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人与龙
还没有毁掉的钢支架的影子摇晃,隧道口花瓶里的花枝也摇晃,这时候这栋建筑其实已经毁了,不过是诺顿维持着它未曾倒塌。
四周很安静,诺顿的领域中金属和铁水似无视重力悬浮。
更多的阳光洒进来,这里静谧得就像有风的午后。
路明非抬头看那摇曳的花枝。
没有风。
外面没有风声,可花枝摇曳得很凶,这根本不是什么有风的午后,昂热忽然抓路明非后颈的衣领把他拎起来,花枝摇摆得越来越剧烈,地面都微微地震动起来。
刺耳的警报声忽然间席卷了整个六旗游乐园。
防空警报被什么东西触发了。
几乎在同一时间路明非已经被昂热带到了外面,四度暴血下的老家伙能将时间零催动到前无古人的地步,连王也无法阻拦。
王也不屑于阻拦。
他就在这里,想留则留,想走则走。
下一刻路明非惊得下巴都要砸脚面儿了。
他看见十几门巨炮肆无忌惮地撞进了游乐园的内部,而那些12毫米的滑膛炮属于一辆辆表面绘有全盛世界树图腾、喷着滚滚黑烟的m1a2sep—艾布拉姆斯主战坦克!
这些钢铁怪物是如今最先进的陆战兵器,美国装甲部队的主战坦克,任何一辆的造价都昂贵得吓人,单一重量达到67吨,靠履带来行动。
被这样的家伙正面来上一炮,大概弱一些的次代种也要粉身碎骨。
刚才也不是什么地震,而是那些坦克高速行进震动地面,为了屠龙密党无所不用其极,此刻坦克发动机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炮管全部瞄准了“中庭之蛇”的底部,也就是那座钢支架结构铸成的隧道建筑。
学院动用的武器远不止是坦克,天空传来直升机旋翼的轰鸣,那是从波音公司购置的阿帕奇直升机,装备部对它们进行了改装,现在这些家伙的火力比过去更加强大,而且挂载了大当量的汞合金空对地穿甲弹。
那些重型集装卡车也的车厢也轰然洞开,从上面走下来一支支全副武装的军队。
半个执行部的北美分部都集中到了这里。
这是一场有预谋的围猎,只不过身处漩涡中央的人毫不自知。
路明非和昂热的暴血在出现于阳光下的瞬间便终结,他们都是能保持人类意志突破临界血限的人,暴血对他们来说会对身体造成很大的负担,但不会伤害精神。
换句话说,只要愿意,昂热说不定能随时进入四度暴血,但那大概并非毫无代价,至少现在路明非就敏锐地发现校长的背佝偻了几分,看起来不那么年轻了,有些老态了。
说来校长本身也是一百三十岁的人了吧,老了才正常。
不老不死的东西可以是神可以是鬼也可以是恶魔还可以是龙,但绝不是人。
“喔!”路明非发出赞叹,他突然看向昂热,“校长你们为什么不直接发布任务,早知道咱们后台这么硬,刚才非得狠揍诺顿那老小子一顿。”
他再三确认,此时的诺顿和罗纳德唐的关系很淡了,大概相当于前世今生什么的,几乎扯不上关联。
再回想路鸣泽的话,路明非觉得自己或许该做出些决定了。
命运是个岔路口,你选择某个人,就等于放弃了另一个人。
如果现在他选择老唐,那就等于放弃了绘梨衣。
那是铸铁成山无法挽回的错误,路明非当然是自私的人,他能为了改正某个该死的错误付诸一切,连他自己的命都能丢掉,遑论……
诺顿?
“人类的现代化军队无法对龙类造成真正致命的威胁。”昂热的双眼微眯,回望那栋在深秋的阳光中摇摇欲坠的钢铁建筑。他们的身后,超过一百名执行部精锐荷枪实弹地簇拥在主战坦克的四周,以这些钢铁的怪物为掩护,缓慢地向这里推进。
阿帕奇直升机的机载重机枪也开始转动预热,随时准备发动暴雷般的致命袭击。
“现在是21世纪,人类掌握了名为科技的技术,区别于龙类所掌握的炼金技术,这是完全不同的追求真理的途径。从自然科学的角度去解释言灵,我们认为绝大多数的火系言灵都是操控分子的运动方式和所处状态来改变物体的温度。而所有的操控金属的言灵最终都可以解释为磁场的掌握。所以,青铜与火之王诺顿在某些终身教授的口中又被戏称为磁场与分子运动之王。”
昂热说,“明非,你看过x战警吗?”
