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
518年,人类已经在太阳系边缘自由散步,在世人的算盘里,冥王星和它的伴星戎星一直算是矮行星,人们也没放过它们,正因为块头小,反而好驾驭,地球人在这两颗冰冷的星球上建立了宇宙探索的前哨。自从世界有了光能,近一百年来,造物主沉吟不语,普罗米修斯给人间盗取了天火,人与诸神的战役才一发不可收拾。如今,人类该有的一切似乎都有了。但众人不这么想,大家顿时变得安静,安静到失去理智,都在想“还能干点什么?”这是一个一切皆有可能的时代,人们没有忘记感激造物主的恩赐,一边向众神祈祷,内心却已按捺不住跑得更快,看得更远,变得更强。我们跑到冥王星和戎星上跃跃欲试,发力挣脱太阳神的引力,准备奔向另一个恒星系了。人们相信,造物主创造了一切,另一个恒星系也同样如此,走遍天下都不怕。
但造物主究竟是怎么想的?又从来不告诉我们。这真让人对他又爱又恨。
我已经在索伦爵士“冥戎双星”上的三坐城市——魔都、魔戒和魔杖城当试飞员六年了,蹲在太阳系的边缘,回望奥林匹斯山巅的宙斯神庙,或站起来再眺望更远,一直望到太阳神的脚下,我们这群试飞员就如同在一座大剧院高处的后排,将众神忙碌情形尽收眼底,只有离地球最远的一群人才能发现,在诸神眼里,人类并没有跑出多远,仍不过是盯自己的脚背一寸一寸艰难挪动的生灵,盯着脚下的土地时,人人是自己的主宰,不知不觉闷着头也能走出很远;神知道,人们走累了,才抬头望天,暗中叫苦,天地之间的夹缝折叠出无数的剃刀,人不是行走在刀背上,就是行走在刀刃上,唯一相同的是再想回头往回挪已经不可能了。所幸的是,千万年来,地球安然无恙,我们总是将那里折腾得一团糟,总是期待别人将糟糕的局面拾掇好,但造物主只要轻轻推开门一望,就捂着嘴笑了,无论多么能干的管家,也不能阻止从有序到无序。实质上,我是利益联盟宇航局的雇员,被聘用这六个年头,官衔升至上尉,提拔得比别人快一档,我天性孤独,只对自己份内的事感兴趣,打内心对衔级根本不感冒,我对宇航飞船超级速度着迷,“狮王”师傅说我天生是最棒的试飞员,如果有一天飞不动了,我就离开这里,回到家乡去。
这天,跟往常一样,我在魔杖城一层的酒吧柜台上与小妹光影连线。平时,小妹只能呆在家,她患有先天免疫缺乏症,按医嘱要足不出户,没有什么灵丹妙药能从根本上解决她的问题,发病期间,得注入从我身上提取的血亲细胞与病魔缠斗,她脆弱的生命,一会儿敌进我退,一会儿我进敌退,就这样,捱过了二十个年头,这真是一个奇迹。我比小妹大八岁,我总是触摸不到她,她一出生就是个“玻璃罩里的玩偶”,打小被安置在严丝合缝的隔离舱内,为了她,父母将全家人住的古老的沃兹城堡整个改造成了超净的“隔离大舱”,让她家里自由行动,和常人没什么两样。我没当试飞员时,多数时间在家陪着她,在我眼里,她不同凡响,是泊特家的‘仙女’,我才是凡人。可我这个凡人总不甘心当个凡人,梦想成为“半人半超人”的宇航员,我不要像父母那样循规蹈矩地活着。像我这样怀揣不平凡梦想的人俯拾皆是,多少年后我才知道,最后大家恐怕都干成了不伦不类的家伙,回归于叫“一成不变”的同类一族。能量从有序到无序,人生却从无序总是走向有序,人们常说“造化弄人”,应该这就是造物主对生命的厚爱吧。刚找到工作那会儿,我二十二岁,学完了枯燥的能量学,没有去父亲心心念念想让我去的联盟能量局当“学徒”,在我的记忆里,我的祖辈,至少从我的曾祖起,代代相传,都只干制造能量一件事,我决意打破这个天意循环,毅然转身,走进了宇航局的大门。为了躲开父亲,我干脆跑到太阳系边界,快乐地驾驶各种型号的飞船,我一年比一年飞得快,只要说起与速度有关的事,我总是津津乐道。可无论到哪里,我都挂念着城堡里的“小仙女”,我感觉她的命比我的命更重要,甚至比我飞得越来越快更重要,打内心我觉得两个都重要,我说不好。父母说我是长子,早晚要继承泊特家族的一切,对于“一切”我更说不好,我不知道能继承多少财产,最不确定能做到的是给“小仙女”多长时间的呵护。父亲总说,最大的遗产是“责任”,可很遗憾,我想象不出它的样子,母亲倒是说,“亲情就是责任”,我说,“亲情就是亲情,与责任搭什么界呢?”她也只好摇头作罢。我在吧台前坐下,长长的吧台后面排列着一座酒瓶墙,架子从上到下什么酒都有,五色酒水从高矮胖瘦的酒瓶里透出勾人的幻影,再从每个影子里折射出灵魂。我坐在距离小妹五十多亿公里的高脚凳上,脚踩着下面的衬脚,卸下宇航腕表搁在酒吧柜台上,按动触键,将小妹的身影从表壳里释放出来,虽然是缩小版的雷射光影,她也跟真人一样鲜活地坐在了吧台边缘,将一条腿跷在另一条腿上,“嗨,上尉大兵,你今天打算喝什么‘魔水’啊?”她一跳出来,就向我们发布从地球搜罗到的各种新鲜事,虽然我们也可以看新闻,但与地球有五个多小时时差,有些事等我们看到已经是“旧闻”了,我现在腕表上跳出的场景,其实是昨晚在这里的隔空对话。但有时“主播”吸引人,消息新旧就变得不重要了,小妹截取“八卦”的视角比新闻播报有时更能吸引人的眼球,酒保兄弟们都喜欢小妹,这些年来,他们克服时差,跟她混得很熟了,时不时在招呼客人的间隙凑过来与她说上几句。我与小妹时时保持联线状态,不管双方有多少小时时差,“超时空对话”经过时间过滤,巧妙地消弥了时空违和,一问一答恰到好处,“面对面”的场景隔空再现。
一个红头发酒保问道,“嗨嗨,泊特小姐,沃滋城堡前在大雪松树洞里那对松鸡夫妇还好吗?”
“一窝长着斑点绒毛的小鸡在大松鸡的带领下出来散步了。”
“小心黑松林里黑狐出没。”另一个酒保一边擦着酒杯,一边插科打诨。
“噢,我会用爸爸的猎枪干掉狐狸。”小妹毫不含糊。
另一个一鼻子雀斑的家伙插一嘴,“去他的狐狸。泊特小姐,别听他的,仔细看,松树上的树洞里有小松鼠,当狐狸走近时,这只机灵的小家伙会向松鸡妈妈报警的。”
“哈哈。”我身旁一位喝得一脸通红穿着宇航局常服家伙说,“要是狐狸蹑手蹑脚偷袭怎么办?”
