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正文 第二十九章 春来
    苏别总算是能回齐了,十六那天大清早的就跟拓跋骁告别去了。

    “老拓,我要南下去齐国玩玩,哪天玩够了再回咱大辽,跟你说说南齐的花花世界。”

    拓跋骁老顽童似的呵呵笑着:“元苏,你就别唬我了,老早就知道你是齐人了。”

    苏别心中惊奇,这老小儿自然有他的厉害,于是也只笑笑:“那还真是要谢谢你替我锻剑了。哪天想到南方去瞧瞧,大可以来找我金陵苏家,我叫苏别,你报我名字就是。”

    拓跋骁笑笑,本打算就这么高深莫测地结束这场对话,还是忍不住开口道:“你装也不装仔细些,哪有叫姓拓跋的老拓的道理,难听。”

    苏别哈哈大笑,一老一少一碰杯,苏别踏着晨雾出了铁匠铺。

    他还要跟两个人道别。他与拓跋骁马场骑射的日子里还交了两个朋友,是一对兄妹,算是江湖游侠,南昭人士。哥哥叫向天歌,妹妹叫向天笑。北辽不必南齐,女子骑射是没有的事,向天笑也是扮作男子来的北辽,三人成了朋友后才告知苏别此事。

    苏别在马场等了一个时辰,天歌天笑兄妹才现身。

    “阿别今日怎么不骑马?”向天笑一拉缰绳,马儿听话地停在了苏别身边。

    “我今日便要回上京了,特此来跟你们二人告别的。”

    天歌天笑对视一眼,默契地下了决定,向天歌道:“我二人跟你一同回上京吧,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向天笑高兴道:“我也早就想离开这个破地方了,街上竟见不到几个女子,我来骑射还要扮作男子模样,怪丑的。你在哪里落脚,我们一起去好了!”

    苏别也高兴:“我是护送北辽太子回京来的,住的是驿馆。”

    二向小小吃了一惊:“你是使者?怪不得如此气度,不像江湖飘遥人。”

    苏别笑道:“人不可貌相啊,我还认得一位女子,行事作风都是武林高手的气度,才急急的年纪倒像是在江湖上飘惯了的,我见着她的时候,她刚杀了一山土匪呢!其实那人自小养尊处优惯了的,我若说她是谁,只怕你们不敢信。”

    天笑兴致顿时上来了:“是谁?能杀一山土匪,这等英雌我竟不知!阿别,别卖关子了,快告诉我们!”

    苏别微笑着不言,朝他们招了招手,二人在马上趴下,附耳过去。

    “她就是我大齐的皇太女殿下。”

    向天笑登时瞪大了双眼:“这这这……这也太……厉害了些,怎么好出身好天资都让她一人占全了,那位不是还颇负贤名吗?”

    向天歌附和道:“确实是……如此天骄!”

    这样的感叹苏别也有过,这是只是讳莫如深地笑笑,引着二人往外走。

    天笑又道:“阿别,有什么法子能让我们也见见那位呀?”

    苏别沉吟片刻道:“嗯……不如你二人扮作我的随从,与我一同复命吧。”

    二人自无不从,天歌天笑同骑一马,把另一匹让给苏别,三人一同到驿馆去了。

    高洋已在此地等了好一会儿了。

    “苏别……阿珏为你绣了个护身符,叫我拿来送你。”他颇有些别扭地把那枚绣着荷花的护身符递给他。

    苏别每日入宫也常常见到高洋的妹妹高珏,高珏大抵是没见过齐人,第一次在苏别这里体会到了与男子一样的待遇,苏别又惯会说笑的,从前在金陵也颇有些逍遥风流的名声,高珏哪里见过这些。

    苏别却不以为人家对他有什么想法,只当是朋友罢了,坦然地接过,笑道:“公主还记着我跟她说过金陵的莲花池呢,有心了,你跟她说,苏别定然日日带在身上。”

    高洋嘴角抽了抽,不再说这事:“你今日便要归齐了,我特来送送你。”说着递给苏别一封信:“劳烦你,把这信带给小清。”

    苏别收起信点点头道:“好。我东西都以收拾好了,也不急在这一时,要不咱们吃酒去?日后再会恐怕难了。”

    高洋也正有此意,二人便到了最近的一处酒楼吃酒,天歌天笑待在驿馆。

    此地极尽繁华,往来的都是锦绣丛中生长起来的世家公子哥儿们,空气中都溢着香气,常常有舞女歌姬出入。来客多在二楼雅间,像他们这样的,多是自持身份,觉得要慢慢喝辅以美人抚琴歌舞才算雅事。这楼子也不知是不是正经营生。一楼此时仅有零落几人,伙计招待得也不上心,不过二人不像杨柳清那么娇气难伺候,糙一点儿就糙一点吧,不妨事。

    二人正相对饮酒,二楼有只养尊处优的手推开窗透透气,忽而停住了,慢慢缩回去。

    “苏别,我真羡慕你,亲人和睦,自小就过得自在潇洒,没什么事能牵着你……你的妹妹也比我妹妹幸运太多……我真想阿珏她也生在齐国,哪怕是个寻常人家,也……也比在这吃人的地方好过多了!你不知道她的难处……”

    “我怎么不知?公主兰心蕙质,饱读诗书,人品贵重,我妹妹璟儿若有她一半就好了。公主她原本不该限于小小后院的……嗐!可惜!可惜啊!”

