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梦飞盯着吴嘉文,郑重其事地说道:“我知道,你怎么想的,我只想告诉你,我们的每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选择,都可能会影响我们的未来。”
吴嘉文眼神坚定,缓缓开口:“也许你窥探到了未来的一二,也许世界真的有很多神奇的事,可是,我做这个咨询室,不仅仅是为了钱,为了自己,我希望能让困惑的人得到释然,更好的面对人生,我不是救世主,但是当有需要的人向我伸手,我不会因为你的一两句话,就放弃,那不是我。假如,为了所谓的不影响自己的未来,就放弃自己的初心,那我的这个不是初心的未来,对于我,还有什么意义?”
李梦飞出乎意料地一反常态,大笑道:“我的使命已经完成了,你自己好自为之。”
说完,头也不回走出二楼,到了一楼找到陈丽丽,面带笑容表现得特别的正常,说:“妈,我好了,你放心吧。我以后不会做傻事了。”
陈丽丽一脸错愕,难以置信,她以为儿子犯病了,想要上楼问吴嘉文什么情况,被李梦飞拉住。
“妈,我真的好了。”
吴嘉文不知道他们母子俩是什么时候走的,他也不记得今天是怎么过去的。
第二天,何力打电话给吴嘉文,说他一个初中老师知道自己是医学院毕业的,前几天找到自己,说自己女儿抑郁症,已经到了自残的地步,最近越发严重了。巧的是,他也是才知道,他老师前两年搬到了吴嘉文所在的城市定居了。所以,他打电话想拜托吴嘉文看看情况,帮个忙。
吴嘉文好像不记得昨天发生的事。
没有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何力的初中老师叫任宁,今年49岁,他的女儿叫任姣姣,今年24岁,出落得国色天香,水灵灵的眼睛,一头长长的黑发。她见人就笑,对于第一次接触她的人来说,谁也不会想到这样一个人是抑郁症患者。
在任姣姣4岁的时候,他父母离婚,一直到9岁,她跟着爷爷奶奶生活,后来爷爷因病去世,她就跟着奶奶生活到13岁。
13岁的时候,因为她要上初中,任宁终于想起来她,把她接到身边。15岁的时候,她奶奶也去世了,对于她来说,这是她唯一的亲人。
从那以后,她常常会看着眼前的东西发呆,近的可能是桌子上的一支笔,也可能是她自己脚上的鞋,远的可以是一栋房子,也可以是一朵云。
也许自她懂事开始,她就知道自己是属于被抛弃的小孩。也许,她逢人就笑,只是为了掩盖自己内心的苦和悲凉。也许,她只是希望不要被别人伤害,不要被别人欺负。
六月十五下午两点,吴嘉文拿着个公文包来到任宁家门口敲门。
一个中年妇女把门打开二十厘米的空隙,皮笑肉不笑问吴嘉文是谁。吴嘉文尴尬地挤出笑容,介绍自己,这才被请进门。
这位中年妇女是任宁的第二任老婆,叫郭淑慧。
吴嘉文第一次见任姣姣,是任宁把任姣姣从小次卧喊出来的时候,她穿着卡通睡衣,穿着拖鞋,既没有收拾自己,也没有打扮自己,头发似乱非乱,眼神似睡非睡。
吴嘉文看她这个样子,冲她笑一笑,点头示意。
任姣姣也不拘谨,礼貌大方地回笑示意。
见此情景,吴嘉文心里泛起嘀咕。他知道,这种看起来乐观开朗,不拘小节,平易近人的抑郁症患者,其实是最棘手的,因为他们的表面,往往是装出来的,更可怕的是,这种人的自杀倾向,往往是没有征兆的,不声不响的。
任宁赔笑道:“不好意思,这是我闺女姣姣,她昨天可能又失眠了。”
不等任宁说完,郭淑慧对着任姣姣说落道:“你也是的,这都下午了,明知道今天吴老师来,还不起来。”
任宁回头看了一眼郭淑慧,郭淑慧看到任宁的样子,也不等任姣姣说话,就往卧室走了。
吴嘉文为了缓解气氛,笑道:
“没关系,我也经常失眠,失眠后,我都能睡到下午三点。”