“松鼠听得见。”酒保不以为然。
“窸窸窣窣轻微的声音听得见吗?就好比你偷偷从柜台拿走几瓶好酒?”显然,酒友兄弟们不想放过这个酒保。其实,小妹懂得,松鸡正经历独自生活前最危险的时期,羽翼丰满就会飞到一个属于自己的领地,那时,狐狸就斗不过它们了。小姑娘足不出户,却深知大森林的奥秘,就像我肯定要多知晓深邃太空的奥秘一样。
人有时不需要说什么话,只要思念的影子在旋转,对大多数人们就足够了。我身边的酒憨子们,有时真不需要最好的酒,只要触摸到微醺的感觉,就足够了。我从不喝酒,只喝饮料,尤其偏爱“生命基金”提供的“平衡水”,小妹说那叫“魔水”。在我感觉,酒太刺激,喝“魔水”能平衡心中的忐忑,这种据说源自东方的饮料,能舒张血脉,舒缓紧张的心情,但我身边的几位将军喝酒,喝起来挺吓人,包括“狮王”师傅在内,统领三座“魔城”的三位将军都喜欢喝酒,只是喝多喝少的区别,偶尔再喝点“魔水”解解酒,其实是为了下一次一醉方休。长醉不醒,多半为解思乡之苦,老将们需要一个徘徊在半梦半醒之间的时刻,我很理解他们。太空时代,“平衡水”在地球之外的大小行星大行其道,在离地球最远的酒吧里都置备了“平衡水”,大家各取所需,每个人时不时多少要喝一点,我的三位将军说那是解酒良药,对一个不知醉酒滋味的人来说,我并不在意那玩意儿是“药水”还是“魔水”,但只要经历了失重,这“水”还真挺管用。“平衡魔水”的魔力在于首先让人心恢复“重力”,逐渐地全身滋长出力量来,这是在地球上不细细品味无法感觉到的神奇。后来,妻子海伦向我透露,“生命基金”将五花八门的“平衡水”不断简约,最后只留下五种口味,星际时代,大多数人总是开着飞船“人在旅途”,“魔水”适合长途跋涉的人们,如果吃什么都不香,喝“土星水”;感觉疲劳,喝几口“水星水”能解乏;安奈不住焦虑,用点“木星水”可以稳住脾气;心中不安,一瓶“火星水”能让心跳找回属于自己的节奏;呼吸不畅,选“金星水”帮个忙。制造“魔水”的“生命基金”打出家喻户晓的广告——“帮忙不添乱”。尽管拜上帝恩赐,最终成为我妻子的女人有一半东方血统,尽管东方国原住民对“金木水火土”的理解与世界其它地方人们大相径庭,可自从人类登上火星,原来在“地球村”叫好却并不叫座的“魔水”,一下子抓住了众人的心。古老的东方信仰搭配出各种“魔水”原为养生,而我们拿过来也不为祈求长生不死,只为找到生命的平衡;人们在蓝色星球之外推崇它,也不只因为嵌入了“五大行星”的名头,是发自内心地感觉这“水”的确能施展出“陀螺仪”一般的稳定力。只要钻出大气层,地球人就变成“太空人”,而今,人类稍一不注意就会掠过冥王星的头顶,穿越到外太空,这已经是家常便饭。但在从离开重力到踩住下一个“重力”之前,敢于冒险的人们不论多么胆大,都要经历一番时空倒转,扛住时间错乱,失去地球家园的保护,人类的心灵在时间和空间虚无之地会瞬间失去“头寸”,难免乱了方寸,本来不显山露水的“毛病”会从不知道什么地方被挤压出来,“妖魔四溢”让人体力不支,方向迷乱,分泌失调,情绪失序,……,推进的能量越大,速度越快,感觉到的妖与魔就越多。虽然大家知道这些更像是幻觉,对健康人来说都是暂时的,但大家也终于知道,在太空,搞定身体姿态平衡容易,抓到心态的平衡点变得异常艰难。没人将不平衡当“病”,但“魔水”既然不添乱,抓住它找到点心态“平衡”总是好的,它已经是星际列车和行星新城必备的饮品,私家豪华太空船飞无论多远,都非带上几味“魔水“不可,“生命基金”因此赚了大把信用值。放眼当下,太阳系里人头攒动,各种飞船穿梭往来,大家伙不是准备开始一场伟大的时空旅行,就是已经在时空旅行的路上。后来,妻子实话相告,“平衡”关键在大脑,“魔水”不是“陀螺仪”,它让人感觉像是进入了大脑,其实喝下去更像是“润滑剂”,魔力蕴涵在“水”中那些看不见的“粒子”里,如同“光子”奔流在“能量塔”,“魔水粒子”会渗入并依附到它们本应去往的人类身体体各个“组件”上,尽量让每个零件“磨合”运转得好一些,如此,“魔水”呵护了生命。实际上,星际时代始终解决不了的另一个大问题是茫茫太空,人不可能马上找到“星际医院”,即使“大医基金”这样有几百万员工的帝国公司,也不可能开着“医舱飞船”满太阳系跑,双方信息严重不对称,奔波是徒劳的,几乎每一次救命的狂奔都赶在了时间的后面,帮助不了那些需要的人,放几瓶“魔水”不失为用时间置换生命的好办法。妻子讲得是真话。
眼下,我正坐在异星吧台边上,此时,我还没有遇到我的妻子,我甚至还不知道她长得什么样子。我们这些不管是老将还是列兵的家伙,不过就是一群“游子”,还有些被人称作“浪子”,故乡的人们可能更愿意为我们的勇气而不是智慧喝彩,可地球家园的乡亲们啊,你们只要也跑到我们跟前亲自一试就知道,人类距离自己的亲人越远,对他们的思念就越近,这是情感的魔咒,永远挥之不去。小妹一声问候,酒吧里的兄弟们就感觉家人来了,愿意倾听她捎来的消息,有些人只是端着酒杯,瞄一眼她盘着腿跷着脚坐在柜台上三百六十度缓缓旋转的影像,就不由自主陷入低头沉思,用心聆听“小仙女”断断续续的声音,情绪折射出的语调,甚至连从她的方向传来的喘息声也不放过。熟悉的朋友不用抬抬头,沿着声音,就能用想象看见想看见的人和景,……。影像中总能看到,在独立于怀特雪山上的沃滋城堡上空,时不时掠过载人太空梭,虽然这些民用飞船被限定只能在大气层内飞行,但它们在地球上也足够快了,最不济,时速拉到五千公里根本不是问题。人们再次通过加速获得了更大尺度的自由空间,这在前光能时代,还是梦幻中才能做到的事情,如今,地球版“宇宙飞船”——太空梭已经进入寻常百姓家,生活一夜之间就是一个飞跃,地面上车轮滚滚的景象瞬间蒸发不见。光能量板驱动的太空梭落地后折叠起来,不过一个手拉旅行箱大小,重新注入光能量,它会像春天的蒲公英一样满血复活,这比驱动几个胶皮轮子在地面上成天跟摩擦力较劲好太多了。最大的好处在于,人人都可以享受到那“君临天下”的感觉。太空梭可以设定成自动驾驶,里面的人仅仅需要定好竟要往哪里飞和在哪个时间段里飞,巡游在太空里的“天眼”用光子超级计算与太空梭一对接,出行的事马上就搞定了。天高任鸟飞。人们只要腾空而起,胆逐渐就大了起来,还有很多人更喜欢手动驾驶,只要愿意,驾驶自己的“宝马飞梭”跑一趟环球旅行手到擒来,人人都能成为超越时间的君王,那感觉真是妙极了。既然人人都是“速度王子”了,那还要我们这些“游子”大老远跑到冥王星上来干嘛呢?有时为此,我和我的同伴们总是有点迷茫,除了能拿到索伦爵士丰厚的报酬外,不远亿万公里跑到这里来,总得有点什么其它意义吧?但我要诚实一点,在这件事情上,很多人和我一样,还真是想不明白。
“‘小仙女’,最近联盟博弈公司机器人搏击场上,看不见‘豹猫’了,咋回事啊?要是能让我们像上次那样再赢一把,就太好了。”酒吧里有人大声吆喝,将我从无限的睱思中惊醒,拉回现实中来。
“哈,‘豹猫’去海上旅行了,我找不到他。不过过几天,他会杀回来的,到时你们听我话的下注,保管没错。知道吗?这几天,利益联盟为了你们宇航局的事争吵不休,还准备专门启动一次动议表决。”
“呃,那个表决,我知道一些。”有人附和道。
“哥哥,你知道吗?”