“看过是看过,不过在这么严肃的场合下谈起这么欢乐的电影真的大丈夫吗校长?”路明非捂脸。
昂热轻笑,“伱可以把诺顿想象成x战警中万磁王、火人和冰人的结合体。”
“你的意思是说他相当于一个变种人?”
“对,而且是一个鼎盛时期甚至能够操控整个地球磁场的超级变种人。”昂热点头。
“其实在我最初的计划中,真正要直面诺顿的应该只有我一个人才对。”昂热在我这个字眼上加重了语气。
路明非意识到密党之中有人希望除了昂热之外的另一个人也参与这场战争。
而那个人只能是继昂热之后的最强屠龙者,也就是他自己,路明非。
这很正常,与王的战场上再多的战士也毫无意义,唯有真正的英雄能够挺直脊梁,手握武器饱饮王血。
“不过发生了一些意外,我们都低估了真正的王究竟是怎样的生物。”
坦克轰鸣着驶过路明非与昂热,参与这场战争的每一个人,都点燃了自己的黄金瞳,他们目视前方毫不动摇,哪怕明知自己将要前往的是地狱的深渊也绝不偏移丝毫信念。
在这场与龙的战争中,他们已经失去了太多,付出了太多,数千年来先辈们总是手握刀剑奔赴战场,哪怕明知有死无生,也要用流淌的血与伫立的骨去阻拦龙类复苏的脚步。
混血种们自诩为世界的守护者并非没有道理,他们是最坚固的城墙,也是唯一的一道城墙,就伫立在人与龙的世界之间,也伫立在光与暗的世界之间。
如果连密党的领袖们都选择了退却,那么那些身上流淌着英雄的血液的年轻人们会觉得自己辜负了自己的姓氏,他们的姓氏是卡塞尔、是齐德弗里格、是卡斯摩德、也是加图索。如果群龙真的重新升空,如果真的有王再次掀起由东而西的征途,如果人类的世界陷入一片惨烈的战火,那么他们会毫不犹豫违背密党的命令,手握刀剑,咆哮着冲向狂潮般的龙群。
哪怕孤身一人,哪怕死在愤怒的龙群之中,他们的骄傲也不会允许他们成为懦夫。
年轻的专员们也从路明非和昂热的身边鱼跃而过,他们的肩膀上居然罕见地绣了自己的名字或者自己的家徽,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场怎样的战争,他们知晓自己面对的究竟是何等的敌人,选择接受征召踏足六旗游乐园的时候,这里的人就已经做好了死去的准备。
如果英雄们能够杀死诺顿,他们就是荣誉的见证者与共享者。
而如果英雄失败了,青铜与火之王将要君临天下,那他们则是开启战争时,人类所流的第一滴血。
m1a2sep—艾布拉姆斯坦克的炮管被高举起来,炮手们正在校准角度。
专员们把自己手中的步枪和冲锋枪上了膛。
阿帕奇直升机在高空围绕着那栋钢铁建筑旋转。
可诡异的是,就在这种时候,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那是暴雨来临前的最后平静。
这时候有神话般的一幕出现。
金属的嗡鸣宛如万钧的雷霆响彻在六旗游乐园的中心,这声音掀起巨大的冲击波在数十上百米的高空席卷了整个芝加哥城。
那是此地的青铜与钢铁在觐见它们的君王,由外部看去,便好像有一只巨大的手掌狠狠握住了整个中庭之蛇的底部,这里的钢支架结构总重量至少能够达到上百吨,却好像橡皮泥一样被揉圆搓扁,金属的刚度和硬度似乎不再限制它们的柔韧性,上百吨的钢铁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巨大的阴影拔地而起,那是形如圆柱的东西,让人回想起远古时期诸王共治时代曾伫立在世界尽头的青铜立柱。
