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九年
八月初八
太后大丧, 皇上持孝服、割辫以祭,下旨举哀二十七日。每日定时哭灵,京城内外一片哀泣之声。
苏伟跟着四阿哥前前后后的忙乎,每逢大丧, 做奴才的都是最辛苦的。
这一年的中秋,宫里也没有庆祝,只是晚膳时,多给了几块儿果仁月饼。
说起来, 这一次八阿哥倒是捡了些便宜,除了出殡那天,八阿哥和福晋都是在府里祭奠的。就是大阿哥、二阿哥,皇上也没令他们亲自送上太后一程。
这一忙碌, 日子倒是过的很快, 八月末时, 太后丧期未过,边关却送来了拉藏汗亲自书写的求援书。
事实与康熙爷之前预料的相差甚远, 策妄阿拉布坦的远征军并未在西藏陷入苦战, 反而一路高歌猛进, 拉藏汗派人向大清求援时,策凌敦多布已经带人攻进了招地。
军情紧急, 四阿哥带着主战一派全力支持大清出兵,十四阿哥这一次也跟四阿哥站在了一起。
康熙爷没有再多耽误, 一连十几封圣旨发往边关。
“令西宁、松潘、打箭炉、噶斯等处各预备兵马, 并土司杨如松属下兵丁一同前往。”
“现今青海王、台吉等派兵六千与九月二十日起程。”
“令侍卫色楞、侍读学士查礼浑带兵至青海地方, 会同青海王、台吉等商酌行事。”
“青海王、台吉等发兵去后,伊等家口无人看守。行文国公策旺诺尔布、总督额伦特与青海王、台吉等妥议,屯兵形胜之处,用心守护。”
正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边关军事调动频繁,康熙爷索性把粮草的问题一股脑地扔给了四阿哥。
苏伟在知道四阿哥又接了这么一个如同烫手山芋的差事后,气得差点要心肌梗塞了。现在满朝上下,但凡有点脑子的,谁不知道各地的银粮府库大多都只剩了个名不副实的数字而已。
不过,四阿哥倒也算早有准备。
年羹尧日前用来威胁川陕总督鄂海的账簿一早就被送进了京城,川陕两地目前的实际银粮数目,四阿哥是一清二楚。
九月十二,京城一片秋意。
从十四爷府驶出的马车,压过一地落叶,最终停在了八爷府后头的暗巷里。
八阿哥的身体还在调养,鄂伦岱、阿尔松阿等人还在“奉旨”为八阿哥延医问药。
十四阿哥自是不止一次地走进八爷府,但从来没有哪次,他走的这么稳健,这么从容。
八阿哥坐在前院的正堂内,一身简素的衣袍,脸色还有些苍白,但却一直面带笑意。
大开的房门外,十四阿哥缓步而来。
八阿哥率先起身,其余人也一并跟着站了起来。
“八哥,”临到门前时,十四阿哥紧走了两步,伸手搀住了八阿哥的手臂,“八哥身子才刚好,这时候应该在床上歇着。”
“无碍的,又不是什么大毛病,”八阿哥温和地笑笑,转头指了指屋子里的几个人道,“今日难得几个堂兄弟都来了,咱们正好说说话。”
胤禵的眼睛往屋内一瞥,顿时微微一闪,今日来的人虽然大都在他意料之内,但也有几个着实让他吃惊。
爱新觉罗保泰,已逝裕亲王福全之子,现已承袭裕亲王的爵位,平日在兄弟子侄中最得康熙爷关怀。
爱新觉罗满都护,已逝恭亲王常宁之子,现袭贝勒爵,在宗人府供职。
爱新觉罗延信,温良郡王第三子,其兄长贝勒延绶,之前因为八阿哥求情,被皇上停了银俸,今日倒没有来。
人都说八阿哥最得宗亲权贵支持,但在众人眼中的最多还是阿灵阿、鄂伦岱等一些人。
胤禵虽然一直都清楚,八阿哥手里一定还有未露端倪的筹码,但到没有亲眼瞧见那天,总还有些含糊。
直到今时今日,八阿哥看似万分坦诚地递出了手里的这面大旗,十四阿哥却有些不敢轻易接了。
他到底小看了他的这位八哥,就算走上了当初直郡王的老路,他却并没有真正的丢盔弃甲。
“咱们也好些日子没跟十四弟见了,”说话间,裕亲王保泰与贝勒满都护一起走到了门前,“这些日子,十四弟常伴在万岁爷身边,真是想亲近都找不到机会。”
“几位堂兄不也成日里忙着自己的差事,毕竟皇阿玛对兄长们都格外倚重,”胤禵笑着,心头的不安被狠狠压下,他一路十八弯都过了,这最后一道坎就是再深,他也要迈过去!