“这个嘛?”我如实相告,“知道的有限,你是知道的,哥哥不太关注联盟里发生的事。”
酒吧里有人起哄,“泊特上尉,你不如你的小妹妹懂事。或许这次表决将砍掉索伦大人‘探路者’号飞船飞行计划的后续拨款。闹不好我们中间有人就要丢掉饭碗了。”
另一个挪谕道,“这正是这家伙漠不关心的原因,在这里,泊特上尉是永远不会丢掉饭碗的人,史上驾驶太空梭跑得最快的家伙,‘狮王’将军宠幸的幸运儿。”
“幸运儿。”这句我听得多了,没法往心里去,我跟随“狮王”六年了,是他的关门弟子,这个人人都知道,我还有幸是泊特家族的长子,我爷爷和曾祖曾经是爵士,到了我父亲这辈才没有了显贵的头衔,但显然,我们父子俩又都不太在乎有还是没有那头上的光环了。总之,该落到我头上和不该落到我头上的都落下了,总体上,大家说得没错,我的确是个挺走运的一个家伙。利益联盟,就是人们简称的“联盟”,我不太关注联盟里发生的事,另有原因,我父亲身兼两职,他是联盟所属能量局的首席专家,同时,还是联盟参事和能量委员会首席官,我十分清楚,就他个人而言,他觉得当能量专家才是本职,参事和首席的角色都不过是客串。他几乎不在联盟动议会上开口发言,大家都叫他“沉默爵士”。其实,只要凭借功绩获得爵士头衔,就有资格自动获得一个令人羡慕的联盟参事的位置,但全世界拥有闪亮头衔的人也就一万出点头,由这一万多人决定全世界百多亿人的命运确实不令人放心,群体的智商也不至于下降这么多。于是,公众认可有一些没有头衔的人物同样成为联盟的参事,这拨人也将近一万,父亲就是其中之一。我觉得我的基因里多少继承了点家族的血脉,不擅高谈阔论,但我感觉得到,父亲的沉默中蕴藏着巨大的能量,因为我知道我胸中也有这么一股不可扼制的澎湃力量,却远不如父亲的力量浑厚,父亲天生能驾驭沉默,他骑着大马,可以撒手缰绳,信马由缰,却从来不跑错方向,这着实令人着迷。每当我驾驶飞船疾速飞行时,也能将胸口堆积的莫名力量释放出去,我需要这么做,所以我每次提速时,操作既完美又敏捷,但跑得慢绝对不如父亲。“狮王”将军轻易不收弟子,六年来他一直将我带在身边,他洞察出我具有天赋的潜能。确实,这些年来我也没有让他失望过。我拍着柜台桌子,大声对酒吧里的兄弟们说,“喝酒吧,如果联盟盟主真要砸掉谁的饭碗,首先砸索伦爵士的。敬索伦,预祝他在动议表决中获胜。”酒吧里响起一阵酒杯碰撞的敲击声,大家高喊,“敬索伦!”
小妹对我们的老板没概念,她到是更关心“探路者”号飞船的命运,她在吧台上望着我们,忽闪忽闪大眼睛,居高临下,朝着人声鼎沸的大堂傻傻地说,“‘探路者’失踪,我好难过。我在沃滋城堡的‘小天文台’天眼里找不到它们了。出发后一个月,我还能看到它们,拖着长长飘带,像森林里传说的‘凤鸟’。”
“哈,‘小仙女’动感情了。”有人深表同情。
“‘探路者’是智能飞船,它们很聪明。我觉得很遗憾。”
“没什么遗憾的,泊特小姐。”有人高声应答,“如果我坐在里面,失踪了,索伦好歹也得弄块墓碑竖在我家乡的坟前,上面刻上我的名字,尽管墓穴里可能空空的,什么也没有。如今,索伦大人连掏信用值刻一块墓碑都省了。便宜他了。”哈哈哈,……”大堂里一片欢笑。
“先生,为什么要提‘墓碑’?您要告诉我什么?”
“可爱的小姐,我是告诉你,那些个‘高智能飞船’失踪了,索伦大人什么碑也不会给它们立。当家人所要做的,只是派出更多智商更高的飞船。”
“我觉得人类好冷酷。”
“不,泊特小姐,是你感情太丰富了。”有人立即表示抗议。
“不。泊特小姐是上当了。”有人纠正。
“我能上什么当?”
“上了‘智能飞船’的当。‘探路者’飞船都由‘智人’操控。‘智人’一见面,第一句话肯定是,‘朋友,你好。’泊特家的大小姐,‘智人’跟所有人一开口都是这样说的,你不要上当。人有灵魂,你和我打内心知道,这世上最难计算清的就是‘朋友’了,谁才是‘朋友’?谁才是‘敌人’?谁既不是‘朋友’,也不是‘敌人’?这件事我们人类一辈子都搞不清楚。可能我跟泊特小姐你是‘朋友’,跟泊特上尉就不是‘朋友’;可能我前一秒跟泊特上尉还是‘朋友’,可后一秒钟就是‘敌人’了。‘智人’永远不考虑这些事,它们见人一律称‘朋友’,这对人类来说毫无意义,它们再聪明,在这件事情上对你和我提不出任何建议,提出建议也不可信。‘小仙女’不要上当。”
“你是说,‘智人’没有感情,对‘智人驾驶’的飞船没必要掉眼泪。”
“是的。我就是这个意思。这正是没人动心思去为坠毁的自动飞船竖一块墓碑的原因。”
“噢,‘智人’可是超级快啊。”小妹可能又想起好伙伴“豹猫”操纵“钢甲机器人”奋勇搏击的情形,那“钢甲智人”出手超快,……。小妹不可能抛弃普通人与生俱来的感情,但更显然的是,她将与“豹猫”的感情和与“智人”的感情弄混淆了,在她天真的脑海里,好朋友“豹猫”的身影被她移情换影嫁接到了勇敢的“钢甲智人”身上去了。
“噢,泊特小姐,你居住的沃滋城堡可是超级大,可我也并不认为你住在‘神庙’里。”喧闹酒吧大堂里,不经意飙起一场显摆哲理的唇枪舌战,我觉得身边这帮家伙有些是喝多了,对我小妹来说,争议这些同样是毫无意义的,可我一时阻止不了这场“大堂男人”与“吧台仙女”的超时空对话。
“先生,您这又是什么意思?”