    “是啊……你那两个朋友,天歌天笑,也那么自在,真叫人羡慕。若不是这次为人不容,受人驱赶,我还没机会出大都看看,原来天下这么大,有这么多的稀奇事。可是……我都已经被困了十六年了,忽然让我出去见了一年的天地,又要把我关回来,我真憋得慌!苏别,我真憋得难受!我日日吃什么东西,吃了几口,看什么书,看了几页,人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若不是还有一身功夫傍身,我今日也不能出宫来见你……谁家太子,做成我这般窝囊样!南下这一年,真是再也没有了的快活!可是这快活又多残忍!若我从没快活过,没有半夜里和你一同出门伸张正义过,没有见过那花花世界,我现在也许不会这样憋屈!苏别,我……我心里有怨啊……”

    高洋不觉洒了两滴泪,苏别也越听越气愤:“真是……有够憋屈,有够窝囊!我说你干嘛还守着你那点仁义道德,你家没心肝的东西对你这般,你干嘛生生受着?你不反抗,更叫人肆无忌惮欺侮你!”

    忽然却有一声笑刺破了空气穿透了二人的耳朵:“哈哈哈哈!”

    二人循声望向二楼,那扇半开的窗里,正是高洋那糟心老弟高煜。

    “谁是没心肝的东西?使者慎言!可别挑拨了两国关系。”

    这高煜不仅声音刺人,长得也很张扬,粗眉几乎入鬓,眼睛鼻子嘴都很有存在感,眼窝比一般辽人还要深些,皮肤棕黑,简直就是高洋的反面,他俩站一起都会衬得高洋像齐人。

    苏别阴沉地扫了一眼他,直觉那翘着一边嘴角的样子很是刻薄,小肚鸡肠。

    苏别拉起高洋就走,假装二人不认识这人,只留了一锭银子在桌上。

    高煜挥手,停住了要去追二人的侍卫,似笑非笑地看着舞女跳舞,那舞女被他盯久了,不觉跳错了两步,高煜一皱眉,两名侍卫便扣住那舞女,舞女慌乱地大喊:“公子饶命啊,公子饶命!啊!”高煜已经狠狠抽了那舞女一耳巴子,手都要打脱臼的架势,他扯下舞女本就布料稀薄的衣物一角擦擦手,叫人接着打。

    这没品的东西还是照着人家胸口撕的,女孩儿狼狈极了,眼泪鼻涕鼻血混作一团,嘴角还一个劲往外渗血。

    “停。”高煜下令。

    约莫过了一炷香功夫,高煜整整衣衫走出了酒楼,二楼雅间里,女孩子们慌乱的安抚着女孩,喂水的喂水,找郎中的找郎中,端药的端药。

    这天夜里,那被高煜虐待的女孩子还是去了,走之前只拉着妹妹的手,眼泪连成线地往下跌,嘴巴无声地翕动着。妹妹痛哭流涕,几乎快要昏过去,她从姐姐的嘴唇翕动中看懂了姐姐想说的话。

    “别哭啦,逃出去。”

    第二日,舞女歌姬们凑出了些钱安葬了那女孩,大都郊外一座小小的坟包前立着块碑,是妹妹请一个好心书生写的:先姊贺梦来之墓妹贺春花立。

    姐姐说过,她叫梦来是因为娘亲怀她时做过很好的梦。

    姐姐的娘亲相比也曾经真心实意地爱过姐姐吧?贺梦来,真的是很好听的名字呢。

    她叫招弟。她两岁就被父母卖了,她连自己的姓都不知道。

    是姐姐把她洗干净了,抱到自己床上搂着睡,怕她着凉,一直到她十岁。姐姐还给她起了名字,叫贺春花,因为她是春天被抱来的。有人说过这名字起得太土了些,梦来自责地低头对她说,对不起呀妹妹,我没有读过书。她会一遍又一遍地道歉,会一直流眼泪。春花本来怪过她,后来却安慰她这名字最好听了。梦来就会抬起湿漉漉的眼睛,试探地问:“真的吗?你不嫌姐姐吗?”春花会笑着说,姐姐起的就是最好的,春花最喜欢姐姐了。姐妹俩会开心地抱在一起。

    梦来很美,而且死在了最美的年纪,以后永远都这么美。

    春花原以为她们是亲姐妹,总难过自己相貌平平,现在才知道,生在这里,相貌平平不见得是坏事,不是亲生的姐妹也不见得不亲。

    春花几乎在墓前哭哑了嗓子哭瞎了眼,失魂落魄了两天,酒楼里的姐妹们都担心极了。

    后来她终于慢慢恢复正常了,大家刚松了一口气,春花却忽然不见了,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只有一张字条在她的床上:我去也,众姊妹勿念,劝姊妹亦去。
为您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