傍晚,雍亲王府
西配院里,诗玥站在窗前,全不顾已然微冷的夜风,直直地巴望着大门外。
絮儿小心地迈进房间,有些不忍地看了自家小主一眼,上前两步道,“小主别等了,奴婢刚听扫地的丫头说,苏公公给两位小格格送完东西就走了……”
诗玥身体微微一晃,有些恍惚地转过头。
絮儿抿住嘴角,搀扶起诗玥的手臂,“王爷刚从宫里回来了,东小院正忙着呢。”
“是吗……”诗玥低下头,声音微弱的似乎连她自己都听不真切了,“上次他回来好像还是半个多月前……”
絮儿没有接话,她一时拿不准小主说的是王爷,还是……
“小主,别想这些了,您晚上想用点什么?”絮儿摆出副笑脸,扶着诗玥坐到榻子上,“膳房最近都没什么新鲜的吃食,我看程太医上次送来的腌鱼倒是不错。我到小厨房给您蒸了,再熬些小米粥,炒几道小青菜,你看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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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加道烧鹅,并盘八珍卤烩,”门外一道清亮的声音加了进来。
诗玥倒是不怎么惊讶,苦涩的脸上勉强泛起了一点笑意,“你现在进我这门,是连个通报的都不用了。”
钮祜禄氏进了门,笑的嘴角弯弯的,让身后两个侍女把拎来的食盒摆到桌上,“我家里送来了不少山珍,这不想着跟姐姐一块尝个鲜嘛,你倒还嫌弃我。”
“我哪能嫌弃你啊,早盼着你来呢,”诗玥拉着钮祜禄氏坐下。
絮儿见自家小主总算有了笑模样,也暂时放下了心,“两位小主先坐着,奴婢去小厨房吩咐吩咐去。”
“快去吧,”钮祜禄氏也不跟诗玥多客气,兀自倒了热茶捧在手里。
絮儿利落地出了屋门,钮祜禄氏感慨地道,“絮儿这丫头也是越来越长进了,记得我刚入府时,还是个毛头愣脑的呢。”
“我不指望她多长进,”诗玥轻轻叹了口气,“常伴在身边的,只要是个心地醇厚的就好。”
“那怎么行?”钮祜禄氏拧起眉毛,“咱们身边总还得有几个伶俐,会办事的。我见姐姐这些年也就重用絮儿一个,人总归是少了些。这回新进府的太监们,姐姐不如再挑几个好的。”
诗玥拿起旁边的绣绷,抚了抚上面的图样,“我这院里也没什么差事,要那么多人做什么?”
钮祜禄氏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一把抢过诗玥手里的绣品,“姐姐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啊,咱们王府日后是个什么前程,姐姐难道一点都不知道吗?”
“什么前程?”诗玥仍是没太反应过来,这王府是翻天还是覆地,于她来说不都只是这小小的一片天吗?
钮祜禄氏直接被诗玥的反应逗笑了,她伸出一根指头,点了点地下道,“姐姐没发觉,近来咱们脚边都热闹得紧吗?不说别人,就说我家里,几百年没见过面的远亲戚、旧邻居的一个个都跟哈巴狗儿似的赶都赶不走。人都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眼下,可不就应在这儿了吗?”
诗玥一时愣住,钮祜禄氏的笑容在她眼前放大,又逐渐变得漆黑,“你是说?不,万岁爷还正当盛年呢,哪能就——”
“诶呀,”钮祜禄氏一把按住诗玥的手,“这事儿要做不得准,我也不会跟姐姐说啊。如今太医院里,可是整天焦头烂额的。你没见着咱们王爷是越来越忙了吗?”
“可,可是,”诗玥总是下意识地拒绝相信,“皇上有那么多皇子。”
“那又怎样?”钮祜禄氏收回视线,打量着诗玥绣到一半的手帕,“咱们王爷是厚积薄发,八贝勒被万岁爷一顿贬斥,如今满朝里,谁还能与咱们王爷平分秋色?姐姐是没听说,这次太后去世,咱们福晋在宫里,可都比得上几位娘娘尊贵了。那些常年侍奉皇主子的奴才,哪个不人精似的?”
诗玥的脚底蓦地窜起一股凉意,她下意识地垂下头,眼前走马观花地闪过那一座座森严的宫殿,那一堵堵高高的宫墙,原本微微酸涩的心,此时却宛如沉进了古井深潭,再看不到一点光亮。
入夜
七喜儿跟着苏伟走出暗房,单薄的身躯在夜风中瑟瑟发抖,苏伟转头看去,才发现他背脊湿了一大片。
“早知你这么胆小,今儿就不让你来了,”苏伟把两手揣进袖子里,“夜里风凉,赶紧回去把衣裳换了吧。”
“不,不用,我送师父回去,”七喜儿抹了一把头上的细汗,把手里的灯笼又举得高了些。
苏伟摇了摇头,也没强求他,“这杀鸡儆猴的戏码在哪座府邸都是常事儿,你也得尽快习惯才好。近来,京里京外关于咱们王爷的风言风语太多了,咱家实在没那个精力再逐一归束这些只会添乱的奴才。”
“师父,师父做得对……”七喜儿使劲揉了揉眼睛,强迫自己忘掉那条刚刚掉在地上的血淋淋的舌头。
“行啦,你年纪小,不习惯也正常,”走到东花园门前,苏伟拿过了七喜儿手上的灯笼,“赶紧回去吧,睡前喝碗姜汤,别再着了凉。”
“是……”七喜儿抽着鼻子答应了,给苏伟行了礼,“师父慢走。”
苏伟提着灯笼走进了东花园,没走几步,路旁就窜出个人来,见到苏伟立马亮出了大白牙。
“师父,”小英子抻着脑袋往花园门外瞅了瞅,“那个就是我的小师弟啊?师父当初对我怎么没那么体贴?”
“人家没你欠揍,”苏伟白了小英子一眼,任他把灯笼抢过去,“现在也是当总管的人了,别没事儿就蹦蹦哒哒的。”
“哪有蹦跶?我是太想师父了,一直在这等你来着,”小英子是没大没小地冲苏伟努努嘴,“王爷都念叨你好一阵了,好不容易从宫里回来,您也不说多歇一歇?”
“我倒是想歇了,”苏伟仰头抻了个大大的懒腰,“近来我得常跟着王爷往宫里去,叫你回来,是让你多盯着府里些。”
小英子停住了脚步,苏伟轻抚了抚卷起的衣袖,“这花还没开,就什么蛾子苍蝇的都粘上来了。之前给你送去的那些人可不是白送的,这回都多给你师父长几只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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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卡出来一章,先更出来,我再接着卡下一章,想哭啊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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