“超级大,超级快,超级远,都不足以让‘智能’成为神灵。他们只是工具,如同你住的城堡只是房子,不是‘神庙’一样。如果我操控一台人形机器人干不完当天的活,那上司就要扣我的薪水,于是,我一下子就叫了十台过来。无论我招唤一个‘智人’还是十个‘智人’,老板的薪水都不发给它们。”
“超级远不好吗?‘探路者’都快跑到比邻星系去了,而我们大家能做的不过是在这里喝酒或看着别人喝酒。”
“不。人们要的是成功,‘成功’是人类最大的情感,多大多远多快都抵不上成功。别小瞧我们在这儿喝酒的人,我们要的也都是成功,当家人索伦要成功,泊特小姐你也要成功,我也是,你哥哥也是,在场的人都是。”
“对。”大堂里所有人显然都对“成功”不持异议,“泊特小姐,你瞧好吧,如果索伦不能把人送到比邻星系,他就永远不能自夸他有多么成功。他能?还是不能?全世界只关注这一件事。至于派出多少艘‘智能飞船’,人们不关心。”
“还有。”又有一个插嘴的家伙,“泊特小姐,我觉得索伦大人这辈子恐怕也完不成这件事。”
大堂里的人全笑了。
我冲吧台下挥挥手,让大家打住,转头对小妹说,“我来替他们回答你吧。‘智人’只知道人类已经知道的,它们不知道‘未知’,不输入数据,‘智人’什么都不知道;如果我们不知道比邻星系宜居行星上有什么,那么,‘智人’也永远不知道。因为,没有人把从陌生地方采集到的数据输到‘智人’的脑壳里去。”
“脑壳嘛?”小妹悄悄对我说,“哥哥,我听说有人尝试要将人脑的模式植入‘智人’的大脑里。”
“噢,我也听说了,那就尝试吧。尝试总是好的。”
酒保听得清晰,他凑过来对小妹说:“‘仙女’小姐,用心算一算,那个正在尝试这么做的人,是想干什么呢?”
“嗯?”
“我觉得,那人是努力尝试为我们人类制造一个‘朋友’。”
“一个新朋友?”
“不。‘小仙女’,你太天真了。我宁愿相信,如果这个‘植入人脑’的‘智人’睁开眼睛,开口仍旧对我说,‘你好,朋友。’我会彻底懵掉的。”
“我的妹妹累了,让她休息一会儿吧。”我止住酒保,不允许他继续说下去。这家伙心领神会,冲我挤挤眼,转头为客人斟酒去了。一场无端的来临争论如没头脑的“龙卷风”,又突然进入崇山峻岭里的迷宫里无端消失了,酒吧里重归于散漫的松弛,这才是人们想要的氛围。酒吧的另一头,离吧台稍远一点的台阶上,一架钢琴跟前一名黑人正敲打琴键弹唱助兴,支撑着的乌黑琴盖闪着锃亮的光,“喂,让我们将无所适从的眼光掩饰起来吧,让人无从察觉,戴上面具,太阳让我们羞愧难当;喂,我欲言又止,我穿着鞋子,奔跑在大雨中,呼号青春永驻,大雨冲走了对我们的一切承诺;喂,你别走开,你还在吗?我可以等待,……。”
能来“前哨”淘金的都不是一般人,个个聪明,当话题涉及到当家人索伦时,大家往往自觉或不自觉地收紧言词,多数时候,岔开话题就好,没人愿意去惹老板不高兴。索伦爵士对“三魔之城”的百万之众来说,绝对是“帝王”一般的存在,他身兼两职,是联盟宇航委员会的首席官,也是联盟旗下我们这个宇航帝国的总裁,他的影响力渗入当下人类探索宇宙的每一片时空,他在联盟虽然只有一票表决权,却也势必要动用那神圣的一票为捍卫宇航人的利益谋求最好的结果。既然是“利益”联盟,那么明摆着,人人都要为自己的利益而战。世界上的事情闹到后来无非都是信用值分配多寡的问题,这次也不例外,号称“世界良心”的巴恩斯爵士又一次无端发起了挑战,索伦有点猝不及防。全球的目光或多或少再次被大人物们的争吵吸引过去。联盟盟主朗爵士任职将届两年,按联盟法条,他可以获得第二个任期,但这种情形过去只在战争时期发生过,光能量问世后近一百多年间尚未有过,世人相信当下朗爵士也不会例外,下届盟主注定按抽签顺位在除七大国之外的另一个国家产生,这也是利益联盟法条的规定,这一条貌似照顾小国家的利益,实则暗含着世界上一百三十个中小国家所代表的全球绝大多数人对七大国力量的担忧。小国对七大国即依赖又防范,即信任又抵触,即爱又恨,就像橄榄球赛场上选手一旦散开跑起来总得互相拉拉扯扯一样,彼此借助倚靠的力量才不至于在奔跑中跌倒,但块头大的又总要沾点便宜,这也是世间公理。因此,虽然联盟法条规定盟主必须主持每次动议但他本人没有表决权,纯粹是个“裁判员”的角色,是个高贵的摆设,却像是摆在祭台上的一瓶“魔水”,恰到好处地平衡了世间人心失衡的趋势,至少这个人能在危急时刻为一些心怀恐慌的弱小国度赢得片刻脱身险境的机会。每次联盟议事,大多数人都是一边盯着盟主,一边思索自己手头拥有的讨价还价的筹码和与大国回旋的余地。可怪异的是百年以来,世界风平浪静,世人现在都成了古代贵族和绅士们的模样,个个嗅着惬意的鼻烟,沉醉于享受光能量氤氲的暖意。这百年多来,人们干成了以前在聚能时代做梦想干却干不成的事,眼下,不论大国小国,大家要干的事情太多了,没有谁会傻到将抵触摆在桌面上认真较劲,更不用说挑起对抗了。世人需要和平的感觉,人心认定,谁真正要是挑起对抗简直就是不务正业,应该立即被打入地狱。父亲曾对我说,“世界和平会持续很久,各方势力都愿意将多余的能量释放在联盟内部争吵上,但也仅限于此,没人动真格的。”
和平就是没人咄咄逼人,可和平这个家伙庸懒又乏味,所以总是还有人喜欢时不时对抗一下,巴恩斯爵士就是那个只喜欢凡事一竿子捅到底的人,世人称他为“动议爵士”。这个顽固的老头就是执着于与所有委员会对着干,说实话,在华丽气派的联盟大厦台阶上,“动议爵士”一露脸一亮相,就会成为媒体人追捧的焦点,以至于很多人都不记得他的本名,只知道世上有个叫“动议爵士”的人。父亲总是指着他的背影对我说,“真正聪明的家伙所要做的是保持沉默。”
“为什么?”
