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江面黑黢黢的,偶尔扑通一声有鱼跃出水面窥探。伙计打着一盏罩灯在船头半蹲着,专注地逡巡着四周。突然,他抬起了手,船夫见状立刻调转了浆头,随之脚下猛地一顿。徐大有知道,到沉船点了。
伙计麻利地将绳索绑在大有身上,另一头像盘蛇般缠绕在船边的一排柱子上,约有十几丈长,每隔一段便有一块红色标记,用来计算水下深度。账房细细地打量着他,肃然道:“大有兄弟,如有凶险,上来便是。来日方长,不必硬撑。”徐大有抱了抱拳,又深深地看了少强一眼,转身抱着一块大石扑通跳进了江里。
少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紧紧地盯着绳索不断松弛下垂。
须臾,绳索下垂速度慢了下来,终于缓慢地在船舷上晃动着。少强和一名伙计紧紧地拽着绳索,等待着水下的信号。
大有感到胸膛前后被人拼命挤压着,四肢仿佛被千钧巨石坠着。他定了定神,缓缓睁开眼,发现四周一片漆黑。他努力适应着水下的压迫感,动作迟缓地打开手电筒,这才发现自己周围全是茫茫无尽的水。他意识到自己尚未触底,还在非常缓慢地下降,往下一照,依旧是一片漆黑。他忍着剧烈的不适,奋力往下游去。这江底仿佛游不到尽头,正当他要放弃时,在昏暗的灯光下,露出了几根长满水草的有成年人腰身粗细的木头。这样巨大规整的木头哪怕在地上也不常见,他急忙向此处游去。
因水压的缘故,他的动作非常迟缓,幸好电筒的光可以先一步窜了过去,他看见了一块用来插桅杆的巨大石基以及一间黑洞洞的雀室。大有目瞪口呆地悬在水中,左手攥着绳索,右手缓慢地移动着手电筒,想打量出这诡谲之物的全部轮廓。
顺着光束缓慢移动,他渐渐认出这缠满了水底植物的巨物竟是一艘庞大船体的甲板和船舱。这是一艘气派恢弘的大船,船底已经塌陷,底层的船舱沉到了甲板下,如此腐朽地躺在这湾湾江河里数十年,却仍能让人震撼于它昔日的光芒荣耀。大有胸膛那颗被压迫得缩成一团的心脏剧烈地颤抖着。原来,竟是真的
被这诡谲奇异之幕所冲击,大有气息越来越紊乱,冰冷的江水咕噜噜地往胸膛里灌,电筒的光仿佛渐渐变暗,窒息感逼近心脏……他拼着最后一丝意识猛地往下一拽,松开了怀里的大石。眼前模糊起来,朦胧中那艘船体仿佛活了起来,四周漫出一团团乌黑的浓烟,欲吞噬一切冒犯惊扰它的不速之客……
再次睁眼时,大有正躺在船板上,上方悬着几颗探知的脑袋。见他醒来,少强赶紧扶他坐起来,轻轻地替他拍背舒缓。
周围无一人出声,直到他咳尽胸膛里多余的江水,缓过神来看向闽老板。
这时,账房从侧面走近,望着徐大有怔愣的脸,沉声道:“大有兄弟,辛苦了,可看到了吗?”
自醒来那刻到现在,徐大有内心一直十分矛盾挣扎,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艘规格不同于常的大船,虽然未窥得全貌,也没见到所谓的宝藏,可这说明传闻十有八九确有其事。真要将此事告诉这位同样深不见底、不知来自何方的闽老板吗?
一种强烈的抵抗情绪在他心头萦绕,片刻后,他抬起皱紧的眉头:“闽老板,水下什么都没有啊。”闻言,所有人怔愣在原地,少强迅速反应道:“会不会是地点找错了?”
闽老板慌张地喊道:“不可能!我记得清清楚楚,就是这里!那张图上画的就是这里!”账房蹙眉闭眼,须臾后,脸色恢复如常,不急不缓道:“大有兄弟辛苦了,诸位弟兄辛苦了,大家先回去,明日再说。”
得令,两艘船迅速驶向岸边,待人们离去后,迅速隐匿进了暗处。
少强扶着大有走在闽老板身后,大有不时打量着他和账房的神色。不知为何,他直觉那位账房并未相信他的话。
待人群和火把消匿后,芦苇荡中的黑影渐渐显现在岸边,他们打量着江面,一边凑头算计方才那伙人究竟是否得手。
“大哥,他们只下去了一个人,不可能这么快搬运东西,”帮里的兄弟不信者居多。
“没错,就算下去的是徐大有,这么会儿工夫不可能捞出什么宝藏,”石山沉吟道。
“没捞出不代表没有,明天我去会一会他,”老韩沉声道。
换下湿衣,徐大有躺在床板上,抱着后脑勺看着顶上的亮瓦,江底的一幕幕画面不断地在他脑海中浮现。
少强躺过来,俯在他耳边悄声问:“大哥,那水底下真的什么也没有吗?”徐大有转头看了他一眼,沉声道:“反正我什么也没看见,”说完便辗转身子,朝那头睡了。半晌,少强嘟囔道:“看来这传闻真是信不得,故事倒编的有模有样的!”片刻后,屋内便传出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屋外墙角下,一只黑影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
第二日清晨,入秋的气温骤转直下。大有起床后便感到气虚体浮,少强说怕是在江里受了寒,嚷嚷着要去镇上草药房拿药,大有唤住他说等晌午太阳升起来便好了。
没到晌午,院里来了个不速之客。
大有却十分高兴,热情地邀他进屋坐。
老韩坐在床板上,左顾右盼地打量着这间工人的居室。大有亲自倒了杯水:“韩大哥,这里没有茶水,你别嫌弃。”老韩笑道:“我不请自来,叨扰了你的活计,不会给你添麻烦吧?”大有摆摆手:“韩大哥,你这是说哪里话,你能顺道来看我,我感激不尽。”
老韩饮了一口水,叹道:“你嫂子月子里受了寒,我来替她抓几服药,”说完将药包举起示意道:“这女人家就是麻烦,总是这里那里不舒服。”少强抢前一步道:“这是镇上草药房的药吗?”老韩道:“是呀,她非要吃余大夫开的药,不过是着凉罢了,妇道人家就是麻烦!”少强赶紧道:“韩大哥,这药能分我一包吗?”老韩疑惑道:“少强兄弟也着凉了?”大有解释道:“是我昨夜着了风寒。”
老韩佯装打量他的脸色,叹道:“确实有些寒凉之症,与我家那口子很像。”说罢慷慨地将药递了一包过去,“大有兄弟,余大夫说这叫温津养气汤,专治风寒之症,你试试看。”大有赶紧抱拳相谢。老韩忽又疑道:“大有兄弟年轻力盛,向来体格健壮,怎么突然得了伤寒?”
大有沉吟了片刻,沉声道:“不瞒大哥,昨夜我下了江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