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清回到东宫,揉着太阳穴。
晕,很晕,晕得像有什么东西在搅着她的脑浆子。
上次从杨玉如那儿回来后,也是这个感觉,却没晕得这么厉害。
“莫非……是因为杀人?”她并未服用任何来路不明的食物。
晕得有些撑不住了,她把桌案上东西一扫,趴在上面便睡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迷迷糊糊地醒了,杨玉如和王妍正阴恻恻地盯着她笑。
杨柳清被盯得发毛,心中无名火起,怒道:“再看本宫剜了你们的眼睛!”
然而那母女俩笑得更大了,嘴角咧到了耳根子,两人七窍流出血来,“咯咯咯咯咯”地尖锐地笑着,杨柳清脸色一沉,正要拔剑,却不见了破军剑,于是一拳挥上去,那一拳却绵软无力,杨玉如青白的鬼手握着她的拳头,那股凉意从手直窜到了心底里,杨柳清心中一惊,杨玉如的寿衣不知何时已经到了手里,笑吟吟地绕住了杨柳清的脖颈,不知杨玉如哪来的力气,任杨柳清怎么挣扎也挣不出。王妍揪住她的头发,提着她的脑袋往柱子上撞!撞!撞!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杨柳清感到血液渐渐离开了自己,从眼眶耳孔鼻孔嘴巴四肢百骸中渗出,明明是她在撞柱子,却感到是有锤子锤进了她的脑袋,一下,两下,三下,她完全脱力了,任由那母女俩摆弄。
王妍笑眯眯地把她撞到第十下时,母女俩消失不见了,只留着一串“咯咯咯”的笑声。
之后就是,什么也没有了,头不痛了,身体不凉了,脖子不勒了。
连黑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过了漫长的一刹,她到了一座山上的空地,四周包围着一圈圈土匪,奇形怪状地盯着她笑。
“杀生为护生,斩业非斩人!三界本火宅,大爷渡尔来!”千万声音呼喊着,尖锐得像利剑破空声。
“呲——”第一剑划破了她的喉咙。
她死了,又什么也没有了。
她睁眼,又被一剑杀死。
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杨柳清始终漠然站着等着。
过了很久很久,终于没有人再来杀她了。
又睁眼,此时她被捆在凳子上,有三个黑衣刺客站着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杨柳清疲惫地闭上眼,任由他们夹手指、拔指甲。拔了又长好,总共拔了二十五片。
痛。
杨柳清脑子里只有这一个想法。
接下来是凌迟。
她被活活凌迟了三遍。
有时她甚至觉得连痛感也没有了,只有刀划过肉时冰冷的感觉。
之后又什么也没有了。
杨柳清醒了,猛然抬起头来,汗水沾湿了衣袖,眼睛被压得有些难受,看得不太清楚。纸片手炉香炉子都落在地上。
有点难受,她仰面躺在地上,平复着呼吸。
过了半晌,终于从地上爬起来,感觉方才好像做了个梦,睡姿不端,难免的。
“夫子,本宫还是不明白,为什么那李家人能为了皇位杀死自己的亲哥哥?”杨桢眉头紧锁。
端木珩笑吟吟地抿了一口茶:“因为这个皇帝只有他才能做得好。”
杨桢摇头叹息:“再怎么样,也不能……”
端木珩呵呵笑了:“呵呵,殿下,世上之事,没有不能做的,只有做不到的。”
端木珩就是杨絮如给杨桢请的夫子。此人据说学识渊博,上通天文,下晓地理,还精通卜筮,世上之事,若有的仅一人知道,那便是端木珩。
杨桢对他自然是极恭敬的,可这先生老爱说些怪话,叫他听了不舒服。
杨桢宫里的鸦青来报,说是皇太女殿下请殿下去东宫。
杨桢有些紧张起来,双手攥着衣袍,缓缓起身告退,端木珩却说他也想去面见皇太女殿下。
杨桢心中一跳,这先生爱说些没规矩的话,会惹得姐姐不高兴的。
不待他拒绝,端木珩已经握着他的手一起走了。
杨柳清正翘着二郎腿没骨头似的坐着,头上一点装饰也没有,懒懒地散着,手里拢了个手炉,见他二人见了礼了,就朝端木珩扬扬下巴:“这位就是端木先生吧?本宫并未叫你。”
端木珩还是温和地笑着:“草民久仰殿下大名,特此借了二殿下的光前来拜见。”
杨柳清不说话也不点头,不理他了,只是对着杨桢淡淡道:“本宫是要同你说话。”就是说端木珩过来碍事了。
杨桢急忙叫端木珩先出去,端木珩只深深地看了杨柳清一眼,依然是笑着的,出门去了。
“我杀了王妍,你有什么想说的吗?”杨柳清好似并不在意地问,不过她自称“我”而不是“本宫”,多少也有些讨好杨桢的意思。
杨桢真诚热切地看着杨柳清,诚恳道:“该做的,只是让姐姐亲自杀,多少脏了姐姐的手!待我武艺有成了,姐姐尽可以命我去杀!姐姐,我知道你还杀了杨玉如,因为她想害你,她就该死!”
