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和路鸣泽倒是并不显得拘谨,一个拉着路明非畅谈这一年家里发生的种种事情,另一个眼角余光始终无法从零的身上挪开。路明非心说堂弟你可长点心吧世界上可不是谁都能明目张胆地偷看的,不说零大小姐那一身本事说不得在学院里能排进第一梯队,就说人家身后的雄厚资本两句话的功夫就能让你家里去住天桥。
婶婶则很是沉默,不过偶尔看向路明非的眼神带些厌恶又带些迷惘,路老板对这种眼神很不痛快,只想赶紧结束这场闹剧以后再也不见。
今夜grandkitchen显然是被包场了,叔叔一家进来之后就不再接客,路明非以颇为随意的姿态倚靠着餐椅,同叔叔聊天的同时去打量不远处那一堵壮观的红酒墙,酒墙是仿照法国八大酒庄设计的,制作成本超过数十万美元。
大厅中央放着古典钢琴,在闪耀的水晶装饰围绕下显得很尊贵,让这里显得雅致和奢华格调,同时对空间进行了分割,倒让路明非莫名想起很久以前在aspasia请陈雯雯吃饭时见到的沉船酒柜,小魔鬼说那东西也在分割空间。巨大的水晶灯从新葡京的顶端垂下,气势磅礴,却只照亮了这么一处空间。
“明非这一年在美国过得还好吧?以我侄儿的本事就算是在卡塞尔学院这种藏龙卧虎的地方肯定也混得很开。”叔叔喝了两杯酒眼睛还是很清明,显然对路明非的事情他还是很上心。
其实在路明非离开他们的这一年里家里也确实发生了很多事情,叔叔赚了大钱后攒了不少本来要汇给远在重洋之外的亲侄子,只是路明非去了芝加哥就换了手机号,叔叔也联系不上他。
路明非心中一凛,心道叔叔怎么知道卡塞尔学院藏龙卧虎,莫非也是学院秘密安排在外面的情报人员?
不过想想应该不会,混血种都是个顶个的精英,叔叔到也说不上上不了台面,但离着精英这个词还是差得太远。
“还是沾了老爸和老妈的关系,他们俩是学院的荣誉校友,所以才能被校方重点关照。”路明非没有正面回答,但还是从侧面证实了他确实在卡塞尔学院混得不错这个事实。
婶婶一直竖着耳朵在听这叔侄二人的对话,此时嘴角下撇就差把烦躁挂在脸上了。听听,听听说的这是什么话,还荣誉校友,合着就我是高攀了你们老路家是吧?
“关照好啊,关照好啊,我专门去仕兰中学问过招生办的陈老师,说卡塞尔学院可了不得,每年都在往社会各界输送最顶尖的人才,什么诺奖得主什么美国州长什么金融大拿,明非我记得你学的金融吧?毕业后有什么想法?”叔叔看路明非喝完了杯子里的酒,主动起身帮路明非倒满,路明非有点受宠若惊连忙起身把杯子往叔叔那边靠了点。
法餐都喜欢配白葡萄酒,那天和夏弥诺诺她们一起的时候是白葡萄酒,今天依旧是白葡萄酒。
倒不是什么高级货,大概零也知道路明非其实并不那么喜欢喝酒,所以就随便点了几支,眼下叔叔正喝着的是产自法国波尔多格拉夫佩萨克雷奥良产区的chateauhautberybnc27,酒里有雪梨、白花、杏仁的淡淡木香,还有蜜饯和水蜜桃的果香,口感柔顺又清新,虽然听着像是饮料,但却是货真价实的葡萄酒。
法餐就是一点不好,上菜慢规矩多,路明非和叔叔大概都在搜肠刮肚想方设法缓解眼下尴尬的氛围,很快都要无话可聊了,第一道菜终于被推了上来。居然是法国帝皇鱼子酱拌鸡蛋,里面是阿拉斯加帝王蟹蟹肉、西班牙醋、配蛋黄慕斯和鱼子酱,口感略发酸。
路明非吃惯了类似的东西倒是还好,婶婶尝了一口就做出不耐的表情:“要我说这什么米其林还不如我们楼下的蟹肆呢,这个季候的大闸蟹正是肥美的时候,清蒸爆炒油炸都比这好吃。”
