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二十七年
毓庆宫
太子胤礽在书桌前画着一副武王射猎图, 哈哈珠子德柱端了一碗玉米甜酪来,太子画完最后一笔,盖上自己的印鉴,“德柱,看看本殿这幅画的怎么样?”
德柱歪着头看看, “殿下的丹青是皇上都夸赞的, 自然是上佳之作。”
胤礽摇摇头, “你们竟说恭维话。”
德柱笑笑,“殿下画了两个时辰了,小厨房进了玉米甜酪来,您用一点儿歇歇吧。”
太子接过碗,“怎么让你送进来,柳絮呢?”
德柱笑笑, “柳絮刚去了中庭, 新进的小主,屋子还没摆饰, 他去张罗了,这其余的太监哪敢在您作画时进来啊。”
太子笑着摇摇头, “好像本殿能吃了他们一样。”
德柱低下头思量片刻, 压下声音道“奴才听说, 御史郭琇参了纳兰明珠一本,说他和余国柱结党营私, 贪污受贿。”
太子垂下眼帘, 放下碗, “这个我已经知道了,明相的势力发展过大,皇阿玛早就忌讳了,有索相的例子在前面,纳兰家也不知道收敛些,如今这事儿出了,估计皇阿玛不会轻办。”
德柱抿了抿唇,“政事太复杂,奴才还闹不清楚,但奴才知道明相若是倒了,太子和索相这儿总能轻巧一些,阿哥所那位也能收敛点儿了。”
太子看了德柱一眼,没有言语。
正三所
上朝回来的四阿哥在正殿西间一边复习昨天的功课,一边用着点心,陪读的哈哈珠子们都很好奇地看着他。两条长长的饼夹着腊肠和蔬菜,外面用牛皮纸包着,四阿哥拿在手里能一边翻书一边吃,不会掉下任何残渣,省时省力不说,关键的是看起来要比一般的糕点有味道的多。
其实这正是苏伟发明的热狗改良版,用膳房大厨自制的淡味干肠,配上蔬菜,抹些秘制酱料夹上两张烤饼再用牛皮纸包好就行了。每天四阿哥上朝回来都要急急忙忙地准备功课,吃点心总是糊弄了事,这回有了他的热狗,四阿哥就可以一边看书一边细嚼慢咽了。
不过热狗这个名字苏伟没有告诉四阿哥,因为四阿哥肯定会说不雅,也不能理解。像他之前做的披萨,被四阿哥叫成露馅饼;汉堡包被四阿哥叫成夹三层儿;如今的热狗,四阿哥给起了一个挺洋气的就是容易引起歧义的名字,叫牛皮包儿。
今儿个课程主要是顾八代师傅讲的史记,苏伟低着脑袋眯着眼睛站在墙边儿打盹,跟着四阿哥上课时间长了,他已经练就了头不点地、身形安稳、随叫随到的打盹神功。当顾八代合上书本道“四阿哥,今儿的课时已毕,”苏伟瞬间清醒过来。
然四阿哥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站起来给师傅鞠躬,而是若有所思的模样,顾八代道“四阿哥可是有什么不懂的?”
四阿哥摇摇头,“今儿的课,学生尚能理解,只是有一朝堂的事儿想问问师傅。”
顾八代躬身,“四阿哥请讲。”
“什么是结党?”
顾八代一愣,苏伟也一愣,四阿哥继续道“今天我在御门听政时,得知有御史参奏明相结党连群、贪污纳贿,皇阿玛很生气,下令彻查。我想问问什么是结党,如果结党者,只图有一番大作为,不为营私,会遭参奏吗?”
顾八代低头想了半刻道,“党者,党羽也,本就暗含贬义。曾巩曾言,‘意向小戾,则相告讦,结党诈张,事关节以动视听,’凡成党羽者,势必有所图谋,在乡间或残害百姓、伤民心,或贪恋权势、揽富贵,在朝堂,则……谋大事、动国本,是上位者的大忌。而天下之大,只有一党可正,是为皇党也。胸有大志者,应德才兼备,入朝堂,拜于皇权之下,以才能得重用,一展手段,方为正道。”
四阿哥想了半刻,微微地点了点头……
顾八代向前走了两步,在四阿哥书桌前拱手躬身,微微压低声音道“然四阿哥为皇子,有些事儿,当可量力而行。”
四阿哥看了看顾八代,站起身道“学生受教了,今日辛苦师傅。”
延禧宫外
银柳给大阿哥福了一礼,“大阿哥,娘娘身体不适,今儿个不能见您了。”
大阿哥皱眉,“额娘身体不适?有请太医看过了吗?怎么回事?”