沉重的金属互相碰撞切割,居然是在演奏有韵律的曲调,那曲调豪迈惨烈,绝不是人类能够想象,落入耳膜便在人的脑海中形成某副荒古时万军交锋的战场,那是血流成河的惨烈场景,即便是史诗也无法描绘它的宏大。黑色的皇帝与白色的皇帝分别伫立在世界的两端,数不尽的龙互相冲杀,龙血挥洒长空,一时间宛若星辰陨落。
金属立柱如不断攀升生长的荆棘缠绕着拔高,直到上百米,有数百上千把利刃铸造的钢铁王座就被摆放在这立柱的尽头。
高贵的王张开他的双翼,面向卡塞尔的精英们。
他俯瞰一切,随后在那一座钢铁的王座上缓缓坐下。
他是新生的王,他如此虚弱,可王就是王,他不惧怕挑战,他接受一切的挑战。
这就是龙族的残酷规则,谁都可以向王座上的东西发起争夺权力的战争。
成王败寇这个词语用在龙类的身上远比用在人类的身上更加合适。
可近乎无穷无尽的长远岁月以来,王依旧是王,臣子依旧是臣子。从未有哪一位王被向他挑战的逆贼拉下王座。
“两千年后,人类的勇气依旧是龙族的天敌。”诺顿的声音嘶哑,低沉且威严,说话的时候便仿如牙齿间咬着钢铁,他在至高的王座上俯瞰世界,赤色与白色的领域在他的身体周围张开,形成数十米直径的圆球,那是金属与火焰的领域。
路明非突然意识到原来龙族是这样的种族,原来龙王是这样的生物。
他曾杀死的那些,诺顿、康斯坦丁、芬里厄,他们都是有缺陷的王,要么丧失了理智,要么孵化时间不完全,要么智力宛若孩童。
此刻的诺顿却是如此的完美,远不是路明非曾在三峡水下杀死的和龙侍相融合的诺顿可以比较。
这时候的诺顿反而让他想起另一个人,登上白王宝座的赫尔佐格。
“虽然我很好奇你们是如何发现我的,可我并不担心你们能够杀死我。我知道你们人类的科技是很有趣的东西,等我高举战旗跨越荒原的那一天,或许我会延续这些技术。可凭借些许玩具你们无法伤到我。”诺顿是那么自信,他高坐在王座之上,黄金色的瞳孔几乎要喷吐出火焰来。
“当然,就算你们能杀死我也无所谓。”诺顿发出轻声的笑,他的笑声传遍整个六旗游乐园,此刻这里空无一人寂静无声,只余风在呼啸,让人想起寂寥的荒原。
路明非震惊于诺顿的坦然。
他以为所有的龙王都是自傲的生物。
他们高傲而桀骜不驯,不相信自己会失败,不相信自己会死去,初临世界便要掀起征服的狂潮。
可现在看来青铜与火之王诺顿简直称得上是谦逊的皇帝。
“王的宿命便是一遍遍死去,又一遍遍归来。而我们的这一次归来,将意味着命运的尽头。”
诺顿张开双臂,似乎是要拥抱什么,又像是完成了一次演讲的领袖在等待观众们的鼓掌。
可这里只有他的敌人。
迎接他的不是掌声。
数百支枪上了实弹,瞄准了又像是天使又像是魔鬼的龙类。
数百发子弹几乎同时滑入枪膛,撞针激发底火。
震耳欲聋的枪炮声轰鸣,主战坦克和阿帕奇直升机也在几乎同时开火。
枪火把那立柱的尽头整个点燃了,数以千计的实弹命中诺顿的身体刺入他的领域。
专员们不断地更换弹匣,直到射空了所有弹匣,他们不敢停,在这样暴烈的弹幕中,王始终死死地站着,没有倒下。
坦克和机载重机枪也在轰鸣,汞蒸气弥漫在高空,这是足以瞬间杀死次代种的火力,可他还是站着。
最后一颗子弹离膛,整个游乐园弥漫着刺鼻的硝烟,所有人都看着硝烟里那个神一样展开双翼站立的身影。
所有人的眼神都惊骇。
那些子弹,那些炮弹……
全部悬浮在白色领域的边缘,如一场凝滞的铁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