“人靠算计,人形机器人靠计算。靠的都不是想当然。”
我很难理解父亲的话,只觉得张扬或沉默是性格,没什么好,也没什么不好。再说,我这个小小的上尉足够沉默了,也不可能成为爵士,虽然我的曾祖和爷爷曾经拥有过那美妙的光环,到了我父亲这一代,荣光莫名其妙就消失了,这让我觉得指望在家族庇护下栖息是靠不住的。父亲理解我对未来有不同见解,这也是每个家族传承基因时经常遇到的阵痛。父亲也是“游子”,他大多数时间在能量塔上班,这并没有因为他成为联盟能量委员会首席官而有任何改变。在太阳怀抱里,无论哪个星球,旭日东升,黑夜过后必定是白天,地球上,人们的小日子有条不紊、不紧不慢,“能量塔”里的日子也差不多是这样,在地球两端对称特罗伊点上,两个巨大的“光子能量塔”缓缓旋转,这俩“大个子”每个半个“圆锥”就有六千多米高,超过了地球上绝大多数山峰的高度,远距离望去,这哥俩遥遥相对,就像是一对巨大的“孪生钻石”,乌黑发亮,各自的塔身中间都有一个直径十公里的大圆环,从圆环中心向两头伸出光能复合材料制成的那根超长大轴,粗壮结实,长相不漂亮但绝对憨厚耐用,这根大轴向上向下延伸,除了共同的中间大环,两端上各套有四层圆环,从大到小,层层并排,上下九个圆环由一万根光能悬索箍紧,就跟群山悬崖之间修建的斜拉桥上一根根拉索一样,它们并肩在同一个立体的圆锥面向上用力收束到塔的两个尖端上。有了大轴和悬索的维系,九大圆环稳定在塔身属于自已的圆周上,变幻色彩。在光照充足的白天,从地球上望过去,“能量塔”是海市蜃楼的影子,一闪一闪,影影绰绰;用望远镜仔细打量,中间最大的圆环贯通着魔幻的光,光影随机变幻,白色、蓝色、鹅黄色、橙红色……,如同柔软的荧光棒折成了环,荧荧闪烁出循环的流光。地球和月球上忙碌的人们准备进入宁静梦乡的时刻,都会有意无意地望一望两颗“大钻石”的方向,然后安然入睡。
清晨,人们从睡梦中醒来,首先不是关心两颗“能量钻石”是否也一样睡得安好,每个人都是立即重新忙碌起来,城市永远是世界醒得最早的地方,而城市的媒体大厦和议政中心这两个“大蜂巢”又是城市醒得最早最繁忙的地界。世上免不了有风吹草动,这两处地盘上总是人头攒动。我距离世上最繁忙的中心五十多亿公里之遥,渴望每隔一个月准时回家,享受带薪假期,那时我宁愿去打打猎,钓钓鱼,或者什么也不做,就躺在森林里一片空地上,畅想一下田园牧歌;每个在外“游子”也从来不担心,远方的亲人们总是能从老家的田园诗意里搅出些不平静的事情,然后传播几十亿里地成为大家的话题。遥远的视角的一个好处是能够清晰地看到地月和火星上一波一波人群往左往右的走向,一个整体,就拥有了同上同下的力量,整体显然具备潮汐涨落的节奏;从亿万里路之遥,我们很难聚焦到一个人,渐渐变得用观察“群落”代替观察单个人,“群落”——我们几乎可以确定是人类最强大的本能和最伟大的发明,有了“群落”,先是有了安全,然后有了对抗,如果不互相较劲就一天也捱不过去。走出地球才能知道,不如此,人们吸收的多余的能量无法排遣,但如果暴风雨真的来了,阳光不露面了,世道真乱了,那人们就会一边向上帝祈祷,一边寻求紧急迫降,最不济也要向太阳神大呼救命,或者祈求宙斯的宽恕,或者听天由命。在亿万公里外的我们看来,联盟议会的每次重要动议和重大决策都被各种繁文缛节箍得紧紧的,其实它什么也不能决定,人们翘首期盼的只是当场对抗本身,从不在乎最后得到的是失望和还是希望。
利益联盟下设三十九个委员会,囊括了地球上一切人类活动的行当,人们用智慧同类合并,总能人以群分地将各方利益纳入某个委员会管辖。就这样还不行,很多联盟参事们仍感觉不够用,自己的利益总是遭受损害,成天吵嚷着要设置新的委员会,至少努力争取增加自己委员会的参事名额,让据理力争的嗓门听起来更大一些。生命委员会最先从科技委员会里独立出来,如今,宇航委员会也从科技委员会中摆脱出来,成为了第三十九个委员会,此两头一开,各委员会心态失衡,各自站在自己的立场上相互争吵不休,每一件事情都让盟主挠头,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一边挠头一边貌似公道地主持大局。按照联盟法案,一个委员会的动议得到了至少二十个委员会的起码支持,就要呈递全体委员会审议并投票表决,这就是动议法条。如果半数委员会通过,则动议结果又将成为全世界必须遵守的专项法条,不论这法条层次是高是低,寿命是长是短,但毕竟大家都是法条,好歹要支撑一阵子。但真正能递交到全体委员会表决的动议案并不多,因为联盟还有一条行事规则,支持发起动议案的委员会中必须包括国家委员会,换句话说,如果半数国家不支持,那得到再多委员会的支持,动议案也递不到盟主手上,这等于赋予了国家委员会集体一票否决的特权,可不写上这一条,利益联盟就散伙了。整个联盟里最忙碌的人当属提案委员会首席官巴恩斯爵士,平均每隔半个月,最多一个月,他就安奈不住性子,一定要趁联盟例行磋商时冷不丁提出某项动议案,内容涉及联盟用于地球与各行星城市之间信用值的分配,呼吁超级公司提供更多的职业岗位,禁止“海底城”地下产业和罪恶漫延,严厉打击黑客盗窃,保护私人隐私安全,……,五花八门;当然,还包括,联盟超级股市交易之外庞大的场外交易,在小行星上私采乱挖搅乱太空秩序,在月球和其它行星上侵占绿地还在狭窄的畜栏里不仁道地圈养家畜,都是他厉声斥责的恶行,全然不顾月亮和人类才移居不久的地外星球,原本一片荒凉。但这个固执的老人就是觉得,“荒凉”永远不被责难,有了“生机”就必须受到谴责,这让世人觉得极其荒诞,但没人敢跟他争拗,大家觉得,除了赋予“人形机器人”表决权之外,他几乎什么都动议过了。而“动议爵士”觉得,一年只有十二个月完全不够用,他手里的动议案远远不止一年十二个,是一辈子都提不完。时间长了,每个委员会都感觉离不开他,大家都内心里盘算如何利用他。“动议爵士”就是弄不明白,大家都盯着联盟盟主口袋里的信用值,人人心思都在世界财富分配这件大事上,至于其它事情,大家感觉真交给“动议爵士”这个老头又从来没个准头,他总是在需要的时候不及时来,不需要的时候又拍马杀到,他最终是不会理会大把的信用值究竟花落谁家的,而擅长用良心衡量每个委员会的“良心”,这让他看上去极其擅长从“翘翘板”的这一头迅速窜腾到“翘翘板”那一头却又总是对的,两万多名参事包括首席官也无可奈何,因为这正是公众为他着迷的原因。
