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林小道,路窄人多,马车与前方人多之处,不足百米之近,似几方江湖人起了纠纷。王凤堂多次嘱咐妹妹与车夫,这段时间远离江湖事,莫与人起纷争,尤其昨夜私自救了张厚望之后,凤堂命她从明日起,辞去镖局副管事一职,不可擅自离开居住的清水园,除非与自己一同进出。
车夫向轿中人请示:“小姐,车马暂停在路边吧,待其他来往行人去开道。
“好”。车内传来声音。
此时又有一身形挺拔的男子骑马而来,这男子,正是清晨去芙蓉城寄信的孙玉肖。他一眼认出,远方争吵的人群里,有个麻烦的门派,因那灵鹖宫一身准备随时升仙的打扮,太容易辨认,近处则是玄马镖局女管事的车轿,看来她不敢上前,孙玉肖轻哼一笑,勒马停在后方二十米处。
争吵的人群里,是三十六派之一的七毒七花门,与十二派之一的灵鹖宫,十二大派向来看不起那二十四个凑数的门派,七毒七花门的门主邬海籍,偏偏是个事儿精,与灵鹖宫狭路相逢,不问好,不叙旧,开口就揭人伤疤:“高灵时,听说你上次被孙玉狄打得回家找娘去了,小心啊,长鹿派早已到了林州。”
高灵时是灵鹖宫大弟子,哪里听得这等挑衅之词,两方争吵不到三个来回,便拔剑相向,恶斗一触即发之时,红衣少年骑马赶来。
红衣少年是凤凰山庄的杨伯路,此次武林大会的门派代表人,伯路代表着凤凰山庄,以及二叔杨怀善这个武林盟主,虽然两年前因杨萤一事,江湖对凤凰山庄多有揣测,但江湖地位并未动摇。
这个和事佬,他必须做。
“邬门主,灵时大哥,这是怎么了?”和事佬翻身下马,取下帽子,客套着说道。
高灵时受了气,冲上前解释:“是邬海籍先拿长鹿派说事,仗着辈份大,出言不逊,我本不想计较,他竟出口污秽之语,粗鄙至极。”说完不屑的将额前几缕头发拂到耳后,虽生着气,那股子飘逸的仙气不可失,高灵时长发高束,丝带飘飘,长相清绝,白衣紫裳,其色淡淡,质如奶油,其他教内弟子与他一样装扮,且是清一色的清瘦高个儿。
“年轻人,老夫好心劝你,让你小心着点长鹿派,不识好人心。”邬海籍阴阳怪气接起话,同其他弟子一起取笑高灵时,七毒七花门的服饰五颜六色,弟子高矮胖瘦不一,被灵鹖宫衬得像一群土鳖。
杨伯路怎会不知邬海籍的为人,他毕竟是个老头子,便说道:“邬门主既然是好心,待武林大会时,帮灵鹖宫说道说道长鹿派,或让伯路代为转达,您对灵鹖宫的同情之心。”
老头子这下吃了瘪,更恼了,灵鹖宫大败,你凤凰山庄也被流言所困,能不能保住十二派的地位还难说,以为老夫会惧了你们么,于是再次争吵起来。
孙玉肖在后面等得无聊,心生一计,藏起盘在腰间的丝剑,压低帽沿,唤马儿向车轿走去。
“打扰,前面出了什么事。”车夫与轿内之人,听到旁边的询问声。
徐凉拉起轿帘,旁边是位骑马的男子,见车夫与仲仪未回话,便答道:“是江湖上的人,可能起了纷争,我们小老百姓,不敢上前,你也去林州吗?”
