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九年
五月十五
清晨的阳光还未露出暖意, 奉旨迎驾的队伍已经驶上了官道。
一身大太监宫服的苏公公靠坐在一辆拉满行李的马车上,慢慢拆开了那封萧二格转交给他的信。
信上的字体很稚嫩,像是个初入学堂的孩子,却写得很用心, 很工整:
“敬启苏公公大安,婢女绣香今临别斗胆书信一封,谢苏公公真心相救之恩。婢女自幼贫贱,得主子庇佑, 不愁衣食,不受冤打。如今主子将遭逢大难, 实不能弃主而去, 只得辜负苏公公一片苦心。再谢苏公公大恩,今生能与苏公公相遇,已是绣香几世修不来的福气。人死已矣, 若得菩萨垂怜,愿化佛前香塔, 祈佑苏公公一生康宁, 万事顺遂……”
信到最后,纸张已有些褶皱, 最后几个字晕成了一团, 再看不清写的是什么了。
苏伟心里发紧,捏着信纸, 深吸了几口气才勉强舒服些。
“苏公公, 您没事儿吧?”
同来的萧二格见苏伟看完了信, 小心地走到马车旁边,人没能救出来,他也有些心虚。
苏伟轻轻摇了摇头,晃了晃信封,从里面倒出来一枚小巧精致的平安结。
“这姑娘也是有情有义之人,可惜了……”萧二格跟着叹了口气。
苏伟把平安结收进袖中,沉默了半晌,低声问道,“后事都处理好了吗?”
“您放心,尸身都装殓了。等绣香姑娘的家人安顿好了,就派人送过去,”萧二格回答道。
苏伟点了点头,又看了看那封信,长长地叹了口气。
“苏公公——”
何玉柱从九阿哥的队伍里赶上来时,苏伟正要往四阿哥的马车走。
“何公公,”苏伟停下脚步,转过身,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苏公公,有日子没见了,”何玉柱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太监,都拎着食盒,“这是我们主子让奴才给王爷和大格格送来的,都是新鲜的点心,连夜让膳房赶出来的。这一路上都搁炭炉上热着,这时候吃正好。”
“还是九爷惦记着,我们格格正要吃点心呢,”苏伟朝队伍里招了招手,萧二格带人跑过来接过了食盒。
“何公公可要去给我们王爷请个安?”苏伟继而问道。
何玉柱连忙晃了晃手道,“奴才不敢打扰王爷,苏公公代为转达就是。”
苏伟点了点头,扬手让萧二格把点心给王爷和大格格送了过去。
何玉柱左右看了看,打发了跟着自己的两个小太监,陪着苏伟走在马车边,放轻了嗓音道,“苏公公这阵子怎么深居简出的?小的往西来顺去,见好几家店面都关门了,可是苏公公遇上什么麻烦了?”
苏伟轻笑一声,故作高深地道,“做生意难免有走背字的时候,算不上什么麻烦,关几家店不过是让手里更活络一些罢了。你也知道,咱们这些伺候皇主子的,一个不小心脑袋可能就搬家了。这荷包里沉一些,做起事来总能多些底气。”
一番话说的何玉柱一头雾水,但有一件事他听明白了,这位苏大公公貌似是缺银子了。
“嗨,苏公公也真是见外,”何玉柱笑了笑,“不过一句话的事儿,您派人来说一声不就得了?西来顺那么好的买卖哪能说关就关呢?”
苏伟斜眼瞥了何玉柱一秒,轻舔了一下嘴唇道,“何公公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咱家也是逼不得已啊……”
何玉柱翘了翘眉梢,直觉苏培盛这未说完的话一定万分重要,遂忙缓了两步,交待了小太监几句。
那小太监得了何玉柱的吩咐,一溜烟地往回跑,苏伟只当没看到,依然不缓不慢地走着,跟何玉柱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小太监的动作很快,回来的时候手里又多了一个食盒。
何玉柱把食盒接过来,递到了苏伟手中,压低了嗓音道,“只当兄弟孝敬的,下次再有什么事,苏公公可不能再把小弟当外人了。”
苏伟抿了抿嘴唇,跟何玉柱对视了片刻,笑着接过了食盒,“何公公真是太客气了。”
“诶,咱们之间的交情不说这个,”何玉柱拍了拍苏伟的手,嗓音又低了三分,“这些日子,雍亲王府似乎也闭门谢客,我们主子就是好奇,王爷都在府里忙些什么?”
苏伟歪了歪嘴角,晃晃手里的食盒道,“我们王爷在忙什么,九阿哥应该比谁都清楚啊。”
何玉柱眉心微皱,“这话是怎么说的?”