任宁招呼他们坐下来,吴嘉文坐到茶几侧面的单人沙发上,任姣姣坐在茶几正面的长沙发上,她一坐到沙发上,就拿起沙发上的抱枕抱在胸口上。
任宁端了一杯水给吴嘉文,聊了几句,就借故有事,走开了。
这是吴嘉文和任宁一开始就商量好的,任姣姣不愿意去咨询室,她觉得没有意义。
任宁这才恳切吴嘉文来家里,看看能不能说服任姣姣每周去一次咨询室。
任姣姣并不讨厌陌生人,只是她认为这种流于表面的社交和关系,没有一点意义。她认为吴嘉文来这里也只是因为工作,表面上是来治疗自己,其实是为了钱。
如果不是因为最近看到任宁为了自己满脸愁容,苦苦恳求,或许她还是宁愿把自己关起来。
当她听到吴嘉文因为失眠的事,为自己开脱,心理多了一点感觉,可能是好感,她也说不上来,保持一言不发的状态。
吴嘉文笑容可掬地介绍道:“你好,我是嘉文心理咨询室的吴嘉文,很高兴见到你。”
任姣姣心想:“店名老气横秋,不用想,心理咨询室就是你开的了。”这个时候,她也好奇,这个心理咨询跟医院的精神科,到底有什么区别。
吴嘉文看她没反应,温柔地问:“你不想说话?”
任姣姣听到他温柔地询问,抬头看他一眼,只见身穿蓝色衬衫,褐色西裤、皮鞋,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使任姣姣心生好感。
她有气无力地回答道:“我不知道说什么。”
“第一眼看见你,感觉你的笑容很有感染力。”
“因为你对我笑了。”
“别人对你笑,你就对别人笑吗?”
“养成得习惯吧。”
吴嘉文看她又翻弄抱着的抱枕,无意看到她手腕的伤痕。话锋一转,不再问问题。
“那你应该吃了不少苦。”
任姣姣心里一惊。“为什么这么说?”
“有时候,笑容只是为了掩盖内心的难过罢了。”
任姣姣笑笑,不说话。
吴嘉文继续说道:“这是我一个高中同学说的,三年没有看见她动过怒,逢人就笑,从来都是和和气气的,后来我就比较关注她,认识了才知道,她把所有的委屈都放在了自己心里,她宁愿伤害自己,也不愿意伤害别人,有人跟她倾诉难过的事,即使她自己本身就很难过,可她还是耐着性子听下去,听完了还会忍不住安慰对方。她害怕因为自己,让对方不舒服。”
任姣姣提起了一点精神,关切问道:
“她后来呢?”
她见吴嘉文停顿了一下。立马又软了下去,像是自言自语:“她后来怎么样,你应该就不关心了吧。”
吴嘉文敏锐地感受到了她的失望,回答道:
“怎么会,我就是因为她的影响,才报考的医学院,她很优秀,考上了中医大,现在是一名医药师,过得很充实,这是她一直以来的愿望。我由衷地为她感到开心。”
任姣姣喃喃自语,“真好。”
吴嘉文顺势问道:“你呢,你有什么愿望?”
任姣姣思索片刻,看着吴嘉文苦笑:
“不知道。”
所谓心理咨询,就是要想办法让对方打开心扉,找到对方心结和问题所在,通过再建思想观、人生观、世界观,让对方重新认识生活和生命的意义。
吴嘉文最怕的就是遇到什么都不愿意说的人,往往愿意说出来,反而好处理。
吴嘉文以为任姣姣不愿意说,实际上,任姣姣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愿望,也许某些时候,“死”是她的愿望。
吴嘉文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并问道:“你渴吗?”
任姣姣摇摇头。
吴嘉文把水杯放回去,看着水杯缓缓倒来:
“我以前想当一名老师。我觉得教书育人,是一件很伟大的事。人的一生总会有很多困惑,特别是学生时代,如果没有老师引导,也许他的一生,就如同坐井观天,失去了认识和接触广阔天地的机会。高二那一年,我放弃了这个愿望。”
任姣姣认真且好奇道:
“为什么?”