孙玉肖见管事这么好说话,又道:“都是老百姓,我也不敢上前,在下梁州人,姓于名肖,赶着去林州镖局,寄一样紧急的东西,江湖人争吵便争吵,怎么拦着路呢,我赶时间。”
“芙蓉城有镖局,于公子怎想到舍近求远去林州。”仲仪突然开口说话,梁州和芙蓉城是一个口音,是不是梁州人,一听便知,此人的口音更像北方人。
“去了,价格极贵,我去林州看看,是否便宜一些。”孙玉肖反应极快,马上编好应对之词。
半路遇见客人,徐凉恨不得马上跳下车,东家才说我们没生意,要求去搬砖盖瓦,这不送上门来了,看来自己运气不错。
“巧了,于兄弟,我就是林州镖局副管事,我叫徐凉,咱们等等吧,路上人多,让别人去开了道再走。”徐凉兴奋的朝“客人”说道。
此人在后面停留片刻才上来,气息均匀,竹帽遮面,像是有功夫在身的武林中人,车夫心知肚明,猜到小姐亦有疑心,便朝里看了一眼,仲仪朝他做了一个嘘声噤言的手势。
二哥昨晚已将镖局要关门大吉的消息告诉自己,明日起出不了家门,且眼前之人……随他去吧,这种人,帮了他也讨不到一个好字。
林州城外不比从前,来往车马只多不少,不多时,几辆马车踏尘而来,车夫个个表情严肃,目光如炬,全是练家子,马车直直停在那群人面前。
“挡在路中间作甚,速速让开!”为首的车夫怒吼道。
这一嗓子,令高灵时与邬海籍同时心生不满,来人的车轿布帘,是那最普通常见的蓝布轿,便大胆上前较量起来,杨伯路默默走到路边,等着看戏,他不会参与纷争,凤凰山庄的人,永远得扮演大度大气、与人无争的的圣贤角色。
那车夫双眼一瞪,面颈肌肉紧绷,感觉下一秒便会拔剑下车,只听第二辆马车中传来沉稳的男子声音:“这是林州府尹大人的贵客,惊扰者,以死罪处,还不让开。”
一群人吓得牵着马退到路边,脸上再无神气,任你在江湖多有地位,见了官家,没有几人敢叫板。
“路通了,徐管事。”孙玉肖拉高围巾,对轿里的徐凉说道。
一车两马,快速跟了上去,徐凉向后一看,竟然有一位挑柴大叔站在原地,仍不敢向前走动。
刚刚无比威风的第一辆马车里,坐着一位贵气逼人的女子,女子面若圆盘,侧腮略宽,丹唇秀鼻,五官雍雅,一身金丝绣绵,以橘色为点缀,金玉满头,仪态万方,华贵如牡丹,这样的姑娘,绝不会生在民间,如此国色天香,却坐在普通如斯的车轿之内。
女子对面则坐着一位年龄相仿的公子,约摸二十四五,小尖脸,五官精致,倒也挑不出毛病,但眼鼻嘴凑得太近,一副长相拥挤的局促感,有股小家子气,像这女子的下人,偷穿了主人的衣裳。
女子一脸烦躁的把弄剑穗,用脚踢了踢那男子:“何九牧,把你那假名字改改,何保太俗气。”
被称作何九牧的男子笑着回道:“此行只为保护公主安全,不想其他,何保意为何九牧保护珑安公主,俗气便俗气吧,不知公主为何改作季玲珑。”
珑安公主拿起宝剑,笑着回道:“季玲珑,便是天南星季麟与珑安公主,不知季麟会不会出现在林州。”
公主笑得像个怀春的少女,一脸期盼,为了季麟学武,为了找季麟来林州,这么大的事,他应该会出现吧,这个传说般的人物,近年在江湖消失,没有一点关于他的信息。
“我听说过季麟,传奇侠客,不过,他有四五十岁了吧。”何九牧试探的问道,他作为未来夫婿保护公主,公主却崇拜着一个没见过面的人,这什么差事,未婚先绿。
珑安公主白了他一眼:“多言。”
心中暗想,本宫是个有封号和赐府的公主,父皇怎会将自己,许给一个二品官的蠢儿子,非让他跟着来,弄一大堆人跟着。
何九牧自然不是一般人,他是礼部尚书之子,性子沉稳,恭谦有礼,能文能武,在一次皇家猎场比箭中完胜所有人,皇帝有意招他为驸马,命他伴公主同行,协助保护。皇帝不在乎他们有没有感情,出来玩一玩,回去成亲,当作婚前感情培养。
林州府衙之内,府尹喻中敏、府尹之子喻明之、玄马镖局大东家郭准、少东家郭从笪、苍平药堂王凤堂,正聚于一堂,等待珑安公主的到来。
“贵客到!”