苏伟晃了晃手里的拂尘,“你我都心知肚明,何必装傻呢?我就是奇怪,你看当初直郡王与太子斗得你死我活,为的都是自己。这九爷处处身先士卒,怎么都是给别人做嫁衣呢?”
何玉柱沉默了一会儿,脸色渐渐暗沉,“苏公公,小弟当你是兄弟,您可别当小弟是傻瓜啊?”
苏伟轻笑一声,又晃了晃手里的食盒,“我要当你是傻瓜,就不费这些口舌了。还记得当初在小芳洞,我都跟你说过什么吗?”
何玉柱眼神微动,没有接茬。
苏伟弯了弯嘴角,凑到何玉柱耳边,“咱们做奴才的,总要多长几个心眼儿。九爷本事是不小,可这八爷的心思……”
苏伟没有把话说完,只是意味深长地直起身,拍了拍何玉柱的肩膀,“小心为上吧。”
迎驾的队伍一路急行,到了傍晚直接越过热河,到了莺图地方才扎营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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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伟一整天都没闲着,打发了好几拨各路心思的人,最能沉得住气的还属十四阿哥的近身太监吕瑞。
眼看天色见黑,苏伟安排好了茉雅奇的吃住,刚从帐子里出来,吕瑞才拎着酒壶溜溜达达地走了过来。
“苏公公,还没吃饭吧?到我那吃点儿现成的吧?”
苏伟瞥了吕瑞拎着的酒壶一眼,嘴角一撇道,“不用了,我吃过了。你也悠着点儿吧,跟着主子在外头还敢喝酒啊?”
“唉,”吕瑞长叹了口气,上前一把揽住苏伟的肩膀小声道,“您是不知道,小弟最近清闲得很,主子身边根本用不着我。府里那些个不长脑子的猴崽子,没事儿都敢跟我呲个牙了。”
苏伟眉梢一扬,有些疑惑,“十四爷身边是有新人了?我没见什么生面孔啊。”
“是有新人,不过不是咱们这个新人,”吕瑞砸吧了两下嘴,靠到苏伟耳边,“最近府里新进个小主,我们爷正新鲜着呢。那位主儿也跋扈,爷身边的事儿都让她大包大揽了,连带着她的奴才都在正院里进进出出的。这次奉旨出京,她也非要央着来,你是没见我们走时福晋的表情,等这次回去啊,府里有的闹呢。”
苏伟皱了皱眉,想了想还是提醒了两句道,“你也别太大意了,主子身边哪能没自己人呢,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您放心,”吕瑞拍了拍胸脯,“小弟又不傻,且盯着呢。也就是今天见到您了,想着咱们挺长时间没见了,惦记着过来找您说说话。”
苏伟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看向吕瑞道,“你小子就别跟我转弯抹角了,如果是十四爷想问什么,你直接问就是了。能说的,我一定说。不能说的,十四爷大可以自己去问王爷。”
吕瑞抿抿嘴角,吐出口气一乐道,“得嘞,我就知道不该跟苏公公耍心眼儿。”
苏伟哼了一声,吕瑞笑了笑,“说到底,我家主子也是担心王爷。万岁爷突然传一众皇子接驾,王爷前一阵儿又一直闭门不出,九爷、十爷好像都在计划什么。我家主子近来跟八爷走得也不近了,很多事儿想打听都打听不到。”
“打听不到才是好事儿,”苏伟抖了抖袖子,“八爷、九爷那一帮,各个都不是好相与的。十四爷就应该多到我们我们王爷跟前走动走动,这些事儿想要知道,问我们王爷不是比四处打听要方便的多吗?”
“嗨,我家主子您还不了解,”吕瑞也是满脸无奈,“他就算想问,也撂不下脸来登门啊。再说,王爷平日也严肃,我家主子最听不得教训了。”
苏伟想了想,也只能跟着叹了口气,“这次的事儿,我不能多说。反正,你回去劝着十四爷,千万别胡乱站队,当心引火烧身,知道了吗?”
吕瑞眨巴眨巴眼睛,虽然还是一头雾水,但也知道问不出什么了,只能重重地点了点头。
入夜
苏伟躺在他特质的床铺里,盯着黑黢黢的帐布,虽然身体极累,却一直难以入眠。
四阿哥睡在临时搭起的暖炕上,均匀的呼吸声是帐子里仅有的声音。
苏伟躺了一会儿,实在难受,还是披着衣服坐了起来。
“怎么了?是不是地上太凉了?”四阿哥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带着一点儿沙哑。
“不是,垫了两层褥子,很厚了,”苏伟低着头,从衣服里摸出了那枚平安结。
四阿哥等了一会儿,没再听到苏伟说话,干脆摸索着从炕上下来,走到了苏伟的地铺边上,“挪一挪,给爷让个地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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