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渐近了,杨柳清的课业也停了,这些天总看不见柳青和林术的人影,李逸尘协助杨絮如处理年前诸多事务,苏别与高洋都往北辽去了,杨絮如给杨桢请了个夫子,这些日子杨桢也不愿意歇着,也不常在杨柳清跟前晃悠了。东宫里冷清清的,没有人气。
这天清晨,杨柳清写着字,月白进来叫她用早膳,她见月白一侧耳上别着一朵小小的梅花,粉红的甚是好看。月白大她两岁,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许是在宫中不常见人,总是含羞带怯的。杨柳清待人一向不薄,是以月白气色也好,呈现一种健康的美,肤若凝脂,两颊红润,蛾眉淡扫。
杨柳清打趣道:“今日怎么戴花了?不过这花太小,配不得你,月白这样的好姿容,定是要芍药牡丹才敢相配呢。”
月白懵懵地看着她,随即反应过来,脸上红了一片:“不是……不是奴戴的……”
杨柳清挑了挑眉,饶有兴致道:“是谁?”
月白羞红着脸低下头,不说话。
杨柳清笑了,笑完道:“月白也到了结亲的时候了,若想离宫,说与本宫便是,宫里这许多人的,少你一个也不少。”
月白摇摇头,泪眼汪汪道:“奴愿一生伺候殿下。”
杨柳清笑笑,不置可否。
用过早膳,杨柳清披了披风,屏退左右,独自到御花园赏雪景去了,刚进园子,便瞧见一班人从偏门出去了。
杨柳清神色不悦:“太后?”
这时赏雪的心情也没了,她到处逛了两圈,觉得这地方虽大,住惯了也挺无聊,便回了东宫去了。
她在等人,等人总是很慢的,实在百无聊赖了,她便开始打坐,练习林术教她的心法。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月白来报说有人送信来了。这人并不是杨柳清要等的人,只送了信便告退了。
那信封上端端正正写着四个大字:小清亲启。
原来是高洋派人送来的,信里说他们一行已经到了大都,叫她不要担心,快过年了,苏别回齐国也不赶趟了,就留在辽国过年吧,天冷了练功别太过头了,出了汗容易得风寒,末了问了她安。
这时,暖阁中传来一阵响声,源头正是桌案下的地板。杨柳清蹋了两下那块地板,一高瘦黑衣人翻开地板,爬了出来。他对杨柳清抱拳道:“主人。”
杨柳清歪歪斜斜瘫坐在桌前,一只手慢条斯理地理着香炉,都不抬眼看他,等着他自个儿汇报工作。
“朱加合的家财还剩七成,私兵并未出乱子,只是朱加合死后,几个教头不知怎么都逃了,已在追踪了。”
“务必杀了。你从庄里选几个人,把沧州那边控制住,此事全权交给你,莫要让我失望。”
“是!”
黑衣人正要走,杨柳清忽然道:“慢着。”
她停了手上动作,拢起衣袖端坐好,高声道:“月白!”
月白便推门进来了,见了那黑衣人,两人俱是一怔。
“哥……”
杨柳清不再理会,任二人唠着,将高洋的那封信点了,便出门去了。
月白并非寻常宫女,她的编制在杨柳清名下,而不是皇宫。
那是杨柳清刚记事时,大概才三岁半,也是到了年关的时候,杨絮如发奋工作了几天,把年前的事务都忙完了,和李逸尘一起带着她扮作平民模样出宫玩。那时,杨絮如上位尚不及五年,她父亲仁安皇帝并不很励精图治,这几年渐渐恢复了,大街上却还是有卖孩子的。
杨柳清被李逸尘抱在怀里,好奇地到处看,最后目光停在一个女孩身上,那女孩脏兮兮的,脸上还带着泪痕,正羡慕地盯着她看。
那女孩就是月白了,顺着杨柳清的意思,李逸尘把那女孩买了下来,月白便常常跟在杨柳清身边,这名字还是杨柳清照着色谱取的。
大约是杨柳清快十岁时,月白整日里精神不振,还常被杨柳清看到她在偷偷抹眼泪,一问才知原来是月白的哥哥平日里总偷偷到宫墙边看她,她还常给他些杨柳清赏的点心果子,这几日都不来了,她疑心是出坏事了。杨柳清于是叫人去打听,原来月白的哥哥在一家酒楼里做活,走得急,不小心撞到了哪家跋扈小姐,被人按着叫那小姐打断了腿,家里穷,供不起药草,几日了都不见好,再拖下去怕是要废了。
杨柳清带了一班侍卫嚣张跋扈地找上了那家的门,带上了月白的哥哥,叫那小姐认错,却不说自己的来历,那小姐自然不肯认错,也叫了侍卫就要来跟她干架,她家门户都不够面圣的,哪里敌得过杨絮如和李逸尘亲自挑的侍卫,不多时她家人便都被打趴下了,杨柳清叫人摁住了那小姐,叫月白替她哥哥打断那小姐的腿。
那小姐终于慌了,喊着不要不要,饶命饶命,我道歉还不行吗,杨柳清嗤笑道:“等你多时,已是本小姐大发慈悲了。”月白却怯怯的,不敢下手。
杨柳清不悦地盯着他们兄妹二人,说你们到底打不打,有我在怕什么,月白哥哥恨声道,打!