“我刚刚跟你说的那个高中同学,她叫舒然,因为她。她说:这个世界上,需要帮助的人太多了。也许每个人都需要帮助,可是我们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帮到,因为总有些人是不愿意让你帮忙的,就像有些同学,你越想帮她,她反而越反感。她希望她帮的人,可以是五湖四海的人,是不特定的,是能够主动来找到她的。后来,她推荐我看了一本书,叫“生理学”。我越看越感觉有意思,高考填志愿的时候,鬼使神差地报考了医学院。”
“那你为什么做心理咨询室了?”
“因为现在大众只愿意相信能看到的疾病,并不在意心理困惑的折磨,那些迷失自我的人,就像漂流在深海的船,漂得越久,就越容易落海。他们也需要一个灯塔指明方向。我想做那个灯塔,遇到一个迷失的人,就帮一个。”
吴嘉文看任姣姣不说话。
苦口婆心劝解:“你看上去,像是一点事没有。可是你心里承受了太多东西,他们就像寒冷的风,时不时吹灭你燃起的火焰。我们今天能见面,说明希望一直在你心里,为什么不能试试呢?”
任姣姣冰冷回道:“我不知道,希望被浇灭的痛苦,或许你永远也不会知道。”
“从我们生下来开始,哪一天没有希望,哪一天的希望没有被浇灭?我们小时候跌跌撞撞学会走路,我学骑自行车,摔得浑身是伤。活着,本身就是避免不了受伤。可是,我们不能因为受伤就放弃治疗,不是吗?”
任姣姣口是心非,倔强道:“我没有受伤。”
吴嘉文从公文包里掏出五张牌,他说玩个游戏,我们听天由命。
规则是任姣姣在心里选定一张牌,吴嘉文依次让任姣姣看这五张牌,然后猜任姣姣选的是哪张。如果猜对了,就建议任姣姣考虑下周某个时间去吴嘉文的咨询室看看。
如果吴嘉文猜错了,他就听任姣姣的。
虽然任姣姣觉得幼稚,但是她不相信吴嘉文能猜对。于是说:“行。”
五张牌依次是红心a,梅花7,片子j,黑桃k,大王。
任姣姣选的是梅花7。
吴嘉文拿出一张牌,正面对着自己,说:“这张牌,你选的,是红心a。”
任姣姣笑而不语。
吴嘉文目不转睛看着手中的梅花7,继续说道:“大多数人都会选择红心a,因为他有一颗红心。人生有很多惊喜,是你想不到的。”说着,他亮出手里的那张梅花7。
任姣姣惊喜地接过吴嘉文手里的梅花7,问:“你怎么猜到的?”
“下周有机会,我告诉你。”
吴嘉文拿起另一只红心a,说道:“这张是我选的,我想换你手中的那张梅花7,可以吗?”
任姣姣疑问道:“这本来就是你的牌啊。”
吴嘉文笑道:“你选的就送你了,我能用这张换你那张吗?”
任姣姣此时的心理天平已经倾向于去认识眼前的这个让自己产生惊喜的人了,她满含期待的说道:“你加我微信,我就跟你换。”
这句话让吴嘉文始料未及,他本来想在下周正式进行心理咨询的时候,才告知有事可以打咨询室的电话,自己作为咨询师不会也不能加来访者的任何联系方式。
这既是对来访者的正向保护,也是防止因为信息回复不及时可能会导致来访者产生心理落差,从而影响治疗效果。
可是在对方提出加微信之后,才说这样的话,一定会被认为是一种拒绝的借口。从而伤害到来访者的感情。
这一点,是他不愿意看到的,更何况,他看到对方的期待后,更不忍拒绝。
吴嘉文加了任姣姣的微信。
在回去的路上,吴嘉文忍不住在心里盘算和后悔。
来访者因为心理思想不健全和极易脆弱的问题,很容易对咨询师产生依赖和正向情感。
吴嘉文又劝慰自己,不要想太多,他相信自己能把握住分寸。现在木已成舟,他要补救。
当天中午,他主动给任姣姣发了一个信息:
“按理说,我是不应该加你微信的,因为职业特殊性要求咨询师应该极力避免除了咨询关系以外的其他任何接触,这也是为了保护来访者。我很希望能够在你人生感到迷茫的时刻,指引一二,当你这一时间段的人生导师,起到答疑解惑的作用。但是我本身的工作很忙,要是微信回复不及时,别见怪,到时候你可以打咨询室的电话。电话:25-5599。”
任姣姣看到这个信息,不明所以,她心里燃起一种被特殊对待的感觉,一是本来不应该加的,但是加了。二是,如果回复不及时,还提前告知。她觉得,这个人温文尔雅,语气充满了关怀,心里有了一种不一样的感觉。
这种感觉她说不上来,回道:“好。”
到了晚上,吴嘉文见她只回复一个好,没有发其他任何消息,虽然莫名有些失落,但确认是自己多想,就不再纠结加不加来访者微信的事了。
六月十九,他们第二次见面,任姣姣简单打扮了一番,换了一套连衣裙。
这一次正式咨询,时间是两个小时。
吴嘉文问任姣姣今后有什么想做的工作,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
任姣姣摇头,懒懒回道:“没有。”
“喜欢的东西呢?”
