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朗气清。
戚乐没让人叫便起了床,不想去前院打水,于是在小偏房里拿了漱具去后院井边学着昨日阿林的样子打水,鼓捣了好几次才把水打起来。
她这才觉得,往日做什么都是由人服侍着,看似会些琴棋书画,又学了些药理和骑射,但到头来却一些日常小事也不会做,此次来了淮川,学会了许多如果她不来这里便一辈子不会触碰的事。
她此刻但是十分羡慕戚乐,有这么和睦的家庭,还有如此懂得教育的祖父母,一双眸子不由得湿润了。
其实自己的父母也很好,虽说整日一副的严肃样子,但她该有的一分也没少,且父亲教她学了骑射,母亲让她学了医理,若是日后遇到不测,也有一定的自救能力,总比什么也不会好。
不知父母如今在那边过得好不好?他们会不会有一个更懂事听话的孩子呢?
“姑娘,你怎的起如此早?”长谙揉着眼睛走到后院,打乱了戚乐的思绪,戚乐赶紧转过身抹掉眼泪。
长谙看到了戚乐的动作,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其实道理姑娘都懂,但是至亲之人又怎会短短时日忘却?只能让时间淡了她的伤痛罢了。
很快,所有人都起床了。
所有人都像昨日一般分工明确,戚乐五人收拾完毕便去了稻场,今晨的任务便是打谷子。
院内老夫人看着几人的背影,笑着喃喃道:“都是好孩子。”
稻场上已经聚集了很多人,半斗、木刷、挡席已经备好,半斗前两人并排,一人紧握一把稻穗,扬过肩头使劲往半斗里的木棍刷子上摔,反复多次,直到谷粒全部掉进半斗里,等到二人拉不动,就取出木刷,用竹箕把稻谷舀出来倒进准备好的箩篼里。
半斗一共有三架,一架面前两个人,两个人累了就换另两个人,其实今日戚乐几人并未上场,只在一旁看着,他们也不要戚乐几人做。
看到打谷子的人满头大汗,衣衫已湿透了,脸都是红涨涨的,戚乐看得出这真的是个力气活。
一个时辰过去,稻谷已经躺在稻场上晒着,旁边的人就清理稻场上的稻杆,稻杆捆着可以作柴烧,摔下来的碎末也可以扫到一起堆着烧成灰作肥。
“来,喝凉茶,喝凉茶。”戚望和长春长喜吆喝着,提着三大桶金银花茶走过来。
因为他们什么忙也帮不上,在原地杵着实在不自在,故而回去让车夫带着他们去了镇上买了干金银花回来泡茶,家里的金银花并未晒好,所幸淮川盛产金银花,故而金银花并不昂贵。
戚乐又让长谙拿了钱在何记烧饼铺买了很多烧饼,使得朱颜对戚乐的印象更深了几分,他们最后在冰铺买了两大块冰,接着快马加鞭地赶回戚宅。
回来后戚乐和长喜长谙抓紧制作金银花冰茶,最后装在桶中让戚望几人往稻场提,戚乐和长谙拿着烧饼和一碟碗在后面跟着,正好赶上了他们收工。
大家也热得不行,有些人起得早,早饭没吃或者只是匆匆对付几口,只三文钱的烧饼对他们来说都是奢侈的。
分发完后,戚望几人收拾了东西准备回家。
“那个,戚家的!等等!”一个妇人叫住了他们。
戚乐几人回头看过去,妇人看着有些羞赧。
妇人手里捏着烧饼,看着他们,有些不自在的样子,最后还是说了出来:“谢,谢谢啊。”
随后众人也纷纷道谢,戚望赶紧笑着回道:“你们都是长辈,这是小辈该做的。”
戚乐几人也笑着看着他们。
“你说,他们还真的跟那种以势欺人的不一样啊。”
“虽是孩子,能做到如此,已是不错了。”
“真真是让我吃了惊!”
“你们看看前几日对他们的态度!”