“咱们如今也是要过上上等人的生活了,老婆你真得学着享用这些洋人的玩意儿。”叔叔倒是很有些坦然,路鸣泽则跟个无情的干饭机器似的只顾着吃,路明非犹豫了一下把自己那份推到堂弟面前。
接下来香烤缅因龙虾伴青豆及白菜配龙虾浓汁和皇帝蟹肉牛油果卷,后者牛油果包裹着蟹肉,入口立即感受到牛油果的甘甜和蟹肉的鲜美。香烤缅因龙虾伴青豆及白菜配龙虾浓汁则最符合路明非的口味,旁边的主厨解说红酒是26年份的poerol,来自法国普洛威顿斯酒庄,配上法式白鸽鹅肝卷伴鸡清汤,吃在口中倒是恰到好处。
零也挺喜欢这道菜的,路明非吧用刀叉把自己的分给身边的女孩,面不改色心如止水。零原本素白光洁的面颊有那么一瞬间像是晕了晚霞,清冷的眼神在一瞬间变得仿若春风拂过荡漾起蹭蹭涟漪。
“明非你和这位零同学的关系不一般吧?”叔叔毕竟常年混迹于社交场合,察言观色之下心说越发肯定这两个人肯定关系很不一般,要不怎么说是老路家的种呢,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那小姑娘对明非有意思。
路明非原本正在吃甜点,法国干邑忌廉配红莓可可啫喱,莓果的酸香气味和干邑融合出奇妙的口味,这时候差点一口把那种奇妙给喷出来。
零的餐碟中盛着柠檬慕斯糖球伴法国乳酪雪葩,糖球是吹出来的,圆滚滚很有些非常可爱,里面还有跳跳糖,听到叔叔这么说也停下了动作,撩了撩耳边的鬓发,粉白色的耳垂在烛光的照耀下像是悬挂在枝头的雨露。
谁都没说话,零低着头转着叉子,叉子上挑着那块法国乳酪,耳垂上的粉色很有些要蔓延到脸颊的模样。
深吸口气,路明非看向窗外,东京的夜景像是画卷一样在眼前展开,如此瑰丽也如此不可思议,人类居然可以创造出这种在古人看来宛若天国的城市,他开始旁若无人地咀嚼起自己的甜点,半分钟后缓缓地打了个哆嗦。
路鸣泽的眼神变得很有些奇怪起来,婶婶则很有些警惕地看向路明非。
和路明非在一起生活了蛮长时间,虽然关系不那么融洽但总归是在同一个屋檐下,不管路鸣泽还是婶婶都知道高中那三年这个忽然开了窍的男孩在仕兰中学有多受欢迎。
即使信息闭塞如婶婶也听说过楚子航的大名,可学校里居然有人将路明非称作楚子航第二,所有女生都爱明非师兄,鸣泽师弟则完全是个边缘人物自带透明滤镜,连那些眼高于顶的老师都对路明非赞赏有加。
有时候婶婶去开家长会都有些怀疑人生,因为所有人得知她是路明非的婶婶并且在这些年一直照顾路明非的时候都会露出“真是慈爱的婶婶啊”的表情,然后排着队来和她握手拍照,最好再在中间夹上一脸懵逼的路明非。
以路鸣泽的想法如果是自己这么受欢迎那肯定化身风流小王子高中三年四处留情,可路明非每天就真按部就班只是学习锻炼偶尔和那个楚子航一起出去鬼混,从没见他跟哪个女生单独待在一起超过了十分钟。
如今骤然听叔叔说路明非可能和那个俄罗斯女孩关系匪浅,婶婶和路鸣泽都有些恍惚又有点吃味。
“叔叔你喝多了,这时候就开始乱点鸳鸯谱了。”路明非轻声说。
婶婶和路鸣泽如释重负,颇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按着婶婶的思路自己比不过乔薇妮、老公比不过路麟城,连儿子都比不过这个焉坏焉坏的侄儿,那总得有一项能占了先机吧。
看路明非那呆头呆脑的模样虽然可能挺讨女孩子喜欢,可落花有情流水无意他也不太容易和人家来电吧?
