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贤睡了好久,做了不知道多少个梦,有的梦里有林三,有的梦里是他别的什么亲人,林清儿、爹娘妹妹、宝音、小怜、徐妙锦,还有吴为二黑他们。每一个梦里,出现的人都不一样,但每一个梦的结果都一样以他们的惨死告终……
王贤每次都想哭喊,可他在黑暗的世界里,张大嘴也发不出任何声音,更看不到也听不到!
直到他的心,被无边的痛苦和孤寂,吞噬的所剩无几时,王贤终于能听到些许声音了……
他听到心玉、心慈几个师兄,在身边讨论他的伤情。知道因为身穿了赵王送给太孙的金丝宝甲,唐赛儿那含恨一刀,并没有刺穿自己的身体。但那下的冲击力实在太大,折断了他两根肋骨,内脏也受到了严重的震伤,所以才昏迷了这么久……
他还听到他们说,朱棣并没有怪罪太孙什么,甚至下了封口令,不许外传那天发生的事情。虽然王贤不知道皇帝是怎么想的,但总之不是坏事……
他也听到,朱瞻基每天都会过来好几趟,不过从来不说话,只是在自己床前坐一会儿就走。
当王贤能睁开眼时,朱瞻基又来了,看到他终于醒了,太孙殿下笑了:“我就知道,祸害万万年,你肯定死不了。”
“我命长着呢……”王贤虚弱的笑笑。
朱瞻基坐在他的床边,看着王贤终于又能睁眼说话了,他如释重负的叹口气道:“真好,活着真好……”
“说我还是说你?”想让王贤的嘴不犯贱,那是不可能的。
“当然是咱俩了。”朱瞻基的心态,恢复了往日的平和,就像那天那个魔鬼,从没出现过一样。这倒不用假装,因为所有人心里,都住着一个魔鬼,这魔鬼不到出离愤怒,是不会轻易现身的。
两人便安静的一坐一躺,好一会儿不再说话。他们都是决定聪明之辈,很默契的不再提那天发生的事情,因为只要一提,就一定会伤感情,不如就当没发生过吧……至于能不能真当没发生过,就没有人能知道了。 。
秋风从虚掩的门缝吹进来,扑到王贤脸上,冷飕飕的。
“什么时候了?”王贤这才回到现实,一下就想起眼下的局面,忙问道:“我昏了几天?!”
“十天。”朱瞻基感叹道:“整整十天。”
“来不及了!”王贤变了脸色,说着就想坐起来,一下扯动伤处,疼得他满头大汗,登时动弹不得。
“什么来不及了?”朱瞻基忙扶着王贤躺好。
“镇江!镇江啊!”王贤一把抓住朱瞻基的胳膊,急声问道:“皇上派兵了吗?!”
朱瞻基摇摇头,叹口气道:“皇爷爷说,兄弟打架,要看各自的本事,不能靠老子帮忙……”
“这是什么屁话!”王贤大怒:“太子可是他立的!他不管谁管?!”
“哎!”朱瞻基这些天都郁闷坏了,要不他能整天来王贤这儿枯坐?可是他那个爷爷,永乐大帝,那是一个唾沫一个钉,绝对说一不二的。任他怎么求,朱棣都不松口,被缠得烦了,直接就让人把他轰出去……
“我想回江南,跟父亲死在一起,”朱瞻基眼圈通红,紧紧攥着拳道:“皇爷爷也坚决不许,说太子和太孙不能一块死,得留一个当继承人……”
光是听转述,王贤都要气晕过去,何况朱瞻基这个亲耳听到了的。好一会儿,王贤才定定神,缓缓道:“会不会,皇上背地里已经派兵过去了?”王贤怎么想,都觉着朱棣不可能让太子败亡!
“翻遍史书,古往今来,哪有这样的皇帝,”王贤皱眉道:“就算是想考验太子,也不可能看着他死!”说着压低声音道:“这后果,皇上根本无法承受!”
“是啊。”朱瞻基何尝不知,要是让他二叔赢了,那就是玄武门之变啊!到时候他皇爷爷不想当李渊,也由不得他了。“可是,”朱瞻基颓然道:“我请阳武侯他们帮忙查过了,大明境内的军队,根本没有调动的迹象。”
“那皇上到底有什么倚仗呢?”王贤苦思不得其解。
“那么想知道,你就亲自问问吧。”朱瞻基道。
“我倒想问,可皇上也得见我。”王贤翻个白眼道。
“皇爷爷有旨,”朱瞻基正色道:“一旦你醒了,就带你去见驾。”
“我现在就醒了……”
“所以现在就去。”
“可我,”王贤苦笑道:“连床都下不来。”
“我抬你过去。”朱瞻基一本正经道。
“不用吧?”王贤一阵咋舌,什么大不了的,还用这样招摇。
“圣旨如天,必须遵守。”朱瞻基沉声道:“来人,备抬舆!”