门外一阵骚动,一众有头有脸的人,立马换了副奴才模样迎上去,郭准这个主子人物,下午浩浩荡荡去镖局,受众人追捧,傍晚便成了公主的下人。
“喻大人,且退后,进去再行礼。”为首的车夫说道。
府尹等人不敢违抗,立即退进府内。
珑安公主自己撑伞下轿,其他人跟在后面,她早交待过,在室外免去一切礼仪,避免被发现身份,这几人怎么回事,做事一团乱。
进屋之后,众人才敢下跪行礼:“参见珑安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五人请安以后,分别将自己的姓名报给公主。
“平身,本宫此次来林州是为了玩儿,暂去了皇家身份,你们且当本宫是个寻常人,不可在外称呼公主或行礼,免去一切礼仪,何九牧,告诉他们本宫的新名字。”
何九牧走上前,对几人道:“公主在林州这段时间,会用季玲珑这个名字,我也改名为何保,我们共有十四人,有劳府尹大人安排我等的住处。”
“早已安排妥当,公主可以选择住在府衙,或是住在我的宅邸,两边都收拾好了,宅邸的东院全部为公主空出,前日特地移栽了公主喜欢的兰花至院内,听闻公主喜欢猫儿,下官的夫人买了几只来,乖巧得很。”喻中敏哈着腰,一脸得意的给公主介绍,自己可是费了好一番心思。
珑安公主看了喻大人一眼,站起身,问道:“喻大人,本宫既不想让人知道身份,住在你的家中和府衙内,岂不是引令人猜测,想来江湖中人,会忌惮官家吧。”
喻中敏面露难色,扭头看向郭准。
郭准不慌不忙的禀公主:“喻大人早已命草民,为公主备了另一个住处,是城外的天享园,风景宜人,但是离林州有些距离,快马也得半个时辰。”
公主饶有兴致的盯着郭家父子,此人便是父皇当年的朋友,没想到这父子俩都是歪嘴,转了一圈后回到主座,看着郭准说道:“永兴布坊和玄马镖局的老板,郭准,我知道你。”
说完看着身后的随从道:“赵起,你是当年与父皇出来的随从之一,应该认识这位郭老板吧?”
“回公主,认识,郭爷,好久不见。”赵起含腰回了公主后,跟郭准打了声招呼。
“赵侍卫,好久不见。”郭准回道,刚进门时,他就认出了赵起,赵起是个三白眼,目似狼狗,极好认。此人是当年魏王带出来的随从之一,知道不少事,公主后面还有一众随从,穿着普通老百姓的衣服,应该都是大内侍卫。
珑安公主想了想,对府尹喻中敏道:“喻大人,本宫住城外吧,你将猫儿送至天享园,另外,本宫需要一个百姓身份,听说郭老板在林州有一个镖局,不知能否安排本宫进去,我一直对镖师挺好奇的。”
她的好奇,有一半源自季麟,季麟年轻时,曾做过乘风镖局的镖师,乘风后来被玄马逼至拆招牌,完全消失;另一半好奇,是因为赵起大概与她说了一下当年之事,加上她想扮成真正的江湖人,更方便找到季麟,即使找不到,至少能自由自在玩一趟。
郭家父子互相看了一眼,郭准示意郭从笪主动些搭话。
玄马少东家微微点头,站起身向公主行礼道:“回公主,当然可以,这是玄马镖局的荣幸,草民明天就去安排,公主舟车劳顿,不妨早些吃了饭,回住处歇息。”
一旁的王凤堂捡到表现的机会,忙接上话:“草民的妹妹,正巧在林州镖局任管事,对林州较为熟悉,草民定交待她,好生伺候公主。”
珑安公主这才注意到,旁边还坐着一人,这人模样不错,一身织锦,领口的白狐毛油光水滑,质感不比宫里的差。刚刚请安时,只记住了两对父子,一对歪嘴,一对胖子,说话这人有几分相貌,拆开看五官平平,组合在一起倒也俊朗,骨相挺耐看的,比在场的人,都要顺眼些。
“刚刚没太记得,你是何人,本宫的身份,除了在场之人,不可对任何人说起,用寻常人的身份才有趣真实。”公主对王凤堂说道。
“草民是苍平药堂的王凤堂,此次与郭老板一同前来,协助喻大人在城中建立临时居所,最近林州外来之人太多,为了避免来客陷入无处居住的境地,喻大人与郭老板彻夜未眠,想到这个办法。一是为了城内的安全,二是有感于皇上与公主的爱民之心,无论林州来多少人,我们都不会让一人流落街头。”王凤堂一番吹捧,可谓舌灿莲花,将几个大人物轮番赞扬一遍,商人逐利的行为,被他说成无私的善举。
这番话成功勾起珑安公主的好奇心,问道:“你们想得挺周到,这件事,我能参与吗?”
