帛尧先是认真想了一下, 觉得她说得似乎也对, 确实是不宜张扬。
他动了一步, 便算是默许了由着諴妃的意思, 同意跟她进去到内室。
期间諴妃百倍热情地想要拉他一下, 被他甩开了。
諴妃也不气馁, 小声地嘱咐忍釉,将景仁宫的冰糖杨梅和宫外新进的贡品端到内室去。
一碟一碟珍馐蜜饯端上来, 帛尧随便找了个位置落座,諴妃却还站着,默默地瞧着自己的宝贝儿子, 真是怎么瞧怎么喜欢。
可惜就是受她所累, 有了那样受折磨的心病。这二十年, 真是苦了他, 想想她就欲掉眼泪。
她对后面的景徐招招手, “去把两广总督新献给本宫的那一对珐琅花瓶取过来,快去。”
“那珐琅花瓶一共就这么一对儿, ”她上前几步, 借着话头对帛尧套近乎道:“本来……还想着,过几天让奴才们送到永和宫后院去,给你消遣着玩儿。”
帛尧没有应声, 他抬起目光,开门见山:“永寿宫的事情, 是你做的?”
原来是为了这个。
諴妃心下暗暗思忖, 这钮祜禄绣玥果然是有手腕, 为着她,居然能让帛尧破天荒地踏进她景仁宫的门槛。
从前就是有天大的事,他就算是病得快不成了,也不屑于派人来知会她一声。
她面上笑了笑,“怎么会呢,上回都答应了你,我怎会食言呢,这些年,为你的面子,我何尝对那个如嫔动过手。”
“不过尧儿,她始终是皇上的——”
“不是你,谁还能有阁中的秘药,神不知鬼不觉地陷害她。”
“尧儿,”諴妃微微弯下腰,“你知道的,为了你,我七年前答应过皇后,与宫外那些教徒断了来往,一心一意做我的諴妃,你父……他是什么样野心的人,你最该知道,额娘在他心中早已是一枚弃子了,这七年他定然是栽培了不少的新人安插进宫,他防我,又怎会让我知晓。”
帛尧睨了她一眼,“果真不是你?”
“果真不是我。”諴妃道,“你若不信,我对天起誓,真的。”
帛尧从座椅上站起了身,“既然不是你,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我走了。”
“尧儿!尧儿!”諴妃忙跟上去,“难得你来一趟,还没尝尝宫里最拿手的冰糖酸梅呢,还有许多都是新贡上来的蜜饯。”
帛尧不理她,她便唤忍釉,“这些,还有那一对珐琅花瓶,记得一会儿送到永和宫后院去,知道吗?”
“尧儿!”
帛尧临走出门口的时候,她急着上前拉住了他。
帛尧不悦地回瞪她一眼:“你给我自重。”
“我知道,我知道,”諴妃温和地笑,“尧儿,我……为人父母的,就算不配……我还是想多劝劝你,你心地单纯,但防人之心不可无,钮祜禄氏这些年给你治病,多半只是为她自己多一道护身符,想让你在危难关头保她,宫外还有那么多的杏林圣手,额娘这些年都在尽力找宫外的大夫来医治你,你不必将全部希望押注在永寿宫上,她的事,你还是少沾染罢。”
“听额娘一句劝,好不好?”
帛尧哼了一声,冷笑着瞧了瞧她。
“你不懂。”他摇摇头,“她治不治得好我的病,原本都不要紧。”
“跟你这样的人,再多说也是白费。”他走了出去。
——
颙琰在永寿宫门前,站了许久,令身后的奴才从两侧上前,将锁住的宫门打开。
现如今的这座宫殿里,该遣的人都已遣走,该撤的东西也都搬空了。
寝殿里除了一张床,还徒留一张旧桌子和几个板凳。
绣玥这时候正坐在桌边,费力绣着一个婴儿的肚兜,傍晚时分屋里光线幽暗,她绣得很吃力。
她穿着件素白色的衣裳,头上一枝素簪子也没插,只随手挽了个发髻,听到细微响动,抬起头与走进房内的皇上目光相撞。
绣玥于是站起身,屈身行礼道:“……参见皇上。”
颙琰站在门边,有一刻的恍惚。朝思暮想的这个人,明明与他想象中的人完全一样,再见到本人,却还是忍不住泛起悸动。
目光下移,她腹中的孩子……
他压下心底的五味陈杂,面上若无其事的走进房中,在桌边坐下了。
绣玥便也跟着坐下了,重新拿起手中的绣样,在灯光下费力穿针引线。
“朕第一次遇见你,想着如何处置你……想了三天,今次想着如何处置你,又想了三天。”
“绣玥,”他道,“你总是令朕为难。”
“皇上,”绣玥放下手里的绣样,“孩子真的是皇上的,虽然这样说很荒唐,嫔妾就只求您这一次,您不要理会那些所谓的眼前证据,只相信嫔妾这一次,成吗?”
