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 县衙内的会考场地安静肃穆, 许青珂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刚坐下, 旁侧一位有一位考生袖摆宽松, 扫过桌角, 不小心将毛笔扫落。
许青珂随手捡起递给对方, 对方瞥了她一眼,拿过了,但是扔在一旁, 且跟衙役再要了一支笔。
他们这些考生的任何物件带进来都是要经过查验的,纸笔是县衙供应,若是有损坏便可再要, 但一般人都不愿意出这种岔子, 怕有变故,坏了气运。
也就此人不介意, 竟还再要了一只。
一看就不是第一次参加童生考试, 老油条?
许青珂自己也是老油条, 也不在意对方的无礼, 只坐着等待, 却不知旁边那人瞥过她的面容, 愣了一下又飞快染上几分不屑。
面有殊颜又如何,读书终究看的是脑子。
许青珂不知自己这幅容貌招了人不喜,等了约莫半刻, 县令郑怀云来了。
此人年方三十多许, 也是去年才来此地任县令的,政绩还未看出来,但朝廷征税越来越重,若是当地经济没有提升,便是他也得承受来自民间的压力。
许青珂观察对方有些疲倦的脸色跟十分稳重又有些许褶皱的衣物就知道对方昨日一定忙碌到深夜。
最近也没什么政令,能让一县之长这么劳累.....恐是出了什么事情。
许青珂静默着,思绪转动,等试卷发下来后,手指一边磨墨,一边看题。
县试的考试内容其实一直都千篇一律,不会脱离四书五经之外,尤其是蜀国已经多年没有改革过,但四书五经范围也十分宽广了,知识量巨大,便是孔门圣人也不敢说吃透,是以也不存在百分百备考的人。
许青珂看着上面的大题小题跟最后的长篇论述,看完,墨才磨了一半。
这一天考的侧重点是四书,着重《中庸》,《论语》辅之,往届必考的《孟子》没有半点痕迹,而孟子核心思想是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许青珂眉目有些冷淡,开始从头看考卷,将要写的答案在心里默转了一遍。
别人已经开始写了一会。
墨磨好了。
跟她一样慢腾腾的人不是没有,但很少。
郑怀云坐在原位闭眼休憩了一会,起身下来走动。
他毕竟是县令,给了在场考生很大心理压力,走过谁的身边,谁都要捏一下笔,定下心神。
郑怀云也知道这点,但他觉得若是这点心理素质都没有,也不是什么人才,为官者哪一个不是这么过来的,所以他对那些紧张的考生没什么好脸色,气压很低,惹得这些人越发紧张。
但他走过少数几个人身边的时候会看一会他们的答卷,略微满意便会颔首。
能让他颔首的人很少。
直到他走到许青珂身边,随意一瞥到答卷上的字体,不由一愣,就不自觉在许青珂边上站了好久。
上端坐着的师爷咳嗽了下,郑怀云才恍然察觉到自己不能久待在考生身边,瞧着附近几个考生不是紧张得不成样子了么。
倒是当事人旁若无人。
孔怀云下意识俯看此子,看到许青珂侧脸后,目光顿了顿,拂袖往前走,再没有往这边巡查。
一场考试便是大半天,结束后,考生鱼贯而出,哪怕考得好也不敢掉以轻心,因为往后还有两天持续的考试。
不过么,总有些人是胸有成竹的,路上相见寒暄,一路相走相谈,旁边考生多数也认得这两位定远县的才子。
“是钟绫县的李家大郎李申跟进元县的应成安。”
“看他们这姿态,想必考的极好,诶,我备的都是《孟子》,没想到今年却.....”
不少人唉声叹气,县令郑怀云出来的时候,不少考生上前行礼,大多数想凑个脸熟,郑怀云虽有些疲倦,但也一一颔首点了几句,目光交错间偶然看到一道青影从众多考生中走过,缓缓而行,出了大门。
许青珂一出大门就看到高大黝黑的少年郎朝她挥手。
“阿牛”许青珂步子出门槛,顿了下,走上前,牛庆笑着主动开口:“我是来给你打气的,阿爹也说你一个人来考试,怕你有危险。”
青珂哭笑不得,看来牛铁匠对她的长相十分介意啊。
“等下跟我去投客栈吧。”许青珂知道这县城距离他们村有好些距离,要走大半天的路,现在已经是午后,回去恐怕要到大半夜了。
“不用不用,我姐就在县里呢,她知道你要考试,还念叨让你去她家住上三日,尽尽那什么主什么谊。”
“地主之谊。”
“嗷嗷,对对,反正就是这个意思,既然你都知道,那就走吧。”
牛庆是脑子一根筋的人,人也热情,说走就走,不容许青珂拒绝,还搬出自家跟许家的交情,浑然认定她拒绝就是断了两家情谊似的。
许青珂无奈,也只得跟着他。
牛庆的大姐名为牛芳,名字挺符合山里人取名习惯的,女子芳华,男子喜庆。
牛芳外表不似牛庆那样方正黝黑,但也显得健康爽利,见到许青珂后十分热情,若不是她跟许青珂年纪差着十岁,且孩儿也都十岁了,恐怕她的丈夫赵刚也会吃味儿。
赵刚是个朴实的人,早前听说了妻子娘家村那边有个读书极好的邻里小辈儿,读书人是挺受人尊重的,就爽利答应了让人在院子里住上三日,可真看见人才觉得妻子平日里多有夸赞还是过谦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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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人都这样好看知礼?
