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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37 阳谋
    一炷香时间后,赏梅轩的院门再次被敲响。

    素心本来在插花的动作一顿,不耐烦的嘀咕说,“不知道又是谁。自从来了这赏梅轩,日子就没清净过。”

    之前送走了施阿婆,片刻前送走了和侯府是没出五服的亲戚的沈嫂子,屁股还没把凳子暖热,如今院门又被敲响。

    素心想起之前在蔷薇苑过的自在日子,对比起现在,当真是安静的时候安静过了头,热闹的时候又吵得人心烦意乱。

    素心不想动,可素锦更不想动。俩丫鬟打了一番眉眼官司,最后素心败北,不情不愿的站起身去开门。

    “嘎吱”一声院门打开,素心探出头去。

    出乎她预料的是,这次门前站的既不是那位大娘婶子,也不是某位嫂子姑娘,而是一位面容清秀腼腆的郎君。

    来人约二十六、七岁,他头戴方巾,着一身青色直缀。他身量高挑,人长得清瘦。浑身上下俱是让人心折的书卷气,眉目清亮朗润,隐约间似有两分熟悉。

    素心微挑起眉头,“郎君是哪位?”

    门前站的可不正是施行舟。

    方才他回了清竹园,结果被母亲一番暴风输出,弄得现在他头都是晕乎了,可看看手里的书……

    施行舟面上赧然羞惭的神色愈发浓厚,似乎不知话该如何开口才好。

    可他已经叫开了赏梅轩的门,此时再打退堂鼓,那也晚八百年了。

    施行舟屏气凝神,行了个礼,温声道,“我是施家郎君,听母亲说赏梅轩中有小童还在读蒙学,我这边有些书本,都是我早年用过的旧物,如今已用不上了,不知小公子可需要?”

    见素心直勾勾的看着他手中那几本《论语》《中庸》,施行舟赶紧将书往前递了递,“上边有些批注,都是我的心得体会,不敢说是真知灼见,但许是能为小公子解些困惑。”

    施行舟说完这几句话,面上神色渐渐变得坦然。尤其是说的后边,想到自己的书本,许是真能帮到陷入思绪困境的孩童,他心中倒觉得非常快慰。

    也因此,不管这趟“相见”最后结果是否能如母亲所愿,但他能帮到那小童却是可以预见的事情。出来一趟并非毫无收获,这让施行舟面色愈发从容,甚至隐约带上了几分笑意。

    他又将书本往前递了递,示意素心接过去。

    他一个大男人,站在女眷的门口到底不妥。更何况他们一个鳏夫,一个寡妇,更容易惹来口舌是非。是以,施行舟再次开口让素心将书“接过去吧”,与此同时,他双脚外转,却是一个打算离开的动作。

    也就是此时,素心陡然回过神,她连忙摆手,“郎君的书我不能收。”

    施行舟眉头微微蹙起,“可是嫌弃……”

    “不,不,郎君不要误会。书籍乃贵重之物,更何况其中批注都是郎君的心血。这等物品,更该珍之重之,岂是我一个丫鬟说拿就拿回去的?郎君稍等,我去请我家姑娘和公子来。”

    施行舟正想说不用麻烦了,素心已经拔腿跑了回去。

    她门也没关,也因此施行舟一眼就看见院中还有一个丫鬟,那丫鬟应是听到了他们之前的对话,面上便带了感激的神色。

    她走上前,从容的见礼,之后虽有些踟躇,却到底是开口说,“郎君可要进来喝杯茶?”

    施行舟无意窥视别人的住宅,更无意给居住在这里的桑姑娘增添麻烦。他也不擅长与女眷交谈,便微侧首过去,推拒说,“不用了。家母还在家中等我回去用膳,我把书给了贵府小公子,便要回去了。”

    可就在这侧首的瞬间,他眼角余光就瞥见之前那个丫鬟,径直朝西边那间正房去了。

    他心中陡然如擂鼓般躁动不宁起来,面上也有了热度。为自己的失礼,也为这种便变相的、在没经过女方同意下的“相看”。

    这都不是君子所为,也有悖于他一直以来接受的教育。是以,他越发觉得时间难捱。若非此刻一言不说就离开更显失礼,他怕是早已经离去。

    但下一刻,施行舟忽然庆幸起自己没有离开。

    远处传来轻盈的脚步声,施行舟条件反射抬首去看——

    傍晚的夕阳霞光万丈,她就从那万丈光芒中走过来。她眉似画,眸如星,朱唇嫣红,面如秋月。她就那般脚步匆匆的走到他身前,抿唇一笑,眸弯似勾,直将他一颗心全部勾走。

    “见过施郎君。听说郎君要将旧书赠与家弟,可是如此?”