这么想的话只要路鸣泽能先找到路明非把儿媳妇领进门那就是大胜利啊。
“就是要这样啊明非,你爸妈对你寄予厚望还把你塞进卡塞尔学院读书,男孩子就是要以学业为重这样出身社会才能混得开。”婶婶挺欣慰,这时候居然开口说了几句话,只是脸上的得意掩饰不住。
路明非愣了一下:“我是说我和零不是叔叔想的那种关系,不过我在学院里是有女朋友的,也是中国人来着。”说着他就把夏弥的照片翻出来给叔叔婶婶看,路鸣泽也好奇地凑过来。
“嚯!真漂亮!不愧是老路家的种!”叔叔拍拍路明非的肩膀,婶婶的表情就跟吃了苍蝇一样变得扭曲起来,嘟囔着说:“小小年纪不学好……”后面的路明非没听见,就算听见了也无所谓。
零重新开始吃她那份甜点,情绪上没有多大的波动,不过路明非在桌子下面拍拍女孩笔直纤细的大腿。
零有些疑惑地看过来,路明非把手机展示给她看,那上面打着两排字。
“差不多就结束吧,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日本,我们毕竟已经不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了。”
路明非的意思是不管他对婶婶是感激还是厌恶都无所谓了,以他们的身份估计经此一别以后都很难再见了。
人的命运在这个三维的世界中原本就只是一条线,有些人的命运纠缠,他们就一生都在一起;有些人的命运相交,他们就只是触碰并擦出火花,然后永不相见;还有些人的命运一团乱麻,谁都不知道他去往何处。
路明非是在那条路上走过的人,他有一种预感,自己的命运冗长而颠沛,看不到结局,但想来应该是在死在寻找某些答案的跋涉之中,他的墓碑上不会有叔叔婶婶的名字,他的葬礼上那个有些苛责还让人厌烦的中年妇女没有机会上去致辞。
叔叔婶婶的命运是门外的,他们原本就注定不该有多少交集,是那可笑的血缘让这群本就在两个世界中生存的人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
很多年前路明非就释怀了,在东京,在那天的晚宴上,他知道自己不管怎么做婶婶都不会满意,他已经知道在她的眼中本身就是个错误。
既然本身就是个错误那为什么还要再见呢,徒增烦恼而已。
零静静地打量路明非的眼睛,他的眼帘垂下来,瞳孔里没有那些神采奕奕的光,只是透着些许疲惫。
零摸摸男人的手背,她的体温居然很低,像是凉透的水,像是在慰藉身边这个忽然疲惫起来的家伙。
叔叔一家来东京并不是老板安排的,事实上的原因和叔叔所说的一样,路鸣泽考上了奥斯汀大学婶婶担心他拿不到签证所以先出国旅行一遭。但他们在这里的相遇却的确是小魔鬼有意为之,老板说这很有趣,能看到那些平凡的人握在掌心的权力被剥夺时的嘴脸。
婶婶原本掌握着控制路明非的权力,但今天、或者说很久以前她失去了这种权力。
零其实是个很擅长察言观色的人,她能看出那个中年妇女的嘴脸有多难看,难看得让她想起自己那个酒槽鼻想把她卖给国家科学院进行人体研究的亲生爸爸,于是零也觉得坐在这张桌子边便有些发自内心的抵触。
零知道路明非不好说出要离开的话,今夜的晚宴原本也只是路鸣泽开的一个毫无意义的玩笑。她以优雅的姿势啜饮白葡萄酒,然后用餐巾擦拭嘴角。
“更晚上我们还有一场商业活动,所以无法继续同诸位共进晚餐了。”女孩的脸上露出稍有些公式化的笑容,烛火中眼睛漂亮得像是白金色的宝石,零伸手扣住路明非的手腕站起身来,
“grandkitchen其实不会为了做活动而发出免单券,你们拿到的那一张是社长的安排。今夜这间餐厅已经被我们包场了,叔叔婶婶你们的消费会全部算在社团的账上,所以请不用拘束。”
路明非的眼神闪烁却没有出声反驳。
婶婶的表情在此刻变得很难看却又说不出什么骂人的话来。
“社长?社团?”叔叔对这些名词感到很有些新奇。
“路明非是学院中最大兄弟会的领袖。”零微微一笑,颇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社长每学年可以动用的私人资金差不多有四百万美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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