“是我们错了,我们错了,他们真真不错!”
“还不是戚将军教的好!”
“是啊,是啊…”
……
戚乐和戚望相视一笑,打了招呼之后,几人收拾好东西回了宅子。
“阿乐,其实我还挺开心的。”戚望笑得合不拢嘴。
“我也是。”戚乐踮了脚,在他耳边小声说道,然后飞奔回了自己的房间。
看得下棋的老夫人有些惊讶,笑着看着对面的姨夫人,“阿乐还是这么活泼啊。”
老姨夫人也摇摇头笑了笑。
因着无事,戚乐就躺在床上,床与窗子距离不远,窗子正大开,她侧躺在床上就能看到窗外后院内的风景,虽这时樱花已谢,但翠绿的树叶浓密,荡漾在微风中,也别有一番风味。
“世子就在此用午饭吧。”老将军的声音传入戚乐的耳中,老将军是武将,说话声音难免大些。
戚乐回时没看到老将军,以为他又去钓鱼了,原来老将军在家里。
世子?什么世子?
戚乐有些好奇,赶紧穿了鞋跑到门口偷偷探出头看,是一个约摸十八九岁的男子。
男子一身白色锦袍,身形清瘦,容貌倒是好看,但脸色白皙,面容略带一丝憔悴,虽然恭敬地看着老将军,又俨然一副不可亲近的样子。
“多谢将军,不必了。”男子作了一个揖礼。
“世子使不得。”老将军在空中做了个抬手的手势。
“您是长辈,当然使得。”男子恭敬地回答。
忽然,男子向戚乐看来,目光带着惊讶和审视的意味,戚乐一惊,忙站好走出来,给男子行礼。
男子不着痕迹地打量了戚乐一番,老将军豪迈骄傲地笑笑,“这是我的长孙女,戚乐,欢乐的乐,我取的名。”
戚乐初生之时,全府上下皆喜,戚老将军亲自取名独字“乐”,只希望戚乐永远欢乐无忧。
袁栎的栎,读音同音乐的乐,但永远不会是欢乐的乐。
“将军曾提过几次,今日一见,果真活泼。”男子回应老将军。
戚乐知道,他在暗示适才自己偷看他。
但她真的只是因为好奇,并不是因为他生的好看才偷看的。
“这是玢王之子,琦毓。”老将军又向世子介绍戚乐。
戚乐再次行礼:“小女见过世子。”
奇玉?
戚乐想笑,这也太直白了吧?
事实上她真的笑出来了,但真的不明显,虽然还是被捕捉到了。
“我姓庚名祁,祁山的祁,字琦毓,瑰意琦行的琦,钟灵毓秀的毓。”庚祁非常认真地介绍自己。
戚乐知道是自己的偷笑冒犯到他了,明白尊卑之别,赶紧赔罪:“世子的名与字都很有内涵,小女冒犯了。”
庚祁看到戚乐这样,却有些别扭,扯了扯嘴角,沉默片刻,几番想说话,终是没有发声。
三人仿佛陷入一潭死水。
“今日便就在此吃吧。”老将军再次邀请,打破这片寂静。
“好,晚辈谢过将军。”世子再次作揖,转身吩咐小厮回王府通报。
戚乐不明白为何一个少年言行如此老成,虽然她从来都是被按照贵女的标准培养,但其实她内心还是与真正的戚乐一致的,大多时候不便表现出来罢了,不过如今在戚家,倒体现得有些随性自由了。
“来,陪老夫下盘棋。”老将军邀庚祁去了后院,下人赶紧拿了棋盘棋盒过去摆放整齐,又上了茶。
灶屋已经开始烧饭了,戚乐百无聊赖地回到房中,躺在床上,突然想到一眼就能看到窗外,赶紧过去关了窗户。
庚祁看了一眼关上的窗户,若有所思。
戚乐躺在床上,突然想到了庚辰,庚辰若是没死的话如今也应该已经三十多岁了。
庚祁应该唤他一声堂兄吧?
