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伙计哦了一声转身走了。
洛凉书对陶青道：“不管怎么说，宁儿现在是人家的媳妇，遇到什么事总要先叫人家的家主出来说话。这是礼节，待会儿，你可不要大吵大闹的知道么？”
“恩。”陶青点点头，突然有点诧异地看着这令自己有点陌生的洛凉书。平时像个倒霉鬼一样跟在自己后面蹭饭，可真遇到了事，反倒比自己更冷静，更顶得住梁。
正说话间，张家老爷和夫人竟然一起迎了出来。陶青心里也有数了，对方这也是打算跟自己开诚布公了。
张德方约有六十开外了，夫人秦氏也临近花甲。二位老人的确是大龄得了张福贵这么一个儿子，可惜从小就是个智障，快三十了还如六七岁的孩童一般。
张德方给两位看了茶，陶青心里一急，只想快点把话说开了。
洛凉书摆手示意她别动，自己先说：“张老爷张夫人，在下作为陶青姑娘和宁儿姑娘的好友，今天是特地来向二位道谢的。
在谭家最困难的时候，二位倾囊相助，解了这么大的危机。让奶奶能安享天年，小豆弟弟能安心养伤，实在是感激不尽。”
“对对，我是来谢谢二位的。”陶青当即就明白了洛凉书的意思，就算心里再着急，做生意也好谈判也好，总要先想办法把橄榄枝抛出来。后面的气氛缓和了，话才好继续说。
张家二位倒是面面相觑了一下，显然他们之前还以为陶青是来质问的。
当初这二老也是趁着谭家没管事的人，先把谭宁儿哄着拜了堂再说。心里明白这总是不光彩的事。既没有明媒正娶也没有八抬的大轿，人家娘家早晚是要找上门的呀。
所以洛凉书先说感谢，张德方倒是过意不去了：“洛先生和陶青姑娘这是说哪里的话呀，咱们……唉，以后都是一家人，就不说两家话了。
宁儿这件事吧。我们自知也欠妥当，自家的儿子自己知道，就是祖坟冒青烟也配不上宁儿这么好的姑娘呀。”
“张老爷倒不用这么说，”洛凉书道：“我们今天来，也是因为宁儿临走之前没有把话跟我们说明白。如果她真心过得幸福，做家人的哪里还能再多质疑。
可是她多般掩饰，支吾不语，这当然会让人担心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或是受了欺负。你们是父母心，我们也是亲人心，将心比心，总该让宁儿给家里一个交代吧。”
“这事确实怨我们，怨我们。”张德方拍了拍脑门，跟夫人对视一下：“唉，你说我们福贵这个样子，要是给人家街坊知道娶了宁儿这么好的姑娘，也难保不会在背后说闲话。所以这才不得不悄声给办了，实在是惭愧啊。”
“是啊，”张夫人也抹了抹眼角道：“我们富贵虽然笨了点，但那是真心喜欢宁儿的，以前想着找几个乡里穷家的姑娘给他传宗接代，奈何他一个都不要啊。
这会儿宁儿总算是答应了，我们这不是也是……高兴地过了头，生怕她这又变了卦，才赶紧把事办了的。这都没跟亲家商量，实在是不应该啊，我们该赔罪才是。”
“张老爷…”陶青看看火候也差不多了，这才鼓起勇气舒了一口气：“其实，我姐为什么答应嫁给张公子，这个咱们也都心照不宣吧。
我今天来，就是想问问，如果不是因为那房契地契，如果我……我能把这些钱还上，你们能愿意放我姐回来么？”
张德方脸色稍微变得有点尴尬了：“唉，亲家妹妹说这话就见外了，都是一家人了，什么钱不钱的呀。
那点钱其实也不算什么对吧，我们呢，就是打心眼里疼宁儿这个孩子，谭家出了事。我们也没说一定要宁儿怎样怎样，她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姑娘，自愿嫁给我们福贵的。
我们家也是不忍她受委屈，才提出说，以后啊——如果能生个儿子，那就是张家的长子长孙了。
宁儿若是觉得跟福贵过得不舒服，我们由她改嫁。话都到这份上了，亲家妹妹啊，你看我们二老都土埋到脖子的人了。你说我们这辈子还能图个啥？这些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
说到这，张家二老也抹了抹眼泪，看得陶青心里也是一阵一阵地难受。
“爹娘，别说了。”就在这时，屏风后面传出了让陶青心脏都要停止跳动的话音。谭宁儿娉娉婷婷地从后面走出来：“让你们二老为难，是宁儿不孝了，就让我跟妹妹说几句话吧。”
“唉，宁儿你们慢慢聊，我们先出去了。”张家二老赶紧起身，那客客气气的样子瞬间让陶青觉得姐姐也许真的不吃亏。
此时的谭宁儿梳着整齐的边云髻，脸上带着淡淡的妆，身上的衣服也不再是家里干活时的那身粗布了。整个人精神还是不错的。
但是陶青的眼泪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掉：“姐！你跟我回去好不好啊，我给你找更好的人家……”
“傻孩子，张家就是很好的人家啊。你看看，二老对我都很好，福贵也很疼我。”谭宁儿轻轻擦着妹妹的哭花的小脸：“何况张家对我们有恩，咱们不能不图报。”
“欠他们的钱，我可以用钱还，为什么你要嫁给那个傻子啊！”陶青急道。
