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我都有些看不懂你的作为了。”
黑袍人看着光幕中愁绪如麻的老人,突然说道。
他其实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我更看不懂你了。”
“看懂与看不懂其实本质没有丝毫区别。”
雁姓青年笑了笑,道:“因为结果是发展趋势的既定事实。”
“做个明白人,可比糊涂人好多了。”
黑袍人耸耸肩道。
“那只是对你而言。”
雁姓青年抬手凌空一点,光幕上的景象开始扭曲,内容变成了房间内的一老一少二人。
他指着华发老人,说道:“再说了,虚界蝼蚁都清楚的道理,你不会不知道吧。”
黑袍人沉默了。
他看着光幕中的叶赫竹,一语不发。
如今看来,他和叶赫竹何其之相似,皆是无能为力,受制于人,因此不得不难得糊涂地度日如年。
见黑袍人不再说话,雁姓青年眼底露出一缕戏谑,转瞬即逝,他摊开掌心,一个小小的锦囊便凭空出现。
“有些时候,破坏别人的布局与谋算并没有多大的成就感……”
雁姓青年端详着掌心上空悬浮的锦囊,笑吟吟地自言自语道:“最有成就感的是,把别人的布局变成自己的,把别人的棋子,也变成自己的。”
“怎么变?”
黑袍人猜到了雁姓青年说的是谁,但他不太明白要怎么变。
“人性是神灵给予生灵最大的力量与缺陷,只要是人,就难以逃脱人性的桎梏。”
雁姓青年意味深长道:“情感是个好东西……
不知这个锦囊中的妙计,他会不会感到惊喜?”
黑袍人看着光幕中的青年,莫名觉得他很可怜。
转念一想,这世间多的是一无所知的蛆虫,还是自以为是的那种。
于是,他便觉得泛轻舟不可怜了。
至少泛轻舟并不自以为是,也没有自命清高,更没有自认天生高人一等。
是个明白人。
准确来说,是个明白的棋子。
活着,不是被操控,就是操控其他人。
遥想当年,眼前的雁姓青年,还不是一个卑微的棋子,甚至是……弃子。
许是黑袍人的目光太过炙热,雁姓青年似有所感般回眸看来,灿烂一笑。
“呵呵。”
黑袍人扯了扯嘴角,幸灾乐祸地想道:“倘若有人你的棋子也凌驾于你的头顶,看你还能笑得出声不。”
雁姓青年收回了视线,似乎是没有察觉黑袍人的想法,但转回面庞的刹那间,一丝淡淡的嘲讽从嘴角勾勒起细微的弧度。
“你还不明白么?能从棋子变成下棋人,我最懂的就是棋子的心理,没有任何棋子,能够凌驾于我这个棋手之上的。”
他没有将这话说出口,没必要,不需要。
秋天不应该很热,毕竟蝉鸣都没了踪迹。
但李清欢抬头看着天空,总觉那颗并不刺眼的烈日,烫得灼心。
他不想承认这个事实,但却不得不承认。
正如他不愿承认数个时辰之前,他还是一个自由身。
然而人生就如梦,仅仅是个把时辰,他就失去了自由,失去了最后的倔强与尊严,成了匍匐在地的奴仆。
李清欢沉沉一叹。
他大可以用“泛轻舟是梵法天,强大到以气势就让人无法反抗”这个借口或理由,来解释或搪塞自己被迫跪地求饶的狼狈与可怜。
但他回想起来之前的一幕幕,还是无法用弱肉强食去麻痹自己。
跪了就是跪了,对李清欢这个生来优越的人而言,此事永远是一大耻辱。
而且最悲哀的莫过于,李清欢最大的耻辱,不是屈膝跪地,而是做了别人的奴仆。
别人强大是别人的事情,他做了奴仆是他的事情。
李清欢难以接受既定的事实:他不仅承受了屈膝跪地的莫大耻辱,还容忍了俯首称奴的更大耻辱。
作为一个生而养尊处优,对旁人俯首称臣习以为常的贵人,这种打击无疑是致命的。
去叶赫家之前,他自信满满,曾经幻想过祭祀梵法天直系后裔得到伪仙剑残片重新祭练,尔后大杀四方的英姿雄发。
但最终的结果却是,他失了尊严,也丢了底线。
遗憾的是,他不能反抗,也不敢反抗。
纵然丧失了一切尊严,他还是在苟且偷生。
李清欢望着高高在上的太阳,眼眶微微泛酸。
这一刻,他清晰地意识到一个难以启齿的事实。
耻辱对他而言难以接受,但死亡对他来说无法接受。
并不是说死了之后就无法把李志和李志的母亲铲除,而是死了之后,就无法享受活着的一切。
他无法接受死亡,只是因为他……不想死。
李清欢最终醒悟了过来。
他与芸芸众生没有什么区别,一样的卑微,一样的可怜,一样的惜命。
想通了这些,李清欢蓦然间心头一松,久久不能释怀的情绪得到舒缓。
原来,自欺欺人真的毫无意义,而且大有弊端。
李清欢恍然大悟,他轻轻颌首,揉了揉有些发僵的脖颈,走进了自己的府邸。
不再假装自己高人一等,不再伪装自己高贵出尘,李清欢觉得心境似乎得到了某些提升。
他索性也懒得思考为何执意于报仇雪恨的“梵法天”,没有折磨他一遍,而是仅仅以奴印约束便敷衍了事。
不论是泛轻舟是不是梵法天,都无关紧要了。