“以前喜欢看书,现在看不下去了,没事就刷刷视频。”
“听你爸说,你最近一直闷在家里。”
“嗯嗯”
“那你就用刷视频打发时间吗?”
“大多数时候,就是发呆。”
“发呆的时候,会想什么吗?”
任姣姣沉思一会。
“什么都想,什么都想不出所以然。”
吴嘉文感叹道:“发呆是一件很惬意的事,可以什么都想,也可以什么都不想。我有时候特别想发呆,可是沉不下心去发呆。”
“正常人,谁想去发呆?”
“那我可能就不正常,哈哈。”
任姣姣也笑了。
吴嘉文出人意料地问了句:“你手腕上的伤痕,疼吗?”
任姣姣左手的手臂收到胸前,右手握着左手腕,看了一眼伤痕,又看着吴嘉文,笑着掩饰尴尬:“不疼。”
“划伤的时候,也不疼吗?”
任姣姣看他这样关怀地问自己,心里莫名多了一些感动。
富有感情地看着他,摇摇头。
吴嘉文捕捉到了她的眼神,说道:“你是一个很善良的人。”
面对任姣姣的不解,吴嘉文继续说道:“往往善良的人,宁愿伤害自己。只有穷凶极恶的人,才会把自己的喜好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你知道为什么,我们受伤之后,身上会留下伤疤吗?”
“不知道”
“那是为了提醒我们不要再次受伤。”
任姣姣低下头“也许吧。”
“我小时候跟人打架,回到家,我被我爸打了个半死,从那以后,我知道不能跟人打架了,但是总有人起欺负我,我也只能默默忍着。我相信你也一定有类似的经历。”
吴嘉文想让任姣姣打开心扉,说说以前自己印象深刻的事。往往抑郁自残的人,一定发生了什么重大的变故。
但是任姣姣一直低着头玩弄自己的手指,一言不发。
吴嘉文又跟她聊一些家常朋友,爱好之类的。
她也懒懒地问一句答一句。
吴嘉文看气氛有些冷清,知道不能心急,所以就让她随心所欲,跟她聊起了之前游戏的事,告诉她每个人在看到自己选定的东西的时候,眼神是不一样的。
并且为了提高她的兴趣,还提议让她来猜自己选的牌,注意自己的眼神变化。
这一示范不要紧,任姣姣看着他认真的样子,看他温情的眼神,内心激起阵阵的波澜。
快结束的时候,吴嘉文拿出原来的梅花7,这一次,梅花7被装在一个精致的透明盒子里,他让任姣姣看看这张她原来选的梅花7,有什么不一样。
任姣姣面无表情,内心又惊又喜,她看见:“梅花7上空白的地方写着:梅花香自苦寒来。223615”
“送给你。”
任姣姣拿着透明盒子,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
“谢谢你。”
吴嘉文看到这个笑容,如沐春风,这个笑,是这样甜,这样有感染力。
正如李梦飞所说:“我们的每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选择,都可能会影响我们的未来。”
也许人与人之间,真的存在注定的磁场和妙不可言的缘分。
任姣姣因为吴嘉文一句为自己辩解的话,对他心生好感,这种好感在玩游戏后,又被加强,她鬼使神差地脱口而出要加微信,打了吴嘉文一个措手不及,吴嘉文不忍让任姣姣失落,明知道不应该加,最后还是没有勇气拒绝加了微信。
再后来,他们有一句没一句的聊起来了,吴嘉文也许是真的希望她好,希望能看到她多一点发自内心的笑容,就无意识地在微信里多关心了一些她的日常,建议可以用读书看打发时间,任姣姣读到了什么优美的句子也会忍不住分享给吴嘉文,也许吴嘉文出于善意的关心,被任姣姣当成了一种爱的幻想。