月白颤颤巍巍举起棍子,打了那小姐的腿,却没多大力气。彼时杨柳清也才是个半大孩子,却懂得打哪里最疼,最容易伤人,于是她握着月白的手,一下一下地教她打,终于打断了那小姐的双腿。
月白的父母早死了,月白的哥哥自那以后心甘情愿地跟着杨柳清了,杨柳清也不问人叫什么,赏了他一个名,叫月墨。
月墨腿长好后,杨柳清叫他跟着御林军学功夫,月墨也对自己下得了狠手,三年后在御林军再无敌手,也是在这时,杨柳清开始在各地下桩子。襄州以北,皆由月墨管着。
“阿妹,殿下为何不悦?”月墨疑惑。
月白以为是因为自己头上戴了那花,便与月墨说了。
“你……你想结亲?跟殿下的侍卫?不行!”
月白羞红了脸:“我不想!我说了不想!”
“那你快些把这事了结了,就是不结亲又怎的?有殿下护着你,哥也保你一世平安无虞。”
月白泪眼汪汪地点点头。
月墨离开了,月白抹干眼泪,收拾了桌案上的纸灰。
杨柳清只带了两个侍卫,到花满楼吃酒去了。她正斜斜靠着,没骨头似的,一美少年低眉顺眼地伺候着酒菜,她不吃菜,只饮着酒,也不理那少年,不觉竟昏昏睡去了。
天井上,一锦衣公子大冷天的还摇着折扇,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天下竟有这般的仙人,若能与之同游,此番来京也无憾了。”
一侍卫似有所感,抬头望去,却没了人影。
北辽大都。
苏别入乡随俗,梳着北辽的辫发,此地严寒,他披了件厚厚的狐裘,跟高洋一齐骑马行着。高洋也将头发高高竖起,扎着许多细细的辫子,这跟他秀美的脸却正相称,他们二人十分晃眼,不时有女子偷偷瞥过来。北辽女人地位不如大齐,也更为羞怯些,只偷偷看一眼就红了脸,并不因为少年郎的英姿,而是因为打破了某种禁忌,感到紧张刺激。
他们此来,是要锻剑的。高洋本是异族,按传统应该耍弓箭大刀之类,不过到他这代汉化程度已经很深,连姓都改了,他又和杨柳清交好,自幼便有一个剑侠梦,是以几经辗转终于找到了北辽最精武器锻造的大师拓跋骁,又想着好兄弟有福同享,带着苏别便上路了。
这拓跋骁脾气最怪,锻剑有三个规矩,第一不给皇亲国戚锻,第二不给异国人锻,第三不给女人锻,这二人却正好踩在了人家的雷点上,于是化名元洋、元苏,以期能骗过这怪老头。
谁知他们一进门就遭呵斥:“出去!”
“前辈……”
“出去!”
“……”
苏别火了:“你几个意思?老头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拓跋骁皱纹纵横的脸上挤出一个怪异的笑:“异族人。”
苏别心道这老小儿怎的看出来的,面上却不显:“你说是就是了?”
拓跋骁大笑:“你二人长得就像齐人。”
这是把高洋也认成异族人了,也不知道好也不好,苏别心里狐疑着,高洋却道:“我不是齐人,又要怎么证明?”
拓跋骁道:“北辽战士不作这娘们唧唧的打扮。”
苏别一时哽住了,高洋却道:“我二人并非战士,只是寻常世家子弟,来求您老锻个佩剑炫耀给人看看罢了。比起剑术,我倒更擅长骑射一道。”
苏别心说这人真不会说话,却见拓跋骁眼中放光:“跟我比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