杨柳清意外地看着他,表情有一瞬间的呆滞,最后大笑起来,眼尾快要翘到天上去,好看极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弟弟!好弟弟,来!”杨桢走近她,她站起来抱住杨桢,爱怜地抚摸着他的头。
这一瞬间,杨桢又想到了杨柳清抱住他替他挡刀的样子。
不觉眼泪出来了:“姐姐,你放心,我永远站在你这边,一辈子不背叛你!”
杨柳清眯着眼,嘴角含笑:“姐知道。”
杨桢在东宫里用过晚膳,回到承泽宫时还是笑着的,推开暖阁门,端木珩居然还在这。
杨桢顿时收敛了笑意:“很晚了,夫子怎么不回府?”
端木珩道:“陛下说殿下想要习武,正巧在下对武学也略懂一些,不如也教了殿下武功吧。”
杨桢却道:“夫子武功比柳青如何?”
端木珩摇摇头:“不及柳大人。”
杨桢有些不悦,正欲拒绝,端木珩又道:“柳大人武功天下第一,并非是托大,不过在下虽不比柳大人,也勉强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殿下若不要我教,也找不着更好的老师了。”
“……好吧,那就劳烦夫子了。”
“不妨事不妨事。”
悠闲的日子过的时候总觉得无边的漫长,过完了却恍然一惊感到什么也没抓住,等杨柳清回过神来,已经是小年了。
杨絮如和李逸尘总算把工作都做完了,这几日一家四口都是围在一桌吃饭。杨柳清把月白送到沧州去和月墨团聚去了,东宫就显得更加冷清,林术柳青上灵山了,要到上元才下山,杨柳清每日的娱乐就是教杨桢武术,顺便打打端木珩的脸。
杨柳清实在不很喜欢这个端木珩,这人家里死绝了,多年前被江湖中人追杀的,偏偏这货一点也没有苦大仇深的样子,整日里笑吟吟的,杨柳清心里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坏水小儿”。
高洋又写了两封信给她,都是些日常琐事,她看过也就烧了。苏别也来了一封信,将高洋在校场骑射的英姿搬到了纸面上,足足写了五大张纸,杨柳清看着感觉身临其境,不觉竟笑出声来了。听到自己的笑声,她愣住了,重重拍了拍脸,接着往下看。
苏别此行认识了许多新鲜的人和事,譬如高洋的妹妹高珏长得怪好看的,但是不如杨柳清好看,高洋的后妈生的弟弟高煜没事老挤兑高洋,苏别一个外人都有点看不下去,高洋的爹北辽皇帝比高洋的后妈老了不少,老牛吃嫩草真不要脸,他们北辽上梁不正下梁歪,应该说,除了高洋都挺歪的,不是大齐的对手……
信上还说,高洋他爹给高洋安排了一门亲事,高洋死活不肯,为此在东宫禁足了小半个月,人都瘦了许多。
杨柳清把信纸捏在手里,目光沉沉的,不知在想些什么,最终没有烧掉这几张纸,叠起来压在香炉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