她说着,去拉皇上的衣袖。
皇上没有甩开,也没有回答,他目光转向门口处,挥挥手,便有奴才低头躬身上前,端来一碗汤药。
“朕确实是舍不得你。”
“朕想了很久,与其始终在信你与不信之间耿耿于怀,令朕与你彼此存着无法逾越的嫌隙,不如朕选择放下,就当所有的事都没有发生,以后朕也不会再给它发生的机会。”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绣玥:“服下这碗汤药之后,朕会忘记这段不堪的过去,你下半辈子都会幽禁于此,朕还会来看你,会给你如往日一般的恩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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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玥仰头望着他,她低下头,看了眼前那碗汤药好一会儿。
皇上在如山的铁证面前,还能分一半的信任给她,比之善庆对于额娘,他身为一国之君能做到此地步,也算是仁至义尽。
她腹中的这个孩子,同她是一样的命运。她有外祖父的庇护,额娘的疼爱,在普通的百姓家尚要遭受如此多的苦难,何况这个孩子还要在宫中生存,被皇帝所忌讳,她生下来,这一辈子的路,都会很难走。逊嫔娘娘的女儿便已活得那般痛苦,何况是任何一个宫人挑唆,都可以随时万劫不复的孩子。
有时候,她也已感到很厌倦了。
经过上次的一劫,原本便是保不住的。她每天都在担惊受怕,怕她会随时离自己而去,即便强求皇上留下这个孩子又有什么用呢?
被生父所忌,她身为人母,又何必让孩子如此多灾多难。
绣玥无声地笑笑,端起那只碗。
喝下这晚药,她亲手打下自己的孩子,虽然两害取其轻,她仍将一辈子遭受锥心之痛。即便皇上情有可原,但他受人蒙蔽,永远也摆脱不掉他身为人父却不能保其子的责任。
她从来不是个拿不起放不下的人。
绣玥将碗递到嘴边,她没有求他,也没有反抗,这样反常的冷静,让皇上有些意外和不安,他忍不住出声道:“你就没有什么要对朕说的?”
听到皇上的问话,绣玥想了想,她转过头,很认真看着皇上的模样,看了一会儿。
“这样也好,一切也都可以结束了。”她与皇上,与这宫里……一切尘归尘,土归土。
“怎么,你想这样与朕断个干干净净?”皇上显然是愤怒,“你与那个狗奴才作出如此下作的事,朕饶你不死,你尚且不知足,还要朕放过你们的孽种?”
“寻常百姓尚且不能容忍的,朕是天子!”
绣玥还是不吭声。
“好啊,好!你是不是心里想着,喝了这碗药,要与朕一刀两断,恩断义绝,从此断得干干净净!”