她从吴嘉文的眼神里,没有看到邪恶,只有一种清澈。
那种清澈好像能洗涤自己的疲惫和不安。
人自己构造的幻想是最具有欺骗性的,现在的任姣姣在短短几次接触,就像溺水要抓住救自己的人一样,她无意识地把吴嘉文当成了一种依靠。
端午节中午,任姣姣问吴嘉文要不要自己包的粽子,看吴嘉文半天没回,任姣姣自顾自地说她爸和她阿姨带着她弟去了弟弟姥姥家,想带着她一起去的,她死活不肯,撒谎说下午会去心理咨询室看看,所以她爸才没硬拉着她过去。
她现在一个人在家,心里很低落,干什么都提不起劲,莫名难过,问他在不在咨询室,想提前过去看看,顺便带几个粽子过去。
吴嘉文在二十分钟才看到这条消息,知道她是可能在抑郁的边缘挣扎,就跟身旁的吴静说了这个情况。
吴静纳闷问道:“你不是说,你不能私加来访者的联系方式吗?”
吴嘉文解释后,为了让吴静放心,也为了提前避免一些麻烦,就提议吴静跟他一块去咨询室,然后也可以趁机跟这个来访者介绍一下吴静。
吴静点头同意。
吴嘉文回复任姣姣信息。
“不好意思,才看到,我刚好在咨询室,你要是有空,可以先来看看。”说完还发了一个位置。
任姣姣看到他回的信息,心里荡起一丝喜悦。
她精心打扮一番,换了两次衣服,最后选择一身连衣裙。拎着几个上午自己包的粽子打车过去了。
第三次见面,三个人都感觉尴尬。
吴静看着眼前这个楚楚可怜又美丽的女孩,又想担心又想相信自己男朋友。
吴嘉文看她本来满心欢喜,又到后来的强颜欢笑。心里不自觉地心疼了一下。
任姣姣没有料到也不愿意去想他是不是有女朋友甚至结婚了,现在人家就活生生地站在那,自己属于热脸贴了冷屁股,又慌张又难过。连最擅长的装模作样都显得力不从心。
任姣姣强装镇定,解释是她爸非要她来送粽子感谢吴老师的,刚好可以顺便看看咨询室的环境。
简单看了下后,又赶紧找借口说,她爸妈还等着她回去一起去姥姥家呢,全然忘了她跟吴嘉文说过这事了。
吴嘉文听这话,心里起了怜惜,感受到了她的窘迫,知道她想逃离,于是打圆场道:“替我谢谢任叔叔,你回去注意安全。”
吴嘉文和吴静都看出来任姣姣的失落和异常,吴嘉文本来不放心,想要发条信息询问一下。
吴静知道吴嘉文的秉性,提醒他不要公私不分。
并告诉吴嘉文:她是一个病人,犹如溺水一般,她潜意识里要自救,所以他表现出来一些反常,这个时候,你可以去救,可以引导她自己游上来,可以拿一个竹竿把他救上来,但是你不能自己跳下去,她会不顾一切地抓住你,死死抱着你。
任姣姣等了一晚上吴嘉文的信息,她时不时点开他们的聊天框,时不时点开吴嘉文的朋友圈,一句信息也没有,一条朋友圈也没有发。
一有消息的提示音,她就以为是吴嘉文知道她难过,来问问她有没有事。
她心想:“就算我是患者,也应该关心一下吧。”
次日,任姣姣强忍疲惫笑嘻嘻的跟任宁说,她不想去咨询室了,那边的环境她不喜欢。任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明明最近状态好起来了,他以为是任姣姣间接性不想治疗。其实他不知道的是,任姣姣昨天胡思乱想了一天,吴嘉文是一个能影响她情绪起伏的人,她感觉自己喜欢上了这样一个有对象的人,是一件没有道德的行为,她害怕自己的接触,会产生不好的影响。
任宁作为初中老师,拿出了教书先生的谆谆教诲,当他说道:“很多事,不能因为喜欢或者不喜欢就一意孤行。你爷爷奶奶在天上看着你呢?”
