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八年
十二月十五, 八爷府
傍晚,八福晋端了鸡汤,走进八阿哥的书房。
八阿哥停下笔,抬起头道,“福晋身子不好, 就不要见天儿地为我操劳了。”
“不过是一碗鸡汤罢了, 怎么称得上操劳呢?”八福晋把汤碗放到桌边,“朝廷上的事固然重要,爷也不能不顾及自己的身体啊。”
“福晋说的是, 是爷总让福晋操心了,”八阿哥端起汤碗轻轻吹了吹,慢慢喝下。
八福晋坐到一旁的软榻上, 看着八阿哥喝完鸡汤, 迟疑了片刻,试探道,“贵妃娘娘赐进府的秀女在府里也呆了一阵了, 爷看着要是喜欢, 就多让她们伺候伺候吧。省得回头贵妃问起来,又有人乱嚼舌根。”
八阿哥动作一顿,把碗轻轻放到桌上, “爷就是因为那些乱嚼舌头的人,不得不受了贵妃的赏赐, 如今爷也不爱看那几个女人。福晋就拘着她们点儿, 别让她们四处扰乱就是了。”
八福晋红唇微抿, 低眉静默了一会儿,又抬起头道,“那,爷能不能告诉妾身,乌拉那拉氏这些日子是怎么了?”
八阿哥脸色一沉,还未开口,又听八福晋道,“妾身知道,爷可能要怪妾身,明知不该问的,还硬要参合。但是,妾身到底是爷的妻子,是八爷府的福晋啊。这座府邸的任何人,都不会比妾身更关心贝勒爷,也不会比妾身更愿意与爷同心同德。不管以前因为妾身的不懂事,做了多少让爷失望的事。但是,妾身对您的心从来都是天地可鉴的。您若真的有难言之隐,需要在府里安排什么,交给妾身,不是比交给一群侍卫嬷嬷要可靠得多吗?”
八阿哥抬眼看向八福晋,那眼神里充满了打量犹疑的目光。
八福晋心里一痛,干脆起身,跪到地上。
屋里沉默了良久,八福晋的膝盖都开始微微发痛,一直坐在书桌后的八阿哥才慢慢起身,走到八福晋面前,亲手扶起了她。
“爷……”八福晋眼眶微红。
八阿哥坐到软榻上,扶着八福晋的手慢慢开始用力,八福晋吃痛,却强忍着没有出声。
“福晋,是真的不知道吗?”八阿哥的嗓音略带些沙哑。
八福晋愣了愣,“什么?您说乌拉那拉氏吗?您派人看着不许人进,虽然妾身很想知道,但妾身并没有贸然打听。”
“我说的并不是她,”八阿哥沉吟着抬头,“我说的是,为什么弘旺出生后的这两年,爷再没有过其他子嗣!”
八福晋一脸茫然,与八阿哥四目相对了良久,脑中突然一恍,“不会是——”
话没出口,八福晋的身子就是一软。
八阿哥没有扶住她,任由她跌在了自己脚边,“不,不会的,怎么会呢?弘旺和宁楚格不是都顺顺当当的出生了吗?一定是因为这几年府里人少,我们的肚子又都不争气。毛氏和张氏她们——”
八福晋话音一顿,瞬间想起了什么,“是张氏对不对?是张氏那次害了爷?!爷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不杀了她?”
“杀了她有什么用?”
八阿哥站起身,慢慢走到窗边,话音里已经听不出任何情绪,“更何况,爷不认为张氏有那个胆子和理由敢来害我。幕后主使到底是谁,爷到今天也没有万全的把握。”
八福晋呆了呆,突然有些不可置信地,缓缓踱到八阿哥身后,“贝勒爷,不会怀疑过妾身吧?”
八阿哥轻轻吐了口气,“福晋、嘉怡、张氏,爷都怀疑过。毕竟你们三个都参与其中,而福晋和嘉怡显然要比张氏有动机,有能力得多。”
八福晋脸色瞬间一白,“贝勒爷怎么能怀疑我呢?我们是夫妻啊!就算妾身善妒争宠,就算妾身不是个温厚宽宏的福晋!但是,妾身对您的心意从来都是一片赤诚,妾身是宁可伤害自己,也不会伤害您的啊!”
