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手里的树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变成了一把刀。
那是他从一个山贼的断手上捡来的。
然而细究起来,他又不知道那断手到底是被尹秀或者白孔雀斩下来的,还是被僵尸咬断的。
甚至说,此刻他于血肉之中打滚,浑身沾满血污,一时之间也分不清自己是僵尸还是人,抑或者他是一个还未躺下的死人,胖子分不清。
先是山贼,然后是僵尸。
僵尸们被山贼身上的血腥气所吸引,又被阿成与小柔的新鲜血液彻底激发了凶性。
尹秀最开始不想跟这些山贼动手,就是因为这么一个原因。
即便他能在一盏茶的功夫里将这些杂碎全都杀死,然而浓烈的血腥气无异于在野地里点燃篝火,同时在火边冲四周招手,大喊:“喂,我在这里!”
于是那些僵尸好像是驱赶着山贼们过来送死,又好像是用他们来趟雷一样。
最后头的山贼已被僵尸咬死,倒下。
而见识到了马小玉法力,跑到山洞这头寻求庇护的山贼,又被尹秀和白孔雀逐一击杀。
别说胖子迷糊了,就是尹秀和白孔雀在某个时候也分不清自己砍的是僵尸还是人。
只不过对于他们来说,这两者其实都一样,都是没人性的畜生,所以不管来的是什么,两人都没有丝毫的迟疑,只是抬手砍倒。
渐渐地,山洞外的尸体累积起来,竟已隐隐要将山洞的入口掩盖起来。
洞内原本哭哭啼啼的声响已变成呜咽和叹息。
原先他们看尹秀的目光是救世主,然而此刻,尹秀的杀伐果断,几乎像是割麦子一样的砍杀,又叫人心里发寒。
难道救世主的反面,便是屠夫吗?
有人想起了在佛家故事里,那半面是慈悲菩萨,半面是凶恶厉鬼,试炼着人心的可怕魔王。
面戴青面恶鬼面具的马小玉,一手持三色法尺,另一手不停地射出符咒。
她先前是个美女,然而如今这张牙舞爪,露出血色眼睛和锋利獠牙的才是她的本相吗?
是她撕破了人皮,变作原本的地府夜叉模样,在此操纵雷电,霜雪和火焰吗?
分不清……
终于有人跪倒在尹秀的面前。
“别,别杀了。”
那人不住地磕头,“救救他们吧,即便是那样的恶人,也总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一天的!”
“你在发什么疯啊?”
胖子是迷糊了,但还未傻,他跑过来要将那人拉开。
然而尹秀拦住了他,满是血迹的脸上露出一抹微笑,“为什么?”
“为什么?”
“对,为什么我一定要救他们,而不是将他们和僵尸一块消灭?”
“因为杀人总归是造业的!杀了人是要下地狱的,而如果你救人,尽管只救有限的人,却是功德无量的!”
向尹秀拜求的是个中年人,眼泪鼻涕四流,表情痛苦。
“我不是已救了你们吗?”
尹秀反问他:“我问你,你相信好人有好报吗?”
“我当然是这样相信的。”
那人眼睛里有着亮光,“吃斋念佛,做善事,种善因得善果,这是必然的,也是通往西天极乐,脱离苦海的唯一救赎!”
“哦?”
尹秀抬手,血箭射出,将朝他奔来的不知道是僵尸还是人的脑袋洞穿,脑浆四溅。
接着尹秀又问道:“你以为我们眼下是天堂,还是人间?”
那人愣了一下,随即意识过来,“既不是天堂,也不是人间。”
“没错呀。”
尹秀露出微笑,“此刻的交趾,不就是地狱吗?
你身处此地,便不要存在着救人或者有谁来搭救自己的妄想了,佛祖垂下来的蛛丝,已经被成千上万的求救者拉断了呀,没有你们的份了。”
这样说着,尹秀从胖子的手上取过一柄刀,丢到那人眼前。
“得救之道,就在其中。”
说完他再不管这人怎么想,只是拉着胖子加入搏杀之中。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跪在那里呀!”胖子惨叫道。
“你会有这个机会的!”
尹秀转动和泉一文字,又将一个山贼圆滚滚的丑陋脑袋砍下来,落到胖子的怀里,吓得胖子又是一声惨叫。
白孔雀吹气,将一只吹箭送入目标的眉心,又看了一眼还跪在地上不知所措的那人。
“汉人就是矫情,这世上不是你杀我就是我杀你的,想杀就杀了,纠结这么多做什么?”
