问道:“我想不通,你完全可以让假残本继续留在马家由我带走,为何仍交给他们?”
马虹云反问道:“你认为江湖欠着马家恩情的只有你慕家?”
慕惊鸿沉默,他这才真正明白马虹云的用意,马虹云是想用马家的覆灭唤起那些承过马家恩情的人,飞蛾扑火是愚蠢的,可成千上万只飞蛾足以扑灭熊熊燃烧的火炬。
对于马家来说,马虹云的确是十恶不赦的罪人,可现在怪他又有什么意义?他能忍受不见天日的孤独与寂寞,在这铁笼自缚十年就为等到这一刻,这份决心早已刻在他的血肉里,慕惊鸿作为一个外人,除了惊叹,也只有敬佩。
这无关对错,只是敬佩他的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