任姣姣立马收起笑容,再也压抑不住情绪,崩溃道:“你就会这一句,你为什么没有看着我?”
任宁一时语塞。
任姣姣眼泪打转,转身走到次卧门口,又说了句:“我长大了,你来看着我了。”
当任姣姣走进卧室,反锁上门,一头趴在床上,小声地哭泣起来。
如果不是因为任宁的这句话,任姣姣一定活不到现在。
她9岁的时候,爷爷去世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仅仅握着她的小手,最后一句话就是:别哭,好好的。
她15岁的时候,她没来得及见奶奶最后一面,她奶奶临死前,托她大伯告诉她,让她好好的。
每一次她想死的时候,一想到两个老人的嘱咐,她就不忍心。她怕辜负了两个去世的老人。
上一次割腕,她爸说了这句话,使她再也不敢有想死的心,她自己苦苦挣扎着。
看着她爸因为自己,头发都白了。她又可怜她爸,又恨她爸。她想好了要去死,但是她爸的这句话,又刺痛了她的心。本来千疮百孔的心,就像被打了一针强心剂。感受到了痛苦,感受到了悲伤,眼泪再也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任宁站在客厅愣了好一会,强忍眼泪,深深懊悔地叹了一声,走到任姣姣的卧室门口,又折返回来。又走过去说了句:“你就当可怜可怜我。”欲言又止,站在门口不说话了。
任姣姣流了很多泪,等她情绪宣泄后,她又怕任宁担心,用手机给她爸发了一条信息:
“爸,我没事,我就是想一个人静一下。”
任宁还是不放心,偷偷回到卧室,给郭淑慧打电话,让她打开手机看看偷偷装在任姣姣屋里的监控,得到郭淑慧的回复后,他才放心下来。
任姣姣随后的几天,表现得异常平静。这种平静,让任宁恐慌和害怕,他连忙给吴嘉文打电话,说了情况。
吴嘉文也害怕她做傻事,就主动找她聊天,说可以把自己当成贴心的大哥哥,哪怕咨询结束了,自己还是会以哥哥的身份关心她。
任姣姣跟没事人一样,一是一二是二的回复。
她只觉得可笑和悲凉,她打定主意去死的时候,所有人都来关心她。她难过的时候,一个真心安慰她心疼她的人都没有。她消极地想:“我在乎所有人,可谁在乎我?我命苦,所以我活该被抛弃。我善良,所以我活该被拿捏。我好看,所以我活该被戏弄?我想结束,也应该可以结束。爷爷奶奶会体谅我,他们肯定也不想我这样辛苦。他们会体谅我的。”
任姣姣决定去死,但是死之前,她要做一件事。
六月28日下午四点,第四次见面。
吴嘉文从这几天的聊天中,感觉到任姣姣的冷漠,自己也有些黯然神伤的感觉。
或许他比任姣姣更期待这次咨询的见面。
任姣姣目光无神,看不出一点灵动的气息,就像是一个躺在病床上没有任何期待只等待死亡的病人。
吴嘉文关怀问道,语气里多了一些怜惜:
“你没事吧”
任姣姣心如死灰:“只要活着,怎么可能没事?”
吴嘉文看她是这样的状态,未经思考反驳道:“话不能这样讲”
任姣姣抬头冷眼看着吴嘉文。
“那话应该怎么讲,写出来讲?”