说着她不由地又来了气,拔出短刀,一把将那人踢倒。
“滚开!想等死的话后面排着队就是了,别在这里挡路。”
那人被踹翻在地,好一会儿才爬起来,又看了一眼身后已表情麻木的众人,终于抓起刀来。
“得救之道,就在其中!”
……
简直好像是做了一场噩梦,光头躺倒在地上,简直连呼吸的力气都要消失了。
血腥气和尸臭交杂在一起,简直要叫他被自己呕吐物淹死。
这一个多月来的事情简直好像另一场幻梦,然而已经消失。
他原本是交趾的一个巡林官,没有俸禄,朝廷只是将一块山头包给他,既由他巡林,又由他管理。
因此这些在山上打猎,砍柴,采药的人便都要交一份钱给他。
然而他们都已沦落到要上山讨生活了,兜里又能有什么钱呢?
所以光头能收到的也就是发潮的柴火,看不出种类的药材,发臭的山鼠,那些不值钱的东西而已。
因此,巡林官只是他的副业,相比起收益,这样一个身份更加地重要和珍贵。
而他的主业则是山贼。
原本这这只是小打小闹而已,十几个人占着山上的一处,偶尔勒索一下客商,绑架,抢劫落单的公子哥小姐,这就差不多了。
直到僵尸之乱,他的团伙不用怎样招募,便已扩充了近十倍。
官府早就跑路了,只留下那些已变成嗜血怪物的僵尸,还有活下来的,比僵尸更凶恶的人。
也因此,光头得以成了本地最大的山贼头目,在这样危险的地方称雄,称霸。
然而在今夜,因为僵尸和尹秀的夹击,他的幻梦变成泡沫,彻底破灭了。
这时候他躺在地上,很是不幸,被僵尸咬了一口。
然而幸运的是,他还未死。
这时候他眼角余光瞥见,原先他手下的几个人正在起身。
他们在之前的战斗中倒下。
可如今,他们又摇摇晃晃爬起来了,嘴里发出含糊的声响,流下黑漆麻乌的血水。
咻!
几只飞刀射入那起身的僵尸脑袋之中,随后火焰将它们吞噬殆尽。
“我还有救吧?”
光头看向尹秀。
“我知道你们这些道士和尚什么的,都是一心引人向善的,你们这身本事,本就应该是导人向善的。
因为你们祖师爷,佛祖菩萨都是这样做的,即便是怎样的恶人,你们也不会杀了他,而是希望他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是吧?”
说着他的脸上竟有了笑容,稍微爬起身,抓住尹秀的裤腿。
“没错吧,这于你而言,于那位仙师而言,也实在是功德无量啊。”
光头这时候看马小玉的眼神,已将贪婪掩盖下去,只剩下满眼的虔诚和崇敬。
“改造一个人,教好一个人,比杀了别人,更有意义,不是吗?”
他低下头继续说着,眼睛偷偷打量尹秀,又看一眼马小玉和白孔雀,压抑着心里的念头。
“也许我杀人放火,奸淫掳掠,并不是我愿意这样做的,也不是我的本性就是恶鬼,而是因为这是我的业,这是我的修行啊。
以武入道,以杀入道,都是一样的呀,罗汉仙人,都是一样的!这世上的一切,不论善恶,重要的是回头,不是吗!?”
“回头啊?”
尹秀微笑,低头去看了一眼光头肩膀上的伤。
“回头是好事啊,有说浪子回头的,也有说苦海无涯回头是岸的,都是好事啊。”
“是的,是的。”
光头露出一排黄牙,随即又紧张道:“我的伤,还能治吗?”
“还行。”
尹秀看了一眼,“伤口不是很深,发现的也很早,还有救。”
“还有救吗?”
光头笑容越发地灿烂。
“对,还有救。”
尹秀将刀拔出来,“但是,没必要。”
尹秀刚举刀,一个人已扑上来,拿着刀子对光头的身上刺下去,一刀比一刀狠,一刀比一刀来的更快。
正是刚才还在求尹秀不要再杀生的那个中年男人。
这时候他哪里还像之前那念佛吃斋的人,满身的血污,神情也与那些山贼没什么两样,同样的麻木,凶残,似乎还蕴藏着渴望。
“他,堕了。”
马小玉取
“也许是悟了也说不定呢?”