    清丽柔和的女声响在耳侧,她看过来的眼神那般热切,施行舟早已跑远的神思,终于再此时又被勾了回来。

    神思回归,浑身却被她的眼神烫到。他身上的热度不断攀升,几乎是眨眼一瞬间,就连脖颈上的肌肤都红透了。

    他的难为情让桑拧月也不好意思起来,但事关清儿的课业,桑拧月不得不摒弃掉那些无用的羞赧,她再次开口问,“是郎君手上这几本书么?”

    施行舟听清了她的话,赶紧轻咳两声,“不止是手中这几本,我哪里还有许多旧书,都是用不到的。小公子若需要,稍后不妨随我去清竹园拿取。”

    桑拧月很是意动,就连清儿,眸中也流漏出欣喜和渴望。

    虽然他已经有了爹爹留下的旧书,但时过境迁,早就有了新思想、新解释,爹爹留在书籍中的批注有些已经过时,有些他却无论如何都不能理解。

    他用渴望的眼神看着施行舟,不仅是渴望有一个读书人,能出来校正他之前的所学;也是渴望在读书这条道路上,会有一个已经有了功名的文人,来当他的引路人。

    姐姐很好,可姐姐自己也说,有些东西,是不上考场就永远也无法教给他的。

    也因此,清儿看着施行舟的视线更加热切了。

    清儿想七想八的时候,桑拧月心中也快速掠过了许多想法。

    自从知道门外这人是施郎君后,她就知道这是施阿婆的“阳谋”。

    可这阳谋如此诱人。

    若这是施阿婆给她下的饵,她怕是要用上所有心里,才能忍住不一口咬下。

    施行舟这个身份,是能带来实实在在的好处的。

    若清儿能随他读书……

    桑拧月垂首静思,片刻后到底还是开口拒绝道,“郎君一番美意,本该愧受,可贪多嚼不烂。清儿如今还在读《论语》,施郎君若方便,就只把《论语》这几册留下可好?至于其它,等清儿学到了,再去寻你拿书,不知郎君可方便?”

    施行舟面上红晕更胜。

    他本就生的白皙,此时这俊俏温和的郎君无措起来,更显得他人朴质。而他的话也那般中听,“方便,都方便的。我中午都在侯府议事堂听差,下午得闲便回清竹园读书。小公子若需用书,只需在午饭后过来,应该都能寻见我。”

    桑拧月闻言面上笑意更浓,她本就生的浓丽,只是平日里刻意端着,便显得没那么妩媚。可此时她真心笑起来,那般明艳动人、光彩夺目,再一次轻而易举就将人的视线夺走。

    桑拧月笑过,心中还在琢磨,该怎么开口让施郎君同意弟弟去请教他问题。

    这个要求似乎有些过分,毕竟施郎君一边要当差,一边要苦读以备春闱。他自己的时间都很紧凑,再让他抽空指点一个蒙童,当真有些强人所难。

    可就在桑拧月踌躇为难时,那道天籁之声再次响起,“若小公子读书上有什么问题,也可来寻我。我虽资质浅薄,但到底读了这许多年书,也曾得过名师指点,指不定小公子的疑惑,我可代为解答。”

    桑拧月喜不自胜,眉眼都弯成漂亮的新月状。她很想委婉推辞一下,但施行舟这个提议委实让她说不出推拒的话。当即就忍不住感激的行礼,诚恳的道谢,“那就多谢施郎君了。您不知道,我正苦恼该去何处给弟弟请个夫子来。弟弟学问见涨,我却教不动了。可巧就碰上了施郎君。再次多谢您愿意拨冗指点清儿,清儿快来拜谢施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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