索伦总裁、“动议爵士”和我父亲都是大公国人,作为七大国之一,我们的城市繁华,一些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凑巧彼此都生活在同一个强大的国度,人们总以为他们本应像那些巨大的行星一样在某个时刻连成一线,陡然产生巨大的引力,但好在,他们之间运行的轨迹从来不那么整齐划一。如今的世界已经不架在轮子上了,但大国仍是大国,都市仍是都市,爵士仍是爵士,人物仍是人物。繁华的城市并没有像有些人预测的那样颓废,相反,道路维护得更好,绿色森林更绿,光怪陆离更加光怪陆离,每个城市在光能量托举下,甚至可以将一幢高楼脱卸成“积木模块”,任何一块都能从主体中移动出来,独立悬浮在空中。人们能时不时看见超级公司的顶层像飞艇般飞起来,这丝毫也不奇怪。只要人们愿意,将一幢大楼整个悬停在半空中也完全做得到,只是联盟法条禁止这么做罢了。占星师们总在预测,“再过几万年,城市恐怕消亡。”这是徒劳的,“城”和“市”注定是一枚硬币的两面,城市只会出新出奇,城市的智慧会充分利用时间和空间,让每一幢建筑拥有游动的灵魂,城市嬗变得更加有效率,仅这一招,就击溃了任何人企图消灭城市的妄想。长长的太空巴士如灵蛇般在高楼大厦中疾速穿行,从一个“群落”里搭载乘客,途中在奇异建筑里停下,从另一个“群落”里放下乘客,再轻灵地钻出去,城市的“群落”更大,而且不再拥堵。光能材料是活动的,内部充满光能量,能量又由超级计算控制,能量和超级计算一齐契合,完美地融入了复合材料,每一块材料都活了起来,瞬间坚硬如铁,瞬间又柔韧如蚕丝,能量和数据稍加转换,封闭的墙体瞬息之间就能变出一面透明的墙,或开启一扇通透的视窗,视窗形状任选。人只要坐在建筑里面,按动手腕腕表上几个触键,能量加计算就为人们代劳了一切。在不停触动腕表的大千世界,联盟法条出炉的速度已经完全跟不上每个人伸出手指的速度,速度的进步让时空分割得更加细致,热闹的地方更热闹,寂寞的地方更寂寞,稠密的地方更稠密,疏朗的地方更疏朗,……,城市的神出鬼没从地面一直抬升到空中,联盟不得不为从地面到大气层之间那些虚无之地的权益订立了一块板砖那么厚的法则,“天眼”生搬硬套这本厚厚的“天条”,对照里面每一条条款和条款里的每一个字,紧盯着过去谁也不去较真的悬在空中的无形边界,谨防有人越界。相反,国家与国家间的实体边界线一带倒显得平安无事,人们几乎已经把它们遗忘了。每个人都可以从北极一个城市出发,到月球中转,再到南极另一个城市降落,无非是申领一张月球城或者其它星球城市的居住证或暂住证就可以了。一旦地球之外的星球介入人类的正常生活,传统地表上的“边境线”就蜕变成为一个象征。地外行星法条地位跟地球上的所有法条一样大,人们可以以法的名义绕过国家,“边境线”顿时没有多少实质意义了。波特郡是大公国最大的城市,它成为利益联盟总部驻地并非偶然,我们这个城市,天堂地狱,应有尽有。朗爵士到波特郡来履职之前,是地球最南端威廉小国的大公,虽说他来自一个小小的岛国,可在当地,他深受爱戴,退位后顺位抽签当上了盟主,他本没有当盟主的心,与曾经身为世袭大公的高高在上相比,盟主职位就是一只“大葫芦”,空有名头,若非极特殊情况,没人愿意坐在这个位置上。略显老态的朗大公顺位成了盟主,起初,他自认为可以傲然挺立在世界大潮潮头之上又不惹麻烦,但麻烦事总是说来就来,而且不打招呼,一个接一个,一次次的激烈争吵把他弄得焦头烂额,他得事事亲躬,从中圆通,于是,他再次谋得了“公正的大公”的好名头。最近的一次争吵与索伦把持的宇航局直接相关,六年多来,连续三批飞往比邻星系的“探路者”号飞船中途消失得无影无踪,“动议爵士”在联盟磋商会上发飙,一定要讨个说法。
“探路者”号飞船在我刚到冥王星后不久就出发了。自从采集到光能量后,人类提速的步伐不仅限于在月球之上,一百年前就开始移民火星,接下来,用了不到五十年,就在木卫二上建成了“极限环岛”,那里很快有了千万移民,自打那之后,世人甚至来不及喘口气,仅用三十年就把太空城搬到了冥王星,而人类真正在月球上站稳脚跟,前前后后花了将近一千年时间,似乎,离人越近的东西人们越难以征服,可一旦成功,造物主设定的一系列“未知”边界线瞬间就被人类彻底“破防”,从此,那些看似遥不可及的东西触手可及。我们征服的欲望越来越心手相印,跨跃式前进的脚步三步并作两步递进。六年前,索伦爵士启动了雄心勃勃的外太空计划,首先,派出最先进的“智能”飞船去往半人马座看一看,这项动议案,索伦成功地以宇航委员会名义送达联盟盟主并获得各委员会一致赞同,这成为一项法条,历届盟主当然也支持这个计划,毕竟听说半人马座比邻星系里确定有宜居行星,因为我们从“冥戎双星”上最强大的太空“天眼”已经探知确信,那个恒星系里的一颗类地行星上有海洋。我记得,一次不经意问过父亲,“为什么仅凭有海洋,大家就一致投票赞成呢?甚至总是一直唠唠叨叨的‘动议爵士’也举手赞成?”
“傻孩子。人就是水做的,我们身体里充盈着生命之水,人天性亲水。比邻星系一颗行星有水,就凭这一点,联盟大多数委员会就会支持这项动议,有水的地方就有家园,哪怕远在不着边的天际。”
“那毕竟是海市蜃楼的向往。”
“人们就是愿意投票给向往,而非现实。”
总之,既然成为法条,联盟预算委员会不得不给了索伦爵士大把的信用值。实施宏大计划都要消耗宏大的信用值,一次预算拨款期限五年,之后再次投票决定是否延续拨款。自打首批拨款到位第一个五年即将过去,三批六艘探“路者者”号飞船相继与人类失联,“冥戎双星”上,“天眼”能看见陌生行星上的海洋,却找不到索伦派出去的六个“飞船兄弟”一丝行踪,这太诡异了。毫无疑问,我们的索伦爵士搞砸了,他即将面临联盟的质询。我的师傅“狮王”将军和“冥戎”前哨总指挥“老爹”将军是索伦的左膀右臂,这哥俩的爱好是没事就在魔杖或魔戒城的酒吧里煮酒论英雄。前几天,他俩在魔杖酒吧喝过了头,说话漏风,被我听到,“狮王”把空酒杯往面前小方桌上一搁,双手搁在腰间,先儿捂住左边的软肋,然后再捂住右边,周围看不明白的,以为他裤腰里钻进了一只老鼠,可这冰山之下的城堡里哪里找得到一只老鼠啊?我躬身坐在吧台边的高脚凳上,听见“狮王”边扭边动边呵呵地朝“老爹”做鬼脸,“我的信用值啊!肉疼啊!”原来,他是在模仿预算委员会首席官“吝啬爵士”的口气。“老爹”咯咯咯笑出声来。
人见人爱的“老爹”是大个子黑人,酒过三巡,他的脸红得像大公鸡脸颊,黑脸红中透出紫光,咯咯的笑声像只斗鸡,右手摇晃着酒杯里的酒,“严厉质询就是狗屁。索伦爵士会将那个‘吝啬鬼’拽到联盟议事中心后院的‘慎独桥’上,告诫他,千万不要阻挠太空探索计划,如果你反对,我就提议把‘冥戎双星’城市扩建一倍,那样做,花的信用值比派几艘飞船花费更多。我估计,’吝啬爵士‘会被气得脸上肌肉抽筋,最后小腿肚子也跟着转筋,瘫在桥上站不起来了。”
“狮王”瞪圆眼睛,“‘吝啬鬼’就不反对我们了?”