“你真虚伪,你微信上关心我的时候,你不说是以医师的身份关心,你不说是以大哥哥的身份关心,我好几次翻出我们的聊天记录,你知不知道我最近跟你聊的记录比今年跟其他人加一起聊的还多。
我说,我想骑马,你说等我好了,你带我去骑马。我说万一我摔倒了怎么办,你说不会的,你会保护我。
你明知道这样跟我聊天,不合适,可你还是选择这样跟我聊天。那个时候,我就在想,我能不能把感情放你身上,可是你每每都回应我,哪怕你暗示一次,你有对象,你是我大哥哥呢?你说因为职业特殊性要避免其他接触,你仅仅告诉我,却不去做。”
吴嘉文一下被说蒙了,任姣姣这样,他始料未及。
“我有想……”
任姣姣直接打断,自言自语:
“我知道,我有替你想过,你是为了让我好起来,所以就顺其自然,撒了一个善意的谎言,也许你从来没有想过带我去骑马,也不会带我去旅游,也许你的关心全都是假的,只是为了给我希望。你用谎言编织希望,好让我去面对未来,真可笑,一个我幻想的美好未来是建立在你编织的谎言上。当我无地自容,狼狈而逃的时候,需要你真地关心一下的时候,你为什么一句话也没有说?所以你的关心全是假的,你说你小时候被你爸打得半死,说你被欺负,估计也是假的。我告诉你什么是真的。”
吴嘉文也不打断她说话,他甚至觉得,这是一件好事,至少她没有憋在心里,愿意宣泄出来。所以他选择了静静地听下去。
“我从小就跟着爷爷奶奶生活,我爸妈离婚了,没有一个要我。在我二年级的时候,我爷爷去世了。从那以后,我就只想好好学习,我成绩好,奶奶就高兴。其他小孩总是骂我,说我没人要,把我的东西乱扔,我找老师告状,好了一段时间,换来的是,我再也找不到我的本子和笔。有时候放学走在路上,我被其他小孩撞,我忍着痛。我不能告诉奶奶,我不想她担心。奶奶很疼我,在我要上初中的时候,她一个人去县城找我爸两趟,逼着我爸把我接到县城上学,她说她身体不好,照顾不好我。我当时哭着求她,我说我不走。她说,我爸能照顾好我。我恨我爸,在我上初中的时候,他几乎不管我,我成绩好或者坏,他都是“嗯嗯,好。”所以在我初二的时候,学坏了。我那个时候,有点赌气,有点不想被欺负,所以我喜欢上了一个特别照顾我的小混混。他愿意保护我,照顾我。我们学校,谁要是欺负我,烦我,他就去找那人的麻烦。那种被保护被疼爱的感觉,我一辈子都喜欢。你问我,划伤自己疼不疼,一点也不疼。我犯下永远也原谅不了的错。我爸说,把那件事烂在肚子里,我忘不了。我总跟我爸说:我恨他。但我更恨自己,我觉得,是我害死了奶奶。
杨可材糖衣炮弹的哄我,说一辈子对我好,将来要娶我,一辈子疼我。我害怕他也不要我,所以我就给了他。他什么都不懂,我也什么都不懂。后来我郭阿姨发现我不对劲,建议我爸带我去医院,一查才知道我怀孕了。我本来不后悔,我心想大不了跟他结婚嘛。可是,杨可材事到临头自己跑了。我爸气得报警,才把他抓起来,结果他死活不承认了。我怀孕的事情,传到了奶奶耳朵里,我六神无主在医院做流产的时候。奶奶去世了,我猜她是伤心死的。有时候我在想,要是我没有躺在医院里,我敢不敢去见她最后一面。
我也害了杨可材,他后来坐牢了。我似乎害了所有人。
后来我转校了,我想笑的时候,笑不出来,我想哭的时候,我不愿意哭,我告诉自己,想哭的时候就笑,因为奶奶没有怪我,她想让我好好的。
别人夸我,我就笑。别人想追我,我就跑。我反感那些不成熟的学生,我也反感痞里痞气的少年。你是这些年唯一一个让我喜欢的人。
我上大专的时候,喜欢一个老师,那个老师很有魅力,我总是希望看到他。后来,那个老师察觉出我异样的感情,他找了一个机会跟我谈心。告诉我:他已经结婚了。他说,人生在关键的时刻,要选择的东西很多,但是不能选择掉进泥潭。掉进泥潭后,就洗不净了。我听进去了,我慢慢地远离他。
后来,我越来越厌恶自己,我老是会想起他的那句掉进泥潭后,就洗不净了。以至于看到花,看到清水,看到白云,看到任何美好的东西,我都能联想到自己脏,我觉得自己最好的归宿就是死。
所以,我曾经问过你,你说一个人掉进泥潭后,只要爬出来了,就能洗净。你说,就像一片树叶沾染了灰尘,雨水一冲刷,那就是一片崭新的叶子。
我听进去了,我想靠近你,你就像雨水能冲刷我的灰尘。直到前几天,我告诉自己,我配不上你,我问自己如果我向你坦白我的曾经,你会不会也跟我一样感觉我脏。”
吴嘉文坚定地回答道:“不会。”
吴嘉文还想说话,任姣姣就像没有听到。又感叹道:
“我的人生就是这样可悲,似乎是注定好的。我喜欢的人,都会不约而同地推我一把。一个为了提醒我不要掉进泥潭,说掉进泥潭就洗不净了。一个跟我说,只要能爬出来就能洗净。但是他在有对象的情况下,察觉我处的感情,却没有选择阻止我。”
任姣姣眼露绝望,突然质问吴嘉文:
“你说,我应该怎么办?把你抢过来?可是你也不关心我啊。”
吴嘉文听了任姣姣的叙述,内心隐隐作痛。他怜悯眼前这个如花似玉的女孩所遭受的种种经历,一种怜花惜玉之情油然而生。
此时此刻,吴嘉文感受到了她的绝望,他知道,如果自己不说点什么,她极有可能选择一条不归路。
可是说什么呢?
