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皇宫甚至是整座丰都里，除了凤凰台，便是他所在的位置最高，可以看到丰都所有的街巷，如果天气好的时候，甚至可以看到远处的灞柳，但罗浩没有远眺四野赏景，因为现在夜色深沉，看不清楚地面的风景，更因为他现在没有看风景的心情。

    他的视线从甘露台处收回后，便落在那座孤伶伶的楼阁上，再也没有移开过，神情不变，心里的情绪却已然微起波澜。

    他终于到了听雨楼前。

    听雨楼没有匾，没有悬着灯笼，没有任何华丽的装饰，只有带着天然庄严气息的梁木与青石墙，没有一丝光线，显得格外沉默。

    大门也没有锁，似乎只要伸手便能推开。

    罗浩站在门前，沉默片刻，调整心情，直至呼吸变得绝对平缓，才举起双手落到门上，微微用力向前推出。

    没有吱呀的声音，柔滑仿佛树叶落水，听雨楼的大门缓缓开启，一道光线从门缝里溢了出来，随着门缝的扩宽，光线溢出的更多，落在他的身上，把他脸上的微惊神情照耀的清清楚楚。

    听雨楼里溢出的光线是白色的，把他的微有稚意的脸照耀的有如玉石，他的双眉因为对比而显得更加黑，像极了笔直墨线。

    罗浩不理解，为什么门内会如此明亮，有如此多的光线，为何先前在外面看不到丝毫，难道那些窗都是假的？

    想着这些事情，他的动作没有变慢，门被推开约一尺，他举步迈过那道门槛走了进去，走进了凌烟阁里。

    当在他的左脚刚刚落地，那扇门便在他的身后重新关闭。他下意识里回头望去，看着那扇紧闭的门沉默片刻，隐约猜到，自己和楼内的这些炽白光线一样，都再也无法被楼外的人看到，换个角度去想，从推开这扇门，走进凌烟阁的这一瞬间开始，他便与真实的世界隔离了。

    思考只是片刻，他回过头来，向前方望去，只见一片光明

    听雨楼里没有灯，也没有牛油烛，没有夜明珠。如果那些门窗上附着某种阵法，可以完全屏蔽太阳与风与声音，那么此时本应是漆黑一片，那么先前溢出门外的那些光线来自何处？

    他眯着眼睛，迎着那片炽白的光线走过去，因为光线太过刺眼，他根本看不清楚楼内有些什么，更看不到传中的那些功臣画像，他就像是只投奔灯火的飞蛾，只能依循着最本能或最简单的感知，向前行走。

    然而，他只向前走了一步，便被迫停下。

    因为他感到了一道极为恐怖的气息，那道气息来自楼里的所有地方，来自光线里的每一丝，那道气息肃杀、神圣、血腥、暴虐，有着无数种味道，却有着同一种本质，那就是强大，难以想象的强大。

    那道强大的气息落在他的衣衫上，落在他的眉眼上，钻进他的肌肤，流淌过他的血管，直入他的腑脏深处，只是瞬间便走了一遭。

    罗浩根本无法抵抗这道气息，在这道气息面前他就像是最卑的蚂蚁，根本反应过来，甚至就连抵抗的勇气都提不起来。

    那道气息在他的身体内外流转数周，并没有给他带来任何伤害，但只是这种接触，便让他的魂识开始剧烈地不稳定起来，如果时间持续的再长些，他的识海便会崩溃，会被这道气息直接碾碎成粉末。

    好在这道气息并没有停留太长时间，将倾的巨厦在快要接触地面的时候，忽然变成了一缕清风，轻轻柔柔地离开他的身体，消失不见。

    只是瞬间，罗浩的衣衫已然全部被汗水打湿。

    他定了定神，继续抬步行走，好在第二步落下时，再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不像先前那样，仿佛置身于惨烈的战场之中。

    光线依然炽烈，他眯着眼睛往最明亮处、最热烈处走去，隐约在视野里看到一束如花般怒放的光线，明白这大概便是源头。

    他伸手向那束怒火的光花伸去，指尖触及，却并热烫，而是冰凉一片，很是舒服，手指顺之而上，最终用手紧紧握住。

    一握之下，光线骤敛，白炽一片的楼阁渐渐变暗，他眯着眼睛，勉强能够看清楚一些画面，直到最后，一切变得正常。

    他这才发现自己手里握着一枝火把。

    火把的材质非金非玉，更像是琉璃，却不透明，乳白色的表面里有无数晶晶亮的微粒，那些微粒里仿佛蕴藏着很多能量。

    这枝火把便是先前那束怒放的光花，被他握住之后，光线渐敛渐集，变成了现在的模样，只剩下端还有一道白色火焰。

    那道火焰不旺盛，却很美丽，就像白日里的焰火，不容易看清楚，却能给灰暗的天空多出一道干脆又凛厉的击破感。

    罗浩看着火把，隐约想起自己曾经在书籍里看过一些记载，很久以前的魂器榜里，魔族有件神器就叫做白日焰火。难道这枝火把，那就是那件传中的神器？当年战争的时候，被火灵国的将领们取回了丰都？