他竟还是心有不忍,他竟还是不舍,这样一个女人,事到关头,他竟还是不甘心这样收场。
药碗从绣玥手中被打飞了出去,摔在地上。
“你曾救朕一命,朕今日就还给你。从今以后,你将永生永世禁足在此,朕不会再给你任何与外人苟且的机会,用你下辈子的自由,换这个孩子平安。”
“等她出生之后,朕会送出宫去,交给亲王抚养。”
其实他是强迫自己找理由,若说欠,他放过了绣玥,早就还清了。还欠什么。
绣玥双手还停在半空,维系着端药碗的动作。她已经心如死灰,在伪造的真相面前,在铁证如山的事实前,她都已经认了命……
皇上居然还可以容忍她,包容这个来历不明的孩子,就为了拼命挽救他同她……这一份原本就不对等的感情。
皇上对待这份感情的心,比她还要坚硬,他对这段感情的付出,远超出她千万倍。
“皇上,嫔妾——”
他不惜天子高高在上的身份,排除万难向她走出这么多步,她也应该再坚强一点,咬紧牙关走出一步才是。
原本,她都已经想要放弃了的。
“皇上,宝燕还活着吗。还有柔杏,木槿,小禄子他们……”她问了一句。
颙琰明显觉得她的态度放软了许多,他下意识就告诉了她,“都在辛者库服苦役。”他连罪魁过手都放过,杀这些奴才又算什么。
那就好。
绣玥朝他一笑,“皇上,嫔妾也不想出去了。嫔妾就在永寿宫里,下半辈子就只等着皇上,盼着皇上来,好不好?”
这样的话,如何不让他跟着心动。
无论他如何折磨自己,总归还是在她这里,才能找到救赎自己的出路。
“只不过,我身为人妻,身为人母,都一定要给我的夫君,给我腹中的孩子一个交待。等瓜熟蒂落的那一日,皇上将养心殿信得过的心腹借给嫔妾,嫔妾一定要亲手拆开这件事背后的真相,找到始作俑者。”
身为女人,害她不要紧,谁要拆散她的家,她就要跟谁拼了命!
皇上听她这般说,下意识皱眉,她话中的意思,仍旧坚持是被陷害的?
这个孩子……所记的日子,不可能是他的。但他心里还是有一分期盼,盼着能有一个奇迹。
“现在还没有证据,等到孩子生下来的那一日,先让她跟皇上滴血验亲看看。”
虽然现在全无把握,她甚至不知道对方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下的手,更改了她的脉象,也不知会不会影响孩子和皇上的血相融。
“滴血验亲……”皇上喃喃着道,“绣玥,你让这个孩子与朕滴血验亲,你明知她的时辰和朕对不上,你还想证明什么……朕的心都被你弄糊涂了。”
绣玥就像支着他的一根主心骨,她说的话,才是他现下最想要听到的话,比宫里所有人说一万句都管用。
也许,他不是真的相信她,而是没有别的法子,只能选择相信她,才会让自己的日子好过一点。
“皇上……”常永贵试探地在门口禀告了一声,“为如……如嫔准备晚膳的嬷嬷,还在外面候着……膳食怕凉了……”
他冒险禀这一句,也是在押宝。
皇上在殿内转而看向他,“那就端进来罢。”
老嬷嬷进殿,先施礼请安,复又将食盒中的膳食端出来,一碗白花花的热米饭,别无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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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务府还真是将永寿宫照顾得‘很好’。
为着孩子,绣玥一直很努力地进膳,争取让孩子在自己腹中停留得长久一点儿。
颙琰看见她坐在桌边,一声不吭地用膳,她嚼得极认真,吃了小半碗。
他心底还是对那个孩子有一根刺,嬷嬷将饭碗收进食盒的时候,皇帝的手指敲着桌边,还是沉下目光叫住了她。
“告诉内务府,给如嫔换上有孕的膳食。”
嬷嬷愣了愣,下意识瞧瞧桌边另一侧坐着不语的如嫔,心底好生惊讶,还是忙屈身应了一声。
回过皇上的话,嬷嬷提着食盒走到墙角,开始将地上的碎片一并收进食盒。
绣玥的目光无意中瞧向嬷嬷,看她收拾地上刚刚被皇上挥出去的药碗,她忽然拧起眉,“是汤药!”
宝燕和她前前后后仔仔细细回忆过所有的饮食起居,绝无遗漏,唯独那一次……她因兰贵人发现了避子汤药的药渣,被单独关在永寿宫,皇上灌下了一碗作假的打胎药!
那时候,皇上明着说是打胎药,其实背地里换了方子,她当时只沉浸在由悲转喜的欣慰中,却没成想黄雀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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