“青青，福贵是我夫君，你可不能再傻子傻子地叫。”谭宁儿板起面孔，在陶青额头上点了一下：“再这样姐姐要生气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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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你来真的啊……”陶青好不容易才收住的眼泪又要往下掉。
“小傻瓜，姐姐自己的选择，当然自己甘愿啊。”正说话间，张福贵蹬蹬蹬地跑进来：“宁儿宁儿，给你吃橘子，安叔刚从夜市里买回来的，我挑了最大最甜的给你！”
“好，福贵自己也吃哦。”谭宁儿接过他剥好的橘子瓣，放在嘴里一小颗：“我跟小姨说几句话，福贵到里面去玩好不好？”
“恩恩，”张福贵脸上露着夸张的笑容，看了看陶青：“青青小姨，谢谢你来看宁儿，放心吧我一定好好对宁儿的。一会儿我给你挑几个大橘子带回去好不好，可甜了。”
陶青看着他那张脸，真心是五味杂陈哭笑不得。她只能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说：“谢谢你哈。”
“姐……”等张福贵跑进去了，陶青拉着谭宁儿的衣袖，继续祈求：“你就真的愿意——”
“青青，你看看福贵虽然脑子笨，却是真心对我好的。什么好的东西都是第一个想到我，冷了热了都为我着想。
要说爱情这东西，两情相悦固然是好。但又有几个人真能找到呢？多半都是残缺的，要么你喜欢，要么喜欢你。”谭宁儿一边说着，一边把那甜蜜的橘子放进嘴里，眼睛亮晶晶的。
“你想想，古往今来那么多苦情的姑娘，以为嫁了王公贵族，以为嫁了年轻有为的状元郎。
多少痴心遭负心，多少芳魂留不去。既然我遇不到那个两情相悦的人了，选个真心待我的，像福贵那样，至少他眼里心里都只有我一个。
一则报了张家的恩情，二则安定了我的下半生。哪里有那么多不甘心呢？”
“可是你怎么就知道你遇不到那个两情相悦的人呢！”陶青虽然觉得谭宁儿的话有道理，但还是不甘心：“万一以后——”
“人生有得时候没有那么多如果和后悔，”谭宁儿摇了摇头：“选了第一条就不能选第二条。更何况，能不能两情相悦，我自己还感觉不到么？”她突然抬眼，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坐在一旁一言不发的洛凉书，旋即又移开了目光。
“所以呀，姐姐也没有别的奢求了，只希望夫家好，娘家好，大家都开开心心健健康康的。”她抬手在陶青的鬓角上抚摸了一下：“你这孩子，性子倔，姐姐就是怕你钻牛角尖才不跟你说实话的。到时候再闹到张家来，让老人的面子都不好看。”
“这会多亏了洛凉书，”陶青擦了擦眼睛：“否则我真的差一点就打上门来了，我还以为，以为姐姐被谭章铭那个混蛋给卖了呢。”
“小叔那个人，本性并不坏，他只是从来都不懂得自己该为自己为别人负责任罢了。”谭宁儿叹了口气：“青青，以后他的事，你能管就管，不能管就算了吧。家里老老小小的都要照料，他年纪不小，该学着负点责任了。”
“我管他奶奶个爪！”陶青呸了一声：“已经被我和洛凉书胖揍一顿，扔到祁大哥那蹲大狱去了！”
“青青，下个月我和福贵可能要搬到乡下的大院去了。”谭宁儿拉着妹妹的手说：“这边空气不好，娘亲一直犯咳嗽。爹可能琢磨着要把铺子兑出去，以后再见就不容易了。”
“姐——”
“放心，乡下也不远，想我了就来看看，等明年有了娃，我也来看你们。”谭宁儿擦拭了下眼角：“奶奶和小豆小米就只能靠你了。还有这两张银票——”谭宁儿从怀里掏出两张银票。
“姐姐不用的，我有钱啊——”陶青推给她：“你身边没个体己的人，这点钱留着自己用吧。”
“这话说得，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里用得到钱呢。”谭宁儿硬塞给陶青：“你要办鱼塘，处处需花费。姐姐还等着你的鱼塘天下建满整个怀德县呢。”
“姐……”
“洛先生……”谭宁儿转向洛凉书：“虽然我没什么能给你的，但我知道，洛先生一定会帮我照顾他们的。看在昔日那一篮篮虎爪糕的情义上，洛先生……宁儿可以相信你吧。”
“宁儿姑娘放心，承此诺，一生守。”
“那我就放心啦。”谭宁儿站起身来，把他们送出门口：“青青，你们多保重。”
“姐，你也保重。”陶青屏住眼泪，再哭下去她的脑袋都要发烫了：“我会常看你，给你写信的。”
看着张府的大门骤然紧闭，陶青的心里空落落的。还没来得及多唏嘘几句，就听有人在喊她。
“陶青姐姐！”只看到胡青桃远远地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你在这儿啊，我找你好久，快回去看看吧！家里家里——”
“小豆出事了？”陶青心下一紧。
“不是啦，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总之要你回去看看才行，我们都不知道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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