往大了说,泛轻舟能以气势镇压得他无法动弹,就算不是本身的实力,也肯定是某种法宝之类的东西暗中发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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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泛轻舟表现出来的种种举止,再加上有这般恐怖的法宝傍身,他只要不作死,日后的成就定然不可限量。
认清自己的李清欢,决定得过且过,走一步看一步,不再计较其他。
泛轻舟实力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后知后觉察觉端倪于事无补。
李清欢直觉,倘若泛轻舟不是梵法天,那么自己被根植的奴印,恐怕是他自己也无法解除的。
因为这就完美避免了李清欢想要找其他人逼迫泛轻舟接触奴役的可能性。
或许他这辈子都不可能知道,这世上压根没有什么本人无法解除的奴印。
只有施术者不愿解除的奴印。
李清欢呆滞地坐在客厅,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
这个是学泛轻舟的,他觉得听着指尖敲打桌面的声音还挺有意思。
是以,心底对做了泛轻舟奴仆这件事的抵触,就莫名其妙更淡了一丝。
与此同时,在无华城的最外围,蛀虫区,今日迎来了又一位外来者。
“请问城主府怎么走?”
来人面容俊朗,尽管风尘仆仆,却难掩眉宇间的温润之意。
只不过,虽然嘴上说的谦逊有礼,但动作就不怎么有礼貌了。
尽管他扼别人颈的举止非常优雅,完全没有一丁点的粗鲁之感,但从被提溜到半空的男人酱紫的脸色来看,这个优雅的举动本质上,还是粗鲁的。
没有听到脸色酱紫的男人答话,俊朗的青年也不生气,更不着急,只是优雅的扼颈五指,愈发用力了。
“阁下不说,我就只好掐死阁下了。”
他轻飘飘地说道。
旁边瘫坐在地上的男子,在历经了内心无尽的挣扎后,最后还是决定帮自己的友人一把,毕竟过去这么多年来,他们同甘共苦,一起谋财害命,他不能继续这么眼睁睁看着友人被掐死。
所以,他选择了闭上眼睛,眼不见心不烦。
“朋友,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点事情了。”
他无不惆怅地暗道:“一辈子,你们还是手足兄弟。”
被掐得口吐白沫的男人,连蹬腿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用尽全力把目光投向身侧,希望不久前还一起喝酒吃肉的生死兄弟为他解释一句。
不是他不想说,而是这个人掐得太狠了,他说不出话来。
梦想是美好的,但现实是冰冷残酷的。
口吐白沫的男人,余光瞥到瘫软的男人双目紧闭,面露哀伤,顿时一股怒气直冲肺腑。
兄弟有难,你就这么视而不见?
所以,他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潜力,硬生生在俊朗青年的五指下挤出一道凄厉的哀嚎:“我旁边的那个男人,他知道城主府在哪里!”
话音刚落,回光返照的他就面如死灰,一命呜呼了。
“王八羔子!”
闭眼的男人浑身一个哆嗦,他猛地睁开双眼,正要破口大骂没有兄弟情的混账,就对上了俊朗男人饶有兴致的眼神。
“前……前辈……”
他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来。
因为俊朗青年直接抓住他的脖子,把他也举了起来。
“直走!顺着这条路直走到最里面,就是城主府!”
许是清楚为何口吐白沫的男人开始没有说话,男人很聪明地在俊朗青年刚动手,就扯着嗓子嘶吼起来。
“谢谢阁下。”
俊朗青年用力的手指一顿,随即彬彬有礼道。
“不谢不谢,呵呵呵。”
在鬼门关上走了一圈的男人干笑道。
他以为自己是劫余后生。
“好兄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俊朗青年的五指遽然一紧,轻笑道:“不用谢我。”
一声脆响,男人的颈椎应声而断。
“我……”
男人嗫嚅着嘴唇,大睁的眼眸,求生的欲望迅速湮灭。
他想说,上刀山下火海,两肋插刀,同年同月同日死都是说着玩的。
只可惜,他没机会说出口了。
俊朗青年扬长而去,阳光下的道路上,两具死不瞑目的躯体勾肩搭背,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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