八阿哥转过身,神情冷淡,八福晋的哭诉于他而言,并没有任何触动。
但是,八福晋有一句话说得很对,后宅的事交给谁都不如交给她稳妥。
“爷在那一刻,确实是谁都不敢信了,”仿若适才的冷漠都是错觉,八阿哥温柔地执起八福晋的手,“但是,这两年福晋对我的付出,让我慢慢醒悟了过来。不过,爷如今已经是这个样子,日后恐怕还要连累你……”
“不!”八福晋投进八阿哥的怀抱,两手紧紧环着他的腰,“无论发生什么事,妾身都会陪在贝勒爷身边。爷放心,我知道怎么看守后宅了,我不会再让任何人说贝勒爷的闲话,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
八阿哥轻轻摸了摸八福晋的发髻,语气中满是无奈和苦涩,“如今,爷深受流言困扰,无论当初的事是谁做的,爷现在都顾不得了!爷需要一个孩子,一颗给朝臣宗亲、地方官吏、天下百姓的定心丸!”
八福晋一震,旋即明白了八阿哥的打算,心脏随之狂跳起来,“可是,会不会太冒险了?谋害爷的背后主使还没有抓到,万一让他把消息泄露出去,就像这次的流言一样!那万岁爷会不会追查?”
“追查又如何?”八阿哥眯起眼睛,“谁能当面承认曾经毒害我,使我不能再诞育子嗣?就算皇阿玛真信了某些人的一面之词,还有嘉怡和刘鹤挡在前面。大夫没有告诉我实情,我又怎知孩子会不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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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福晋低下头,抿紧唇角,沉吟了片刻后,眼神坚定地抬起头道,“爷放心,妾身明白该怎么做了?嘉怡因为当初雍亲王瘟疫一事,与乌拉那拉氏基本已经没有了来往,她确实是最好的人选。我会尽快让她怀上孩子的。”
“有福晋相助,爷也能松一口气了,”八阿哥安抚地握了握八福晋的手,“不过,福晋也不用太担心,皇阿玛已经年老,爷筹谋了这么多年,不会只做一手准备的!”
“禀报贝勒爷!”门外传来冯进朝的声音,“九爷、十爷到府外了!”
“让他们直接到书房来!”八阿哥沉声道。
冯进朝领命而去,八福晋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冲八阿哥福了福身,“妾身就先告退了,爷也早些休息。”
八阿哥点头,八福晋出了屋门,金环迎上来,“福晋——”
八福晋脚下一软,险些跌倒,被金环堪堪扶住,“福晋,您这是怎么了?”
八福晋连连摇头,拽住金环的手臂,一路往后院疾行而去!
“八哥!”
十阿哥还没进门就开始嚷嚷,“八哥,你快给我评评理!我的面子让一个户部郎中放在脚底下踩,结果九哥愣不让我去找他算账!”
“算什么帐啊,那人在四哥府里呢!”九阿哥跟在后头,一脸恨铁不成钢。
“到底怎么回事啊?”八阿哥迎出来,把两人带进屋里,让冯进朝上了茶,“都喝口茶顺顺气,慢慢说。”
“就是户部一个小郎中,在库房外公然立了一个刻着某王嬴余的箱子!现在户部的人都在对我议论纷纷!”十阿哥一口灌下一碗茶,“结果,我还没找那个小郎中算账呢,他就跑到四哥府里去了!我看就是四哥指使的!他就是为了让我难堪!”
“是四哥指使的又怎么样?”
九阿哥往桌子上拍了一下,转头对八阿哥道,“八哥,你是不知道胤誐干了件多蠢的事儿!他下令让户部每一千两入库,收十两库平银!这库平银虽然是暗收,但平时用于各部日常开销,皇阿玛也是默许的。结果,胤誐倒好,大笔加收库平银不说,还一两都没给户部留,全都让人送进他府里去了!你说,这事儿要是捅出来,户部的官员哪一个能站在胤誐这边?人家一分好处没捞着,还得为他背个疏忽职守,贪赃枉法的罪名!现在,他还想去找那个郎中麻烦!那个郎中都进了四哥的府邸了,他这过去一闹,不等于找死吗?”
“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胤誐愤愤然地道,“什么事儿他胤禛都插一杠子!收库平银怎么了?户部哪个官员干净了?我就收那么点儿银子,凭什么还得分给他们?这天下是姓爱新觉罗的!国库里的银子,我想拿就拿,让皇阿玛知道,也不过斥责一番,还能杀了我不成啊?”
“胤誐!”八阿哥突然一声怒喝,胤誐顿时收声。
“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八阿哥嗓音沉到最低,“边关战事将起,各地府库亏空,国库里的银子本来就不多,这场仗还不知道要打多久!你现在去动户部的银子,你当皇阿玛真舍不得杀你吗?!”
胤誐嘴唇蠕动了两下,到底没敢再说话。
八阿哥瞪了他一眼,转身站起,“如今是多事之秋,也是最关键的时刻。若是平时便罢了,现在,你还是给我老实点儿好!否则,真要出了什么事儿,别怪八哥不念兄弟情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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