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虹一直很清楚地记得自己十四岁时到工厂当临时工时的事，那是他至今也忘却不了的记忆：缩蜷在勉强容纳一个人身的小格间里，桌上是流水线运来的待组装的工件，向前看是一面白色的墙，一直都单调如此，他就如此坐上一天，伸手、扭、用机器焊住、再调整位置，放入流水线的传送带上、下一个，伸手、扭、用机器焊住、再调整位置，放入流水线的传送带上、下一个，伸手、扭、用机器焊住、再调整位置，放入流水线的传送带上、下一个，伸手、扭、用机器焊住、再调整位置，放入流水线的传送带上、下一个，如此上千万次，加上白色而封闭的墙，以及下班后的午夜，那无法自然活动的肢体，这就是印象；他有时幻想白墙上忽然拉出一扇门，让他逃出这个该死的地方，门固然是不会有实体，他背后倒有一扇真正的门，格间的出入口，紧闭着，把空间封锁起来，成为生命的拘束，晓虹无数梦见这俩扇紧闭着门，一扇外面是父母与妹妹，一扇外面是车间的通道，连结在这一小小的节点格间上，成为十四岁少年的人生脉络；有时候不小心把手捍到了，按一下黄色的电铃，通道里就会坠出一卷小绷带，他处理好后继续焊下去，绝不能让工件过久地停留在这里，否则会扣钱。本就稀薄的工资再加上老板经常欠薪，让晓虹当时填不饱肚子，实在饿坏了，就吃土，学校的土会比家门口的土更新鲜，吃起来更爽口。

    吃土让他远离尘嚣带来的孤独，孤独是集体之中的孤立灵魂，是无法拥抱情感的冷寂；而没有集体的人自然不会孤独，他们是清辙如馏水的悲哀。

    晓虹知道这三个人都没真进过厂，怕他们心怀高傲，给工人们难堪，于是他自己跑在前面进去。谁料大门口竟站了个老头，手上拿持着比他自己高一倍的竹竿，警惕地望着来者：

    “走狗，你们不许进去。”

    晓虹惊讶地愣住了，晓明随即赶上，从口袋里掏出证件示意给老头，“爷爷，您误会了，不要把这身警服都当成秘密局的（蓝衣社，我们是特别行动部，来调查此厂的凶杀案。”

    老头打量了一下证件，又仔细打量了一下四个来者，叹了一口气：“进吧，娃娃们”。

    四个人紧忙表达谢意，走进厂园中。工人们停工了，四处挥舞着旗子，还在地上点起火，砸着铁门，标语上写着：

    “打倒不给活路的反动工厂主”

    “劳动者的命也是命”

    “这里怎么这么乱？”加濑樱子悄右询问道。

    “最近因为工厂主几个月不发工资，好像说因为亏损了，逃仇家，跑路了。所以工人都在罢工。”佐娜低声回答。

    晓虹暗暗念想着，工人们罢了工，是否就能作为人了吧。

    晓明补充说：“死者都是工人运动的领袖人物。”

    一明了之，原因已然显现，四人只能苦笑。

    四个人绕开工人群，到达了凶杀现场:b区3车间。

    这里前几天已被警察封锁，如今却何由地不来继续调查，肯定不是因为工人们的活动，毕竟这样政府反而有借口爆破掉罢工潮，以“死者为重”为借口，晓明思索着，大概因为有什么事情要隐下来，不过他们的权限会更大。

    四个人有条有序地进行鉴测与调查，已经拿下了死者的样本，这时候佐娜忽然自顾自地跑去工食堂，晓虹紧忙跟去，他看见佐娜向几位食堂师傅出示了下证件，然后对他们询问道：

    “您们好。请诚实地回答一下，”佐娜一字一句，咬得很清晰，“你们知道，这里谁最近和你们老板走得最近？”

    这些食堂工，是整个工厂唯数不多没有参与罢工直接的活动的，他们需要为罢工队伍提供能源。

    这几位也是非常亲切诚恳，毕竟特别行动部是出名的左翼立场。几个人围在那里说，佐娜一边听一边掏出小本儿做笔记，晓虹便不必多问，自顾自地打量起工厂的地图，它贴在食堂门口，他仔细记忆着工厂的每一条线路。

    认真到没有注意到他身边走过一个食堂服装的戴着大口罩以至盖住大半张脸的可疑男子。

    “我们要去找他们吗？”加濑樱子胆怯地顾望四周，“我觉得这里有些异常。

    晓明一边给尸体拍照，一边耐心地劝说：“樱，我知道你没有接受专业的训练，但这里有我在，不用这么怕。我一直把我的周延开着，附近没有任何量的波动，不会有人敢过来的。”