银柳笑笑,“大阿哥不必心急,娘娘是些老毛病,休息休息就好了。大阿哥事忙,近些日子就少来后宫吧。娘娘说了,这冬末春初的有股子浮躁劲儿,此时啊是一动不如一静,也省的惹来些烦人的虫蚁。”
大阿哥看看禁闭的宫门,又看看脸色平静的银柳,低头道,“那好,烦劳姑姑好生照顾额娘。”
银柳俯身,大阿哥冲宫门磕了一头,转身走了。
银柳走回正殿中,惠妃正坐在圆桌前,独自下着一盘棋,“怎么,走了?”
银柳躬身道“走了,临走时还对着宫门给您行了礼。”
惠妃微微笑笑,“胤禔自小就是个孝顺的。”
银柳上前给惠妃倒茶,“娘娘也是为大阿哥好,这时前朝正值多事,明相一向支持大阿哥,如今大阿哥再跟后宫来往颇多,怕是引来那些小人落井下石啊。”
惠妃叹了口气,“本宫在宫中那么多年,什么时候在乎过那些小人物?真正让本宫害怕的,只有皇上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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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三所
苏伟拄着下巴趴在桌子旁边,四阿哥拿着哈哈珠子们的名册左看右看,最后赌气地把册子一摔,和苏伟对着眼睛看了一会儿。
苏伟慢慢地把胳膊拿下来,支起身子,并直双腿,往后退了两步,站好……
四阿哥瞪了他一眼,嘟着嘴,声音低低的道“大哥有明相,太子有索相,三哥好歹有个长公主的姐姐,而我……”
苏伟向窗外看了看,关上窗户,走到四阿哥跟前,“主子,您才十一岁。再说,您有皇贵妃啊。佟佳氏一族可能不如明相、索相一时显赫,但是能人辈出、根底深厚,是朝中少有的世家大族。”
四阿哥叹了口气,“我不是皇额娘的亲生儿子,佟佳氏一族对我只是不冷不热,而且还是看在皇额娘的份上……”
苏伟心里有点儿紧绷绷的,思量了半天道“主子,您所图什么?”
四阿哥抬头看看了苏伟,伸出一只手握紧拳头,“男儿大丈夫,活了一世,当然要立下一番功业,我是爱新觉罗家的儿子,以后青史留名,我可不想只是寥寥几句话。”
苏伟暗暗呼出一口气,他还以为四阿哥年纪轻轻就有夺储之心了呢,“主子,您是皇阿哥,以后有的是您建功立业的机会,就像今年顾师傅说的,入朝堂,以能力得重用才是正道。”
四阿哥垂下头,“我早在朝堂里了,可没有自己人为你说上一句话,皇阿玛根本看不到你。”
苏伟咽了口唾沫,他们家四爷就是太求上进了,“主子,奴才小时候听过一句话,叫机会只留给有准备的人,如果皇上即可重用您,您现在的能力能做什么呢?”
四阿哥低头想了半天,又抬头盯了苏伟半天,让苏伟背后毛毛地退了好几步。
然后,四阿哥拿起书翻了一页,“我饿了,给我上个牛皮包儿”
二月十八
大阿哥嫡福晋伊尔根觉罗氏入宫给皇贵妃请安。
由承乾宫出来,回阿哥所时路过万春亭,亭上一丽人对着觉罗氏笑。
觉罗氏由小宫女扶着上前,那人微微一俯身“嫔妾储秀宫赫舍里氏给大福晋请安。”
觉罗氏一听连忙侧身避过,“不敢,您是皇上嫔妃,臣妾是晚辈。”
赫舍里氏以帕掩嘴微笑,“大福晋真是个谦逊的,您有诰命在身,给您行礼是应当的。”
觉罗氏微微低头,“臣妾刚从承乾宫请安回来,正打算回阿哥所,就不打扰您赏景了。”
“哎!”赫舍里氏侧身挡住了觉罗氏的去路,“我在这空空的院子带得正闷,大福晋既然已经无事,就陪嫔妾说一会儿话呗。”
觉罗氏一福身子,“臣妾一介命妇,实在不宜在禁宫多待,还请小主恕罪。
赫舍里氏笑笑,悠悠道了一句,“大福晋还真是事忙啊,这进宫一趟,也没去看看病了的惠妃娘娘?”