“老爹”用手捏着空酒杯轻轻转悠,眼中回旋着狡黠,“然后他投了弃权票。”
两人笑得前仰后合。
除了我公休度假,“狮王”将军到东到西要带着我,生怕一个不小心一个大男孩跟别人私奔了,就连他和别的老将过酒瘾打嘴仗也要带着我。这俩老伙计在酒吧有时故意嗓门放大,让更多人相信他们喝多了,在这里,他俩就是说一不二的王,就是听见了也没人敢拿他们怎样。我的职责,只是得替他俩盯着无孔不入的记者,如果有陌生人靠近,我就要提醒这二位大佬尽量小声一点。如果真的醉了,将军事先有令,我要赶紧拖自己人离开,尽量躲记者们得远远的。这是最要我命的时候,我不放心先送其中一个,放下另一个,每当这时,我得左一个右一个架住,将俩人拖上门外的“水滴车”,妥妥护送到寝室去。尽管踉踉跄跄,我都要尽量一次完成这个苦差事,省得跑两趟,至于第二天俩人醒来,再回想昨晚在酒吧里究竟说了什么鬼话,他俩多数记不得了。
该来的总归要来,“动议爵士”已经征集到了包括国家委员会在内的二十个委员会首席官的认可,合法地申请到了启动质询的全部程序,联盟必须在一个月内召集全体参事会议,开始辩论,视双方据理力争的情况,万不得已时还得启动最后的投票表决,之后又形成一个新法条,至于是不是跟之前的法条冲突,眼前谁也顾不上了。质询辩论就定在明天,月黑风高,山雨欲来,一场争吵不可避免。
六年多里,三批六艘“智能飞船”与派遣它们的人中断了联系,绝对不是小事。虽然前后几任盟主竭力支持飞向比邻星系,但公众的耐心是有限的。人类有史以来最尖端的飞船一旦踏上征程,一路传回的影像顿时成为了跟踪的热点,但人们受不了接二连三的失败,半人马座给了人们梦想——打破太阳神把控的“边境线”。连续三次,人们屡屡从望眼欲穿坠入莫名叹息的深渊,这让很多人感觉挥霍了激情之后心里空荡荡的。媒体大佬最拿手的就是世上无论好事坏事都是他们的主题,记者一窝蜂地转向民间热议,最后引出了公众对宇航局的强烈质疑和抨击。这也怪不得媒体,他们总得抓住众人的心,而且看上去那就是众人的心,否则就得喝西北风。因此,即使播报并非事实也在所不惜,热到烫手的山芋都是最好的,毕竟山芋再烫,也是公众接着。
索伦此时的心思并不在媒体上,他习惯将与记者打交道的事全部交给大总管翠珊小姐去应付,独自一人在波特郡宇航大厦顶层的“飞碟”议事厅来回踱步。在他看来,媒体大多都是挂在树上的乌鸦,聒噪些不着边际的话,记者大佬们不会永远盯着他,忧心忡忡的是预算委员会,“吝啬爵士”可能真会中止拨款,“动议爵士”这只树杈上孤独的猫头鹰也是让人担心的家伙,他一拱火,乌鸦们就叫得更凶了,那样,联盟中立的委员会包括盟主本人的态度也会逆转。在这个时空和野心同步膨胀的年代,拨给自己几十亿的信用值给谁都是大肥肉。索伦强势认为几次探索失败天并不会塌下来,眼下却焦虑不安,他有点绷不住了,在办公桌上轻触几个触键,直接和我父亲连线。
父亲此时正在沃滋城堡家中,为了参加明天的质询,他也不得已从能量塔返回了地球。天色已晚,小妹已经睡着,腕表上闪烁出索伦的呼叫时,他正一个人在大书房里安静地翻书。连线接通,索伦的身影跳跃在大书桌上,父亲一眼就看出,幽蓝的激光束里索伦大人面色焦灼面容憔悴,“出什么事了,我的老朋友?”父亲身子向后仰,靠在椅子背上,手撑着脸颊关切地问。
“明天的质询,你怎么看?我沉默的朋友。”
“啊,这个嘛,你看我,我并没有太多担忧,一如往常,我没仔细看那份动议草案。首先,七大国不会反对你,他们虽有建造属于自己的宇宙飞船的能力,能飞到你飞到的任何地方,只不过与你联合起来干更划算。这是天命,大势不可逆转。”父亲说的是事实,每个国家都到冥王星上建一个“前哨”,或者放任一个国家独自飞向另一个恒星系,那简直是天方夜谭,恶性竞争会拖垮一个帝国,“吃独食”还会引发战争,对谁都没好处。
“也不一定。说实话,我只是利益联盟下属宇航公司私人投资者之一罢了。联盟众筹融资,跑马圈地,让属下的宇航局占了‘冥戎双星’的地利,搞到后来,七大国与联盟不得不达成妥协,推荐我而不是大国之中的任何一国代表当总裁,那样就摆不平了。这是联盟的胜利,我是大国与联盟角力的受益者,可也是势力最单薄的一方。还有,我沉默的朋友,你看看,一直以来,联盟宇航公司的股份一共分成十份,七大国各占一份,剩下的三份,一份属于其余没有独立建造太空飞船能力的一百二十三个小国,一份归我这个总裁和散户大佬们,最后一份由‘吝啬爵士’代表联盟掌控,看上去我拥有一个帝国的权力,其实我的权力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大。”
“是的,索伦爵士,你们复制了我们能量帝国的股份经营模式,可你不能幻想你手中拥有的权力比一个大国还要大。那是很危险的。明天,如果‘动议爵士’此番动议提案通过,变成法条,你个人的挫败也是各个国家的失败,那绝对是不可接受的。”
”可国家委员会就是同意了‘动议爵士’的信口雌黄呢。”索伦言下之意,只要先前国家委员会不同意启动议程,眼前的质询就摆不到盟主面前,烦恼就不会发生。
“我的老伙计,六年前大家一致赞成你的计划是因为有了共同的向往,但人们不能总靠‘向往’填饱肚子,你得拿出点‘实在的’。连续的飞船失踪已经让大家损失了将近五十亿信用值,索伦爵士,你让加盟各方每年都损失一个亿信用值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但下一个五年再这么损下去,大家接受不了。质询至少是善意的提醒,其实并不是真要反对拨款,无论之前还是之后,各国一致倾向继续拨款的意愿没有从根本上动摇过。”
“那就是想换我这个总裁,另请高明喽?”
“不能回避未来有这个选项,索伦大人。”
“我应该怎么办?”
“坦诚相告。”
“相告什么?”