想到这里,戚乐不由自主地有些反感庚祁了,与庚辰有关的人她都有些反感,她真的很想有朝一日能将庚辰碎尸万段!
“将军,四个月后晚辈将及冠,今日晚辈前来是想向您讨教一二。”庚祁温声询问。
石桌离戚乐的房间并不远,戚乐能听到他们的对话,意识到不太好,就出了房间去了前院。
庚祁听到房内脚步声渐无,不着痕迹地抬了抬眉。
戚乐此刻想的是,这世子不愧是世子,未及冠就有字了。
“世子当回临阳。”老将军落下一子。
“为何?”庚祁扬声,很是惊讶。
靖安帝即位一年后便下令,各属地王世子及冠后便要回到临阳。
世子及冠后,权力变大,靖安帝为了制衡,要求世子回到都城,以便中央控制他们。
庚祁此行来的目的便是求老将军出谋划策,使他能够不去临阳。
老将军抬眸看了看庚祁,庚祁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道歉,“晚辈失礼了。”
“如今那位,老了。”老将军执子,拧着眉头看着棋盘,“许多逃离了他的控制,若你借口不回临阳,他只会以此为由…”
“晚辈懂了。”庚祁站起来,又给老将军行了一个礼。
“世子真是折煞老夫,快坐下。”老将军招了招手,示意庚祁继续下棋。
接下来,二人不语,专心下棋。
“世子输了。”老将军笑看着庚祁,“欠老夫一个。”
三年前庚祁在淮川与老将军误打误撞成了棋友,之后总邀约一起下棋、钓鱼,但后来互相知道对方身份后,倒没有以往的忘年交那般干脆了。
二人约定,下棋时败者完成胜者所指定的一件事。
但二人总是很快就用了这些赌约,例如庚祁亲自下河抓老将军鱼钩下跑了的那条鱼,例如老将军送庚祁一杆枪,例如庚祁帮老将军抢李记的最后一只烤鸭……
“这次就先不兑换了。”老将军笑道,“说不定往后真有什么要事求世子呢。”
“即使不是赌约,晚辈也会尽全力完成。”庚祁认真地回答。
“哈哈,”老将军笑着摆摆手,“来,继续下一盘。”
“世子觉得我孙女如何?”老将军边落子边问庚祁。
“将军后代,自然是万里挑一。”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答,”老将军觉得有些无趣,想来也不会得到旁的答案,也不再问这些。
庚祁喝了口茶,不做多言。
下人来后院请老将军和世子去堂屋吃饭。
二人未下完,但也无甚兴致继续下,皆起身去了前院。
“世子知我不讲求规矩,一众吃饭,还请不要嫌弃才好。”
“将军言重了,晚辈十分乐意。”庚祁再次行礼。
主家在堂屋用餐,其他人都在前院里吃饭。
不知是预料到有客人要来还是如何,今日的菜比以往都要丰盛些。
但从未与外男同桌吃饭过,戚乐只好规矩坐着,不敢多吃,留一个体面形象。
“阿乐,你吃啊,平常不就你吃得最多吗?”戚望边说边往戚乐碗里夹菜,他看出来戚乐在装淑女了,他可不会让她得逞。
果然,全桌的视线都聚焦于戚乐。
“叔,叔,我求你,别让我下不来台。”戚乐在桌下扯了扯戚望的衣服,以仅二人可听到的声音耳语。
“你们两个别闹了,”戚老将军轻呵,对邻座的庚祁赔礼,“儿孙玩闹惯了,没有规矩,世子多包容。”
戚望戚乐二人规矩坐好,低头认真吃菜。
“无事。”庚祁笑着低眸,“若是祖父还在,想必我也定是如此的。”
“好了,不谈不愉之事!吃菜,吃菜。”老将军扯开话题,免得又陷入沉寂。
吃完饭后,庚祁又与老将军下了几盘棋,二人还相约几日后一起钓鱼,庚祁兴尽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