尹秀并没有收刀,而是走到另一边,一刀扎在躺地上那个山贼的腿上。
原先还在装死的山贼立即坐起来,痛的好像一只抽筋的虾子儿。
“我问你,你们真的杀上千佛寺,把那里的僧人杀的干干净净了?”尹秀问他。
“没有,没有!”山贼连连摆手。
尹秀握着刀的手转了转,山贼的血肉和骨骼发出可怕的撕裂声响。
“没有,那你们又说有?”
“有!”
山贼差点晕死过去,然而尹秀又打了一张符纸过去,叫他保持清醒。
“到底有没有?你不要跟我在这里打佛偈啊。”
尹秀又微微转动手腕,山贼立即翻倒在地上,眼泪鼻涕流了满面。
“有,有,我们昨晚将千佛寺上上下下杀了个干净,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只要是能动弹的,一个个都杀了,一个没留!
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吧,那是我第一次杀人,我之前从未杀过人的!都是人家逼我的!”
“是不是也是你第一次欺负女人啊?”
白孔雀也走上来,脸色冰冷。
那山贼犹豫一下,终于还是点头道:“兽性难忍,我是畜生,畜生呀!”
“那也是别人逼你的?不过无所谓,你知道自己是畜生,那倒也还不算冤死。”
白孔雀出刀,将山贼的头颅削下来。
如此,今夜的厮杀和吵闹终于结束了,一切复归寂静,只剩下幸存者压抑的呼吸声。
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也没有同伴死去的悲伤,只有麻木。
白孔雀一下坐在地上,终于被疲劳压倒。
“我们还去吗?千佛寺?”
她开始担忧起白凤凰的安全了,毕竟两人的目标就是去往千佛寺。
即便在路上失散了,大概白凤凰也会去往千佛寺,一边寻找那个巫师,一边等着她前往。
可是那些山贼却洗劫了千佛寺,如此的话白凤凰的生死就未知了。
尽管她不认为白凤凰会死于这些宵小之手,可是突如其来的变故,谁又想得到呢?
相比起白孔雀的沮丧,尹秀只是疑惑。
之前所有人都信誓旦旦说,任七和刘半仙去了千佛寺,找了空大和尚。
他们也是为了这个目的,才混入人群,打算去往千佛寺的。
然而那些山贼又在山上大闹了一番。
即便任七按捺得住火气不杀他们,可那些山贼又不是会安分守己的人。
一定会有一场大厮杀在山上发生,但山贼们好像只感觉到轻松,没有任何的阻碍。
难道任七和刘半仙是去了别的地方,并不在千佛寺之中?
马小玉从怀里将那两个纸人拿出来看了看。
还是之前一样的灼烧痕迹,一点没变好,也一点没增加。
任七和刘半仙,还是处于生死不明的状态之中,只有找到他们,才可以确定。
“我们,还是得去千佛寺。”
尹秀坚定道:“即便那里已经被山贼们洗劫了,但是不到那里去的话,我们的线索便断了。”
马小玉点头,一把扶起白孔雀,“你还去吗?”
“我当然要去。”
白孔雀点头,“我也同你们一样,得去确认清楚。”
“那就行了。”
尹秀将之前的不快抛到九霄云外,又冲胖子说道:“喂,胖子,山上走不了马了,那两匹驼马留给你们用吧。”
胖子愣愣点头,然后回过神来,“三位,要走了?”
“是啊。”
尹秀挠挠头,“千佛寺已经被毁了,于你们而言,那里已没意义了,但我们还得去一趟。”
“那,我们去哪儿?”
胖子似乎是在寻求尹秀的指引,又像是在问自己。
“总会有地方去的。”
尹秀淡然道:“你们得自己走了,往北边走吧,南疆情况还没那样的糟糕。”
“去南疆吗?”
胖子往北边望了一眼,只觉得重重群山险峻,道道河流汹涌。
南疆与交趾在地图上的距离不过一指,但放到他们这行人的身上,远若万里。
“没事。”
中年人上来拍拍他的肩膀,“我们总能到那里去的,得救之道,在我们手上啊。”
胖子重重点头,再回过头时,尹秀三人已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