觉罗氏抬起头看了看赫舍里氏,赫舍里氏依然一副莽撞无知的样子,觉罗氏微微低了一下头,没有回答一句话,转身在小宫女的扶持下慢慢走远了。
赫舍里氏盯着那背影看了一会儿,原本带着满满嘲弄的眼神渐渐暗了下来。
御史参奏纳兰明珠一事很快被查清属实,纳兰明珠、余国柱及一干党羽下狱。
三月的紫禁城还没有春来的温暖,反倒有些湿冷。
后宫里,赫舍里氏四处散播大阿哥福晋不孝的消息被皇贵妃得知,皇贵妃罚赫舍里氏跪在宝华殿诵经三日。
一天傍晚,一个暗紫色长袍的青年进了宝华殿内室,向正在诵经的赫舍里氏鞠了一躬,“姨母。”
赫舍里氏睁开眼睛,“谁让你来的?这么大的人还这么没头没脑的。”
胤礽低下头,“外甥想来看望姨母是否安好?”
赫舍里氏双手合十带着佛珠,抬头看着佛像,“我一切都好,不用你担心,管好你自己的事就行,后宫的事少参合。”
胤礽低下头,“外甥知道了。”
赫舍里氏叹了口气,“你身上的担子不轻,我知道。但你也要时时记住,实力掌握在自己手中才是最把握的。不要看现在明相倒了,索额图一家独大,赫舍里氏又冲入朝堂就放松警惕。所谓的明相,索相都是不应该存在的,都是皇上忌讳的。唇亡齿寒,纳兰明珠倒了,索额图也不会好到哪去。所以你最该依靠的只能是一个人,就是你的阿玛。”
胤礽躬身,“外甥明白。姨母在宫里举步艰难,以后不要再为外甥做这些事了。额娘去了,您再有事,外甥真不知道怎么面对郭罗玛法一家了。”
赫舍里氏回头看了胤礽一眼,“你知道什么?你以为后宫只是一帮争风吃醋的女人吗?别忘了,皇上赐你住毓庆宫,这辈子你几乎没机会离开禁宫。你在这四堵高墙里呆一天,就一天不能小看这些人。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更何况后宫的盘根错节一点不比前朝少。为了你的地位,这宫里,自然是越乱越好……”
太子自宝华殿出来,迎面走来一行人,当头的一件绛红色绣云雀纹披风,头上一对玲珑玉钗,一双带着鎏金镶玳瑁护甲的手放在小太监胳膊上,见到太子一笑,“哟,这不是太子殿下吗?”
太子一凛,低头躬身道,“惠妃娘娘吉祥。”
正三所
四阿哥趴在床上看一本红锦封面的书,今儿个松甘回家一趟,回来时去了一趟琉璃厂,淘了几箱古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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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贩都是按箱卖的,一箱十两银子,松甘大概看了几本,虽不是珍惜古书,但也是翻印较早的,而且有很多民间古籍,便买了几箱。
四阿哥看了倒很喜欢,跟苏伟一起整理了一下午,很多书残缺不全,很多连封面都没有,里面多是一些话本段子,不过也确实有几本民间私印的好书。虽说这些书流进皇宫是犯忌讳的,但哪个宫里没点儿小秘密,而且康熙爷对儿子的管束从不在这些细枝末节上。
晚上,苏伟就见四阿哥随意挑了一本封面没有字的书倒在床上看,他颇为无奈地摇摇头,把床边的蜡烛挑的亮点儿。本以为四阿哥看一会儿书就该困了,可谁知道二更都过了,四阿哥还没有睡的意思。
“主子,眼瞅三更了,咱睡吧。”四阿哥看了看苏伟,把书合上,苏伟刚要伸手拿过,却被四阿哥唰地抽走,回身塞到了床里。
苏伟愣了,四阿哥胡乱拽被子把自己一蒙,“睡觉,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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