    “外面工人声音很大，不可必免地会盖掉些小声音哪。”

    “小声音？”晓明警觉地抬起头，“你…你听见了什么？”

    “我、我好像听到血液在地板上流动，嘟嘟地，似乎在靠近…”

    晓明立刻起身，一手把加濑樱子拉到自己身边，无视樱子羞红错乱的神情，把刀拔出刀鞘，半蹲下身子，“樱，麻烦别动，不要发出声音来。”

    樱子立即憋气。

    “这、这没必要的…”

    晓明露出浅笑，轻闭双眼，用左手轻抚刀柄，悄声吟唱道：

    “解明，

    开显，

    让心灵外显而波动着，

    浮沉、浮沉、浮沉，

    回应我，

    阐明我，

    栓释我请您向我解叙：

    是谁在暗影中骚动？”

    晓明身上的量“出”的频率大大加快，向更广阔的区限浮动，这就是周延：是“出”的高级运用，它能把主体的意识中抽离一部分出来匀铺在量之上，以自我外延的结界向外扩散，使范围内的一切物体的宏观运动映入脑海，以达到获取情报的作用，晓明的周延能够覆盖一个立体、半径为1米的球空间，属于极高的水平了。

    晓明在脑海中发觉下水道里的确出现许多血液在往他们的方向流动，肯定是敌人，是谁？魔术使还是怪物？气息如此隐蔽，实力不容小觑，“总部、总部，呼叫。”

    “这里是总部的信号，有什么突发事件？”

    “发现有比较强大的敌人踪迹，似乎想进攻队员，请求支援，并允许中止调查任务，给予战斗权限。”

    “好的。”晓明与樱子裤袋锁住手枪的保险解开，除战斗任务与抓佣任务之外，只有监察官才有权力随时使用枪械。

    “樱子，你抓紧我。”

    “嗯、嗯。”

    这肯定不是简单的敌人，晓明发现范围内的水道已完全被血液散布，已经把路线封锁了，没有他人留下出路么？晓明提醒虹佐二人不要轻举妄动，脑中已经做好了判断。

    “呼——”

    他收回周延，进而用了一个封闭的锁型结界盖住他和樱子，他深吸了口气，用刀尖顶顶一旁的墙壁，说道：

    ‘躲什么，赶紧出来吧。”走廊尽头。

    咚、

    咚、

    咚。

    “噔、噔、噔…”

    这是刀声。

    加濑樱子露出惊怖的表情，晓明的刀在颤抖。

    噔。

    尽头，露出了一张脸。

    扭曲的皮骨，苍白的肤色，它露出了锋利的獠齿。

    忽然，下水道的门撞开了，无穷的血液向上冲来，好像拥有奇异而可怕的坚硬，赤流顷刻冲破了结界，

    “嘭啦！”

    晓明与樱子被瞬间刺成几十片血块，尸首坠落到地板上——

    …

    晓虹猛然抬起头，听见了细微的声响，“好像，是河水在、流动。”

    他按住通话键：“佐娜，有异样。请你过来一下。”

    “你过去。”

    晓虹警惕地往四周望了望，也许凶手直接要袭击我们？但动机又是什么？他又是为了什么才付出更多刑警到来的代价？

    “你等一下，”他切换了线路，“加濑，回答我，你们那边有什么情况，请快回答！回——”

    寂然无声。

    晓虹立刻意识到了危险，“对不住，我们被要求优先保护平民，对不起。”他轻声默念，伸出手指，指向食堂门口，结界封住了门口。他小跑进入，看见佐娜正坐在座椅上画图，几位员工狐疑地看着他。

    “佐娜，带工人们撤出这里。”

    “敌人在范围打击？”

    “估计是。”

    佐娜起身，把她的画纸显示给晓虹看，是一个胖男子的脸，“罪犯，”她简明地说，“你带他们走，我前去，你回来往晓明樱子哪儿走。”

    晓虹正要出发，忽然线路那头传来了声音，是晓明。

    “你们，不要轻举妄动。”

    晓虹迟疑了，然而佐娜坚持说：“走，监察官比干员高一级。”

    晓虹发现裤子的口袋中手枪已经可拔取了，他只好对佐娜悄声说：“索菲娅，保重。”

    他走去对工人们说：“弟兄姐妹们，有危险，请先随我撤出厂子。”