吴嘉文缓缓站起身,走到任姣姣的面前,蹲下身一把搂着任姣姣的肩膀,任姣姣也不逃避,头趴在了他的肩膀上。
吴嘉文几次欲言又止,他内心深处想说,他吴嘉文会一直陪她走下去,可是他不敢说。
吴嘉文腿都蹲麻了,也一动不动。也可能是任姣姣发现了他在抖,端坐起来,用手抹了一下眼睛,起身说道:“我走了。”
吴嘉文起身说:“等一下。”他想追出去,发现自己腿麻了,一下瘫坐在刚刚任姣姣坐的沙发上。
吴嘉文刚想给任宁打电话,任宁电话打了过来,慌张地说姣姣在家里留了遗书,不知道有没有到他这里来。
吴嘉文犹如五雷轰顶,来不及说话,一瘸一拐的跑出去疯狂的找任姣姣。
人可以在转眼就丢失了,哪里还找得到。他又拿起手机,不停歇给任姣姣打语音和视频,都石沉大海。越石沉大海,吴嘉文就越慌。
他跟任宁还有警察都找了一天。
第二天上午,警察从监控路线查询,推测她去了清水河。
吴嘉文在去清水河的路上,心想一切都晚了,但他不愿意相信,他仍心存幻想,也不管这个信息会不会给自己带来无限的麻烦,失魂落魄地给任姣姣发了一句他曾经想说而不敢说的话:“我愿意跟你在一起。”
下午的时候,他看到清水河下游聚集了很多人。
他屏住呼吸,忐忑不安地又忍不住地想去一探究竟,这一看,他魂飞魄散。
吴嘉文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办公室的,他无意间看到前台上放的粽子,那天任姣姣送的粽子,他连带都没有带回去,甚至于忘了有这样几个粽子。
他拿出手机,翻出自己跟任姣姣的聊天记录。
看到她说她最喜欢的歌,是:等你。
他点开手机,播放这首歌。
遇到千千万万的人
一直走到现在
今年的春天有一种特别
看花开的世界
阳光洒下来
阳光洒下来
你在我脑海边
折一束纸花
写一封情书
相思犹似浮萍
一开便是满河青
远方飘来的呼唤
你能否听见?
若是我走到你面前
你会不会视而不见?
多看我一眼
多看我一眼
让我变成彩灯
让你流连
让我们都不再
随遇而安
听着听着,吴嘉文自己也不知道是因为悔恨没有说出那句话,还是因为怪自己没有挽留住一个鲜活的生命,还是说因为喜欢和怜惜任姣姣这样一个人,他控制不住内心的伤痛,紧握手机,蹲下来,不顾姚慧的存在。号啕大哭起来。
吴嘉文泪流满面地从沙发上醒来,眼前出现的人竟然是李梦飞,他诧异的睁大眼睛,
只听李梦飞解释道:“你刚刚睡了一觉。”
吴嘉文慌忙起身,不自觉地拿起桌上的手机,一看手机桌面的显示是:
223年6月12日上午11:2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