“真相。告诉他们真相。”父亲不得不点明重点。
“可是,我没有真相。我真的不知道六艘飞船跑到哪里去了,我跟你一样,一头雾水。”
“噢,原来是这样啊。让我想想。”父亲皱了皱眉,“我会竭尽全力帮你,还有,‘吝啬爵士’那儿我也会帮你斡旋,我保证。你恐怕不知道,你的“大胡蜂”飞船为他赚了不少信用值。”
“噢,多少?”
“起码赚了五十多亿。”父亲平静地告诉他。
父亲话多多少少平复了索伦爵士摇摆的心,挂断连线后,父亲嘟囔着,“这家伙可以睡个好觉了。”眼下他自己的心却开始变得忧郁,他俯身打开桌上的光屏,点开联盟动议草案逐字逐句仔细读了起来,之前他从来不这样,这次他是认真的。家人眼里,父亲就是一个“书呆子”,光能量从月球实验室到地月“能量塔”的惊险一跃,在我曾祖老泊特爵士手上就完成了。如今,在世人看来,父亲这辈子一眼望到头,就是当好应用专家,他确实像是一匹呆头呆脑赶着大马拉着辆叫“能量塔”的“马车夫”,埋头提高每一份能量的转换效率,这件事即枯燥又乏味,他也只是按部就班做他应该做的。父亲喜欢低调,联盟却不想让他“低调”。能量是联盟拢住国家与人心的“王牌”,毫不夸张地说,谁掌握了光能量,谁就掌控了一切。依赖祖上荫庇,父亲成了那个手握“王牌”的人,每届盟主都觉得不把父亲拉进联盟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十年前,他被盟主直接提名,在一场无可争议的投票中被一致推举为参事,等进了门,再一次投票,他又从一名参事成为了能源委员会的首席官。相比之下,身为艺术家和绘画师的母亲的盛名远在父亲之上,在联盟众多大佬眼中,父亲远算不上什么大人物。我记得十年前,有一次,性格奔放的母亲对我说,“让一位‘书呆子’当参事,应该算是联盟有史以来做出的最愚蠢的决定。”母亲这话究竟是戏言成分多一些,还是当真的成分多一些,我现在也没搞清楚,我只是肯定,母亲当然知道父亲不是不谙世事,他只是讲究效率,固执地不喜欢在不对心思的事情上浪费时间,他尤其不喜欢勾心斗角。参加联盟议事只是走过场,对盟主发来的各种质询动议草案都只翻开粗略看两行,就直接连通时任盟主热线征求意见,应该赞成?还是反对?还是其它别的选项?他都听盟主决断,如此一来,主持公道的盟主本没有投票权,却因为一个“书呆子”得到了一票货真价实的投票权。双方合作如此默契,完全出乎母亲预料,她曾笑呵呵地对我和小妹骄傲地说,“你爸爸这个人,用东方人的话叫‘傻人有傻福’。”
小妹比我机灵,当场反诘,“娶了你也是‘傻福’吗?”
“是的。”
哈。我的父亲母亲真是一对奇妙的组合。可这次涉及“探路者”号命运的质询非同小可,父亲没有一如往常那样连线盟主。他居然打破沉默,一鸣惊人,出乎我和所有人的意料。
转天过来,天空云蒸霞蔚。一大早,老管家杰克驾驶私家太空梭送父亲飞抵联盟议事中心广场的台阶前。这是个极其宏大的连体建筑,坐落在波特郡南郊密实的城市森林里。在这片“绿色圣地”,只有为数不多建筑才有资格挺直向上,在这片人造绿洲里想探出头来并不简单,这也是一个“法条”的规定。在这里,绿地是主角,建筑都是配角,联盟议事中心是配角中的“主角”,由前后呼应的两幢建筑组成,朝南前方是飞盘状硕大的圆形建筑,里面容纳两万多人绰绰有余。“大盘”被看不见的手轻盈托举,铺开的花岗岩底座上,给人每时每刻那圆润身姿随时会凌空飞起的美妙感觉。它后面,耸立着一幢百多米高、方方正正的主楼,那是供参事们下塌和休息的地方。这里,两幢建筑一前一后、一圆一方、一高一低,驻扎在森林的气息里。据母亲说,整个布局来自于遥远东方大国的一位建筑大师的奇思妙想——天圆地方。不出所料,今天,全球重量级媒体派出的记者们早早就聚拢在花岗台阶底下,从各个角度注视走近前来的每个人,前来参加质询的都是重量级人物,记者们总要冷不丁截住他们中的一个,问东问西。想躲是躲不掉的,上百个台阶各处都有记者守候,采访飞碟正在头顶上空盘旋,对记者提问置之不理不是好办法,他们会执抝地跟随着直到议事大厅正门口才肯罢休,即使某个参事装傻充楞什么也不说,也不妨碍记者们把他的“傻”和“楞”分别拎出来描绘一番,那样更糟,于是还不如说点什么。参事们身经百战,自然懂得,哪里有风险哪里也有机遇,沉默不语固然不失风度,说点什么得体的话更加彰显身份。父亲赶早,是为了躲开记者,即使轰不走头上采访飞碟的眼睛,但只要低头疾走,神也奈何不了他。好在,记者们也习惯了基本无视我父亲的存在,追逐一个沉默的人没有价值。
按照以往,生命委员会费舍爵士无疑是媒体人最好的朋友,可此次质询不事关生命的事,记者们并不热心追捧他,这让他颇有点落寞。
索伦爵士一踏上台阶就被围住。
“说点什么吧?”
“面对质询,现在心情如何?”
“真相是什么?”
“您真的隐瞒了什么吗?”
……。
索伦将他们全部怼了回去,“无可奉告。”
“狮王”和“老爹”一左一右守护着他们的“国王”,从重围中杀出一条生路,架着当家人夺路而逃。
“动议爵士”是当然的主角,他每登一步台阶,便增加一分勇气,在众人簇拥下登上最后一级台阶时,他的勇气提增到了最大值,转身,鼓足丹田之气大声说,“是的,正义,真相就是正义,大众要知道真相,联盟的信任和信用值都不能被滥用。”这个倔强的老头忘记了,此番交锋,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事情总是有利有弊,争吵有时也是好事情,争辩双方无论少言寡语还是喋喋不休,每个人看上去都是这个世界上最有智慧的人,而且争吵过后他们都变得更聪明了。朝南的正门,西侧通道旁大头冲外卧着一头斯芬克斯雕像,走到这里,记者被挡驾,智慧的人们就解脱了。门外的巨兽是法老时代狮面人身像的浓缩版,用一整块巨石凿刻而成,它弥补了相貌残缺,恢复了野性和智慧俱在的本来面目。这个大家伙全身披挂乌黑锃亮的钨金铠甲,在赋予它的神圣领地上履行永恒不变的职责,双目炯炯,威风凛凛,就地蹲守,只为让每一位智者从这迷一般的怪兽身旁走过,每一步都踩在一万年倒流的时光里;谁敢瞭一瞭它的眼睛,斗胆与它对视,立即能感觉到这只披着鬃毛和鳞片的怪兽变成了神兽,从喉咙发出低沉的告诫,“不要说谎。不要说谎。……。”记者们被挡在斯芬克斯外面,只能眼巴巴地望着走进大门的人的背影,只见,步入神圣殿堂的大人物们仿佛正在融入未来,融进一个属于智者们才能进入的神秘时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