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十九……”
她闭上了干涩的嘴,突然睁开了眼。
“你可知道……我的名字?”
赵樽微微一愣,“阿七,你糊涂了?”
夏初七半阖着眼睛,带着灿烂的笑,强撑着身子,紧紧拉着他的手,怔了怔,这才发现几个月不见,他的手上又有了好多茧子,也变得更加粗糙了,可以想象他到底吃了多少苦。忽然的,她很想掉眼泪,那些心里的小计较,小委屈,都变得不再重要了。她看着他,眼睛眨巴眨巴,便笑着流了泪。
“我还没有告诉过你……我不是夏楚……也不是楚七……我叫……”
吸了吸鼻子,她努力提气,以便让自己吐字清楚。
“我叫……夏初七……夏天的夏……腊月初七……那个初七……”
赵樽看她落泪,心如刀绞,一边扯着她的衣袖为她拭着泪水,一边轻搂着她安抚,掌心从上到下,动作轻柔得像对待自家的心肝宝贝,“阿七,你不要说丧气话,你和我们的孩儿都会好好的。稳婆就要来了,阿七,你坚持住!”
红黑色的血污,大团大团地从她身下流出……
即便夏初七自己看不见,也知道她在大出血。
有种情绪,叫心里笃定,心里明白,却不可言说。夏初七看着心急如焚的赵樽,轻轻抬起手,抚上他的脸,觉得心里很难过。从来没有过的一种难过。
她还有好多事没有做,便要离开他了吗?
“赵十九。”
她梦呓般喊他的名字。
“阿七,我在。”赵樽闭了闭眼睛,心里疼痛难忍。这一刻,他在默默祈求上天。只要让他的阿七没事,他什么都不要了,什么都不再要求。什么皇权、帝业、江山、社稷他通通都可以抛弃。如果神灵可以为他交换,他可以用他的一切来换她的安康。
夏初七闭了闭眼睛。
“若你来世……遇到一个叫夏初七的女子,那……就是我……”
“阿七,不要说傻话,不要……”赵樽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小心翼翼的抚摸着,生怕弄痛了她,“你再用力……用力!为了我,为了宝音,你不要放弃!好不好?”
他在问她好不好,她想对他说“好。”
可是她没有力气了,她的手指轻轻握住他,无力地紧了紧,像是完全陷入了一种迷茫的昏迷之中,神色迷乱地低低喃喃了一句,“我还少一双鞋……新的……新的鞋……”
“阿七!”
看着她退尽了血色的脸,赵樽几近疯狂地摇着她。
可她像是听不见,只一个人低低喃喃道,“赵十九……把我怀里的镜子……镜子拿出来……”
赵樽咽着唾沫,那种仿佛身体的骨骼被人活生生碾裂的疼痛感,蔓延在他的身上,令他血液逆转,呼吸发紧,一只拿出镜子时的双手,也在颤抖不停。他的手,可以握住江山权柄,握住千军万马,可在这一刻,他却握不住一把镜子。
夏初七看着镜子,嘴唇已煞白。
“照照我……我想美美的……在你面前……”
赵樽的脸很生动,可她却觉得死神在镜子中逼近。
“赵十九……是我太贪心了……你这么好……这么优秀……我却想一人独占你……想来是老天……老天也不容我了……但我……不悔。你若是我的,便只能是我一人的……只能是我一人的……”
“阿七……你不贪心,我是你的,只是你一个人的。”
她泪眼朦胧中,看着赵樽,仿佛看见了这些年来的世事沧桑,看见了与他的坎坷情路,也看见了他们共度的点点滴滴,这些日子美好……却永不再回来,它们都曾出现在她的生命中,却即将消散。
她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一些承载了美好时光的东西,终是会慢慢逝去。
她喃喃,“赵十九,再见。好像要结束了……”
但愿他从此一世荣华,鲜衣怒马。
但愿他从此厥功至伟,君临天下。
但愿他从此平安康健,妻贤子孝。
但愿他从此紫气东来,安国宁家。
但愿他从此,忘记一个叫夏初七的女子……
默默念叨着,她眼眶里转了许久的泪水,一串串像珠子似的从她的眸中落下。她的眼前模糊得什么都看不清,只觉得小腹被大力撕扯着,迅速下坠,有什么东西在往外挣扎。
“哇”一声,她听见了孩子的哭声,可是她泪眼模糊着,看不见面前赵樽的容颜,只觉得一切的一切都在眼前散开了,散开了,她身子僵硬着,惊恐不已,伸出手来,想要抓住他。
可是她的手还停在半空,便垂了下去。
天上的月亮,在这一刻,红若滴血。
“阿七!”
慢慢的,天地无光,苍穹有泪。赵樽声音嘶哑的大吼。
“夏初七……”
没有人回答他,他的耳朵里,隐隐传来一阵歌声,似有,似无。
“我的一生最美好的场景……就是遇见你……在人海茫茫中静静凝望着你……陌生又熟悉……尽管呼吸着同一天空的气息……却无法拥抱到你……如果转换了时空身份和姓名……但愿认得你眼睛……千年之后的你会在哪里……身边有怎样风景……”
那一年天,赵樽知道了她的名字,也第一次喊了她的名字。
那一年,夏初七二十三岁。
建章四年九月十六日,晋军攻破南晏京师。
这一晚天有异相,血月当空。如今一来,赵绵泽兵败沉戟,正好衔合了“血月现,气数尽,国之将衰”的大凶之兆。可怜的月食,便再一次无辜的成为了罪魁祸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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