    “老板，要来灭大家的口吗？”

    “不知道，安全至上，兄长。”

    晓虹临走前往门口打了一个响指，结界解除，然后带人从安全出口走了。

    佐娜只身踏入走廊，黑洞洞的前路，压抑的可怕。

    她把刀拔出，是一把半身长的武士刀，锋利的刃面，刀口闪着白光。佐娜思考着，凶手被判断是工厂白领，管理人员，35岁，非魔法使，应不知从哪里搞来的量具，这件事情可能背后埋着很深的线，动机似乎是遭遇同事霸凌，一气之下，却杀错了人，她刚才借阅过食堂书记的员工档案，大抵是不会错的。

    她把手摸向右眼，摘下了隐形眼镜，眼睛刹那变成了蓝红相杂的、黑洞般的形状色彩，仿佛能将事物吞噬般，这是她未曾告诉部门的秘密。

    “回路，开显。”

    她眼眸中的风景为发散青光的点所充斥，她手持刀把，向前一步一步地踏去，维系发髻的发带也解了下来，棕灰色的如瀑的长发散落下来，随着步伐摇动着，她的眼神中揉杂了坚毅、觉悟、痛苦、痴狂、释然，很多很多的神秘而深切的情感，然而它们一经显现就顷刻逝踪了，只留下纯净的战意，女武神张开了无形的双翼，流露难以表明的美感，这位女神，

    索菲娅·e·佐娜。

    她那隐隐透着莹色红光的量，以她为半径，向四周，延伸出去。

    佐娜那奇异的右眼，能让她看清一切奇异的本质，使那些浸透于概念的范畴里的观念，直接成为她可以感性接触的客体，超越任何现象与经验，换言之，她能与假想物质作用，通过破坏那青光，把其它主体身上蕴藏的幻想作为对象抹消，这就是她无比特殊的能力［知性之眼］。

    佐娜仔细地探望着自己的四周，寻找着可能还在室内的凶手，不错，工厂在最外围被刑警探测着，根本不可能逃出去，她刚才已经得知厂内白领没能跑出去，只有少数几个年轻气盛的也参与了罢工活动，其他的人都困在厂中，她看见了假想物质留下的痕迹轻轻一动，物质随而消失。

    她沿着物质留下的线路，拐了几个圈后来到了工厂的一间厕所。站在男厕所之前，站住，静静地聆听着里面的声响。

    “这只鬼物，怎么杀人不灵了？回答我，赶紧！”

    “我只是提供组件，至于组装的事，概不负责。”是冰冷的嗓音。

    “怎么可以这样？你既然选中了我，就要对这件事负责到底……”

    “责任，不过是外界强加的预设之物，你我皆是自由之人，既已做出犯罪之举，又何必为此约束？我已经说过了，我只为给你提供工具，至于你的后果如何，不在我应为的范围之内，再会。”

    ‘别、别挂呀！喂，喂！别、别抛下人不管呀！喂！一”

    滴。

    长得与画上相似的男人警觉地望向外面，发现一位棕色长发的女孩子走进，脸色迅速地恢复了冷静，“女士，您走错门了，这里是男厕所。”

    佐娜面色冷峻，举起左手，拿着一支录音笔，按下按钮：

    “这个鬼物，怎么杀人不灵了？回答我！赶紧！”

    “要我再按上一遍吗？先生。”

    佐娜脸带戏谑神情地盯着神色荒张的男子，再次按下按钮：

    “这个鬼物，怎么杀人不灵了？回答我，赶紧！”

    “先生，私自藏匿危险种，并且放他出来伤人杀人，这可是很重的罪行呢。您好，”她向男人鞠了个躬，“特别行动部，监察官，索菲娅·e·佐娜，请您和我们走一趟，谢谢。”

    “们？”男人恐怖地看向手持武士刀向他靠近的女人，

    “你别过来，你别过来啊，你、你、你千万不要过来啊！”

    罪责权限已经达到了，这个人色相太过浑浊，佐娜心中没有任何怜悯，这个残渣。她把刀背架在男人脖子上，“你最好别动。”

    然而男人已经惊悚到了极点，他立刻挣脱，手脚并用地向外狂奔，他的身后出现了一只无脸的人偶，向佐娜挥拳而来，佐娜闪开这拳，刀刃往人偶身上青光的点一划，人遇瞬而解体，散落到地上，佐娜向男人奔去，将人偶通通砍掉，实在不行，就杀了他，佐娜想。

    …

    晓明与樱子看着远处自己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