郭从笪回道:“公主愿为我等指点一二,乃林州之幸,只是有一事,林州现下江湖人士众多,什么人都有,恐惊扰公主凤体,不太安全,还请府尹大人多派些人保护。”
这帮人,本来就是抱团玩的,官商一家亲,郭从笪知道府尹喻中敏有意让公主住他家,再由武功不错的小儿子喻明之做护驾随从,现在公主不愿意居于官家,郭从笪得为府尹说说话,拉拉人。
喻中敏正要说话,被珑安公主打断:“不必了,本宫带了大内高手,这十三人,抵过你府衙三十人。”
府尹大人这下着了急,没自己人跟着,万一有什么差错,哪怕公主破了点皮,自己都有可能人头不保,于是又说道:“公主是打算自己一个人去镖局,还是带几个人一起呢。”
好像没思考这个问题,珑安公主想了想:“何九牧与本宫一同进镖局吧,郭老板,一下子多两个镖师,是否会为难你。”
郭家父子连连摆手,不为难,不为难。
“不可,公主身边至少要有十来人近距离保护。”何九牧脱口而出,公主若有危险,他的责任最大。
“啪”!
珑安公主将茶杯扔在茶几上,怒问几人:“一堆人跟着,本宫做什么镖师,不如直接告诉林州所有人,珑安公主已来到此处。”
众人哪里还敢说个不字,齐齐跪了下去,此时赵起走出来,弯腰对公主道:“公主,不如我等扮作江湖人士,到镖局借住,我记得玄马镖局位置挺大,应该能腾出几个房间,然后再假装与公主,不对,是季玲珑镖师成为朋友,朋友一起出去,互相照应,更加名正言顺,不会令人起疑心。”
“这个主意不错,到底是跟父皇出来闯过江湖的人,郭老板,可以吗?”公主终于露出笑容。
郭从笪立马回到:“可以,这个方法太好了。时候不早了,喻大人安排了接风晚宴,公主与尚书公子一路劳累,是否早些用了晚膳,返回天享园歇息,镖局之事,草民明天一大早就去安排。”
确是有些饿了,珑安公主起身道:“那请带路吧。”
这位公主不常离开京城,这会子对周遭事物感到新奇,走在前面无比开心,跟在后面的几个人,心情就不怎么样了。
何九牧一脸无奈,敢顺不敢逆,自己家以后得靠公主这棵大树,赵起更怕了公主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比她爹难伺候多了,惆怅的人,还有跟在后面的大内侍卫四队首领鲁修平,以及何九牧的亲随封力。
喻中敏狠狠的瞪了儿子几眼,给你创造机会,让你保护公主,你到现在为止,屁都不放一个,一定要放几个自己人进镖局,不可让公主有一丝危险。
郭家父子心里亦有些忐忑,虽与皇上有那样一层关系,但今时不比往日,往日更是各取所需,谈不上友情,公主晚上住自家,白天在镖局,哪里脱得了干系。镖局遣散伙计,先改住处,后改染坊的事,得马上收回,明日将总管事换成自己人。
唯有王凤堂先忧后喜,打算跟妹妹摊牌公主的身份,明日继续去镖局,她伺候好了公主,苍平也许能成为第二个汝阳郭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