“来真的呀……”王贤万万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躺着去见皇上。
朱瞻基又吩咐宫女给王贤洗脸刷牙更衣,把他打扮一新,便有四个身强力壮的太监,直接抬起床板,把王贤弄了出去。
院子里,一顶抬舆已经备好,所谓抬舆,就是一把太师椅,加了两根轿杆,可以说是轿子的极致简化版。朱瞻基当然可以给王贤准备更舒适的轿子,但这是去见皇上,能乘坐最简陋的抬舆,就已经是皇恩浩荡了。
太监们小心扶起王贤,正要把他送到椅子上,朱瞻基看着硬邦邦的椅面,却皱皱眉,道:“先铺床被子。”这不逾矩,太监们自然听命,赶忙给抬舆加了被子,然后才小心把王贤送到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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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样,”朱瞻基关切问道:“还能受得了?”
王贤受的是硬伤,不动弹基本感觉不出来,但他不会傻到说‘我屁事儿没有’,只是一脸坚强的点点头……这才是他的常态,一个小吏和悍妇的儿子,小聪明是浸到血液里的。至于那些疯狂的时刻,不是常态,不是常态。
“受不了随时说。”朱瞻基再叮嘱一声,才吩咐小太监道:“抬慢点儿,小心再小心。”
小太监们赶忙点头,然后用近似慢动作回放的速度,缓缓抬起了轿子,又慢慢向前走。
“不用这么夸张吧。”王贤苦笑道,心说:‘这得天黑也走不到。’
“慢点儿好,别扯到伤口。”朱瞻基笑笑,压低声音道:“待会儿见了我皇爷爷,你也要尽量装的半死不活……”
“我还用装吗?”王贤翻个白眼道:“本来就是。”
“那就更用力一点。”朱瞻基道:“你那个事儿,皇爷爷知道了,还不一定怎么发落你呢。”说着小声道:“看到你这么惨,处置肯定会轻一些,至少不会廷杖伺候了。”
王贤登时深以为然,他可知道,朱棣这个暴脾气皇上,那是治国如治军的,对待骨子娇弱的文臣,也是稍有不顺心,就立马廷杖伺候,不知道打死多少了……
“好了,也别太担心。”朱瞻基小声道:“毕竟你有救驾之功,我皇爷爷不会有功不赏的。”
“风也是你,雨也是你,”王贤郁闷的瞪他一眼:“到底是赏是罚?”
“最大的可能是功过相抵吧。”朱瞻基叹口气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别瞎猜了。”
“也是。”王贤点点头,才打量起四下来,看着周围的红墙黄瓦,还有来来往往的太监宫女,他小声问道:“这儿不是南海子行宫了吧?”
“废话,这都多少天了,”朱瞻基笑道:“早回北京城了,这是西苑,紫禁城没完工之前,我皇爷爷也住在这儿。”
说话间,到了一处宫门前,朱瞻基低声道:“到了,你可规矩点儿。”说完便神情肃穆,再也不苟言笑了。
皇帝寝宫内外,明显加强了戒备,不仅布满了带刀侍卫,还有成国公朱勇一身盔甲,腰挎宝刀,在寝宫门口亲自站岗。
皇帝的命毕竟是金贵的,经过南海子的死里逃生,朱棣寝宫的戒备提高到了最高等级,还由成国公、阳武侯、安远侯三人轮班领衔,为皇上站岗放哨。
“太孙殿下来给皇上请安啊?”朱勇一看朱瞻基,点头笑笑。说着,他又看到坐在抬舆上的王贤,脸上的笑容竟然更盛了:“谢天谢地,王大人终于醒了!”
王贤慢慢举起手来,草草拱一拱,有气无力道:“公爷,不能全礼,请恕罪。”
“哎!自家兄弟客气什么!”朱勇亲切笑道:“本来该放你直接进去,可这会儿非常时期,还是请太孙先去请示一下。”
“应该的。”朱瞻基点点头,便先进去寝宫。
没了太孙,朱勇凑到王贤身边,使劲握住他的手,满脸感激道:“兄弟,厚道啊!哥哥我谢谢你了!”
“什么都别说了,”王贤笑笑道:“不过是动动嘴的事儿,公爷不必放在心上……”
“兄弟……”他越是这样说,成国公就越感动,眼圈一下就红了,使劲攥着王贤的手:“等回头,咱们要好好喝喝酒……你这个兄弟,我认了!”
王贤笑道:“那我就不客气的叫一声大哥了。”
“哎,好兄弟!”成国公说着,余光瞥见太孙和李严出来,忙擦掉泪,小声道:“快进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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