“来就来了,怎还买这么多吃的。”牛芳一看许青珂手里提的满满一篮瓜果跟零碎吃食,皆是孩童老人喜欢的,惊讶之下大为客气,但原本不大喜欢她娘家人上门的婆婆露出了笑颜。
虽然未必精贵,但是一份心意,也是礼数到了,不是来白打秋风的,且看这些孩子这么开心就让老人家摆不出冷脸。
“芳姐在我儿时待我极好,如阿庆一般,这么多年没见,也无厚礼,只是买些吃食而已。”
许青珂说着摸了下那颇有牛庆儿时一般壮实的小侄子。
赵家人看许青珂长得好,又懂礼数,也没有用读书人的清高,没有瞧不起他们家是杀猪的,便也淡去了一些拘谨,吃饭的时候多有攀谈。
赵刚是杀猪的,有些粗犷,但在集市时于人攀谈打诨,口才是不错的,为了不让自家在妻子娘家那边的人面前丢脸,就挑了几个事儿谈趣儿,有些粗俗,有些倒是跟县里大事挂钩。
许青珂一般在听,偶尔接上几句,没让气氛冷场,也给赵刚面子,让他有话头继续聊。
这一顿饭气氛不错。
牛庆神经再粗也知道许青珂是在给他姐姐面子,平常她吃饭是不喜欢说话的。
一顿饭吃完,许青珂到了赵家腾出来的一个小房间,这房间一张床。
许青珂目光顿了一下,牛芳抱着被子过来。
“青哥儿,就委屈你这三天睡这儿,房间都整理过了,没什么鼠蚁,就是有点小。”
“谢谢芳姐。”许青珂想着若是真得给牛庆同床.....便也只能忍一忍吧,迟早有这样不得已的时候。
她眉头微微一蹙,但很快平缓,牛家姐弟都没发现,倒是牛庆喜滋滋的,就想爬床上去,却被牛芳狠狠拍了下屁股。
“干啥呢你!让你住这儿了?”
牛庆登时跳下,一脸委屈,“那我睡哪儿啊!”
“你睡觉习惯那么差,横踢被子竖踢枕头的,隔壁家二狗子跟你睡过一次隔日他爹就说你小子把他打出重伤,青哥儿这般纤弱的人禁得起你一脚?”
许青珂在一旁听着,觉得这对一个男子而言也不是什么好话,只得苦笑。
牛庆被撵出去了,说是跟赵刚一起睡,而牛芳则是跟孩子一起,好在这赵家有点家底,一小院子大大小小四个房间,也算刚刚好。
已经入夜,许青珂洗漱好,拿出纸笔练字,另一头,赵刚却拉着牛芳讲悄悄话。
“媳妇媳妇,你说这青哥儿学问极好,我看她今日怎就带那么小一包裹,书都没几本,好像就一些纸笔。”
看其他考生来县城考试,基本上是大大小小一筐一箱的,仿若要把前些年看的书都背过来似的,
“怎的,你想说我家青哥儿学问不好?”牛芳有些上了脾气。
“别介,我不是这意思,我就是随口问问...奥,我的意思是说她肯定学问极好,连书都不用带来温习,必然是这样的!”
还算机灵,牛芳这才放下扭着他耳朵的手,两夫妻说了一会儿话才各入房间睡觉。
夜深,许青珂也不愿费别人家的油灯钱,更不愿意伤眼,就早早熄灯睡下了。
夜明星稀,院子里有略微窸窸窣窣的声音,许青珂睁开眼,侧目看向窗子外。
白的月光黑的夜,却能将那个缓缓靠近的黑影看出轮廓来。
高高瘦瘦的,踮着脚尖如盗贼一般悄无声息刮开门栓,推开门,待向床走去的时候,忽听到身后门咯吱一声.....
他猛然转头。
哗啦!下盘被扫,人倒地,刚要爬起,接着眼前砰的一下。
人重新趴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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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家的灯又亮起了,好在周遭的其他人居所离这里有些距离,赵家人还算有点脑子,晓得不清楚发生什么事前不能太过声张,直到赵家三口子看到倒在地上的人。
“贼?!”
“有贼进来了!”
老的小的都十分惊疑,尤其是赵刚,惊疑之后便是大怒,他今天才招待客人,晚上就来了贼,这不是跟他赵刚过不去嘛!
“青哥儿受惊了,真是对不住,这该死的贼!”赵刚怒而踢了下地上侧卧着的盗贼,这贼被踢得翻过身,那脸在油灯照耀下有些分明,瘦的不行,颧骨都出来了,皮肤蜡黄蜡黄的,但年纪很轻。
赵家三人都惊疑得眼珠子要凸出来了,脸色变得厉害。
许青珂坐在椅子上,睨到赵刚三人尤其是老婆子跟赵刚的脸色。
“是赵哥弟弟吧。”许青珂轻飘飘问赵刚,却让赵刚三人更是惊愕,前者反射性看向许青珂。
她怀疑他们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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