    一念及此，他觉得手里的火把变得非常沉重，才想起自己现在已经站在了听雨楼里，站在了人类最荣耀的历史之中。

    他下意识里向四周望去，只见阁内空无一物，无桌无椅，只有最中间有个蒲团，显得格外空旷，甚至有些冷清。

    这座楼不像是给人来居住的。事实上，听雨楼也不是用来给人住的，而是用来供奉画像的——灰白色墙壁上的那数十幅画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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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浩举着火把向墙边走去，站到第一幅画像的前面。

    那幅画像是位中年贵族，三络浓须，眉眼间满是笑意，眉眼相距却有些稍远，给人一种淡漠的感觉，正是英冠人杰许国公。

    看着这名声名赫赫的火灵国开国皇帝皇帝的妻兄，罗浩沉默片刻，行了一礼，却没有停留太长时间，继续向下看去。

    一眼扫过去就看了五幅画像，不过那些人他都不认识，在这些画像前，罗浩分别尊敬行礼，却没有停下脚步，直到他来到第八幅画像之前，他脸上的神情终于发生了些变化。

    听雨楼第八幅画像是弄梅。

    对历史稍微有些了解的人，都很清楚弄梅是真正的传奇，他出身贫寒，全无修行资质，直至三十岁忽然一夜悟道，星光投影落在整座丰都城上，因为他在星空里点亮了命星，堪称星空下的第二人，仅次于大陆第一高手吕生寒。

    更令人赞叹的是，弄梅学贯南北，犹擅军事筹谋布阵之学，跟随前任陛下数次北征，最终成为联军的副统帅，率领大军连破魔族主力，甚至带着一只精骑突破雪原，杀到了距离雪老城不足八百里的贺兰山下！

    如果只计算军功，或者只考虑对那些战争的重要性，弄梅是那些璀璨群星里最耀眼的一颗。以他的赫赫功勋，当然有资格排在听雨楼功臣画像第八，甚至按照民间的看法，他应该排的更前，至少也要进入前三才是。

    站在画像前，看着那个手执玉尺、神情宁静的中年男子，罗浩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继续向下面的画像看去。

    罗浩的脚步缓缓移动，视线缓缓移动，玉般的火把在手中紧紧握着，灰色的墙壁上光暗微变，画像里的人们仿佛多了很多情绪。

    这些画像里的人就像弄梅一样，都是当年的传奇，各有各的传奇——听雨楼里的气氛很肃穆庄严，画像里的人们却并不如此，各自不同，有的人显得很轻佻，有的人异常严肃冷峻。

    没有用多长时间，罗浩便把东面墙上的二十四幅画像看完了，这些便是当年的数任皇帝立听雨楼时，最先受此嘉赏的功臣们。随后还有数十幅画像，那些焱皇陛下执政期间，陆续进入听雨楼的功臣。

    行走在听雨楼中，就是行走在历史的长河里。那些画像有历史的沧桑，更有历史的沉重，无数秘密随着逝者无踪，沉默无言，但那些秘密就在其间，承载着无数惊天动地的过往。如果画像里的那些前贤能够活过来，或者留下了什么信息被后人读懂，研究历史的学者们想必再无遗憾。

    把听雨楼里的所有画像看完，大约用了半个时辰，罗浩走回楼中那个蒲团前，站在原地，开始思考一些事情。

    片刻后，有钟声响起，那钟声来自地面，有些遥远，所以显得格外清幽，却只让他从沉思中醒来，无法静心。

    随着这道钟声，他一直握在手里的火把瞬间熄灭，听雨楼里顿时变得漆黑一片，那些门窗的缝隙里，没有一丝光线渗进来。

    罗浩望向黑暗的四周，明白了些什么。神道选拔赛首榜首名在听雨楼里静思一夜，首先要做到的是静字。听雨楼里无外物扰怀，钟声清幽，此时更是难以视物，除了静坐蒲团思悟，再没有别的事情好做。

    时间缓慢地流逝，悄然无声，依然没有一丝光线出现。

    罗浩没有像以往的那些首榜首名一样，坐到蒲团上静静度过这一夜，他从腰畔解下吞天剑，左手握着剑鞘，伸到面前的空中。漆黑如夜的听雨楼里，伸手不见五指，剑也看不见，不过他吞天剑已经非常熟悉，于是他抬起右手，准确地握住了剑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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