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不出所料, 果然伺候的宫人也是极少。
也不知皇上到底是染的哪一种疫症,她一边找寻一边琢磨,难道是有人在当时砸下来的横木上动了手脚,想借着諴妃和皇后的手散布瘟疫?
可那又说不过去。若是如此, 事后接手的宫人那样多,怎只有皇上一人染上了疫症?
绣玥从衣裳中取出红色的瓷瓶,握在手里紧了紧,不论如何, 她现在首要的是救皇上的命。
绣玥在前殿粗略地找寻了一圈, 果然没有,便径直去了后寝殿正殿。
正殿的五间稍间, 都是大清皇帝平时就寝的地方。如今,皇上应该安置在其中一间。
绣玥先后翻找了四间,最后驻足在最里侧的那一间稍间前。
伸手推门之前,不知为何,她的心变得有些慌乱。
心下涌起的这点隐隐不安的感觉,让她忽然有点怕......推开门,见到他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样子。
他高高在上的模样, 亦笑亦嗔的模样,雷霆震怒的时候、斥责她的时候、冷落她的时候……都不觉得那般可怕——她却唯独害怕……眼前。
绣玥闭上眼,一股劲儿推开了房门。
走进去, 一股抑制不住的酸楚从心头一直窜进眼底, 逼得她流出泪来。
这是她平生第一次, 瞧见皇上合着寝衣, 了无生气地闭目躺在那里。
绣玥擦擦眼泪,来到床边,自从那一夜之后,她还是第一次得以再见到皇上。
这样虚弱的他,完全没了往日的气势,再也不能那般欺负她,肆意训斥她。
她在他的床前默默驻足了一会儿。
也不知道他后背现在伤势如何,碍于皇上此时的状况,她不能触碰他的身子,绣玥将红瓷瓶很快打开,取出里面的保命丹,用随身带着的药夹撬开皇上的嘴,把药喂了进去。
“很快就会没事了……”她松了一口气,尝试着微笑,眼眶又有点湿润,自从进了宫,流的眼泪比在地牢的那一年还要多。
从前明明很坚强的,缺吃少穿她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都怪你,”她的目光落在皇上身上,“平时不是高高在上吗,不是最恨丢了天子颜面吗?怎么总是落到这种地步,沦落到让我见到你这副憔悴的模样。”
上一次遇刺是,这一次又是。
绣玥站起身,默默凝视了一会儿,也许是他还昏迷着,她突然壮了胆子,轻声唤了声他的名字。
“颙琰……睡一个晚上,明天都会好了。”
她必须得走了,再不走,她和宝燕的命可能都要交代在这里。
绣玥转回身,低头叹息着朝着门口的方向刚迈出去一步,忽然被一股力道圈回了床上。
她失声尖叫一声,忙下意识地捂住嘴,背后传来一阵低低的嘲笑声,那笑声,她再熟悉不过。
绣玥万般不可置信地回过头,见皇上正肆意笑盯着她看。
“朕就知道,你会来。”他亲了一下她的脸颊。
绣玥有点失神,眼前的状况她一时间反应不过来,没道理的,皇上不可能恢复的这样快,药效并没有这样快呀?
“你......”她连尊称都浑忘了,“该不会是......”
该不会,从头到尾,他根本就没事,这一切都是被精心安排的!
皇帝冷哼一声,“不然你以为,朕的养心殿是什么地方,若非朕下旨撤去守卫,凭你区区一个贵人,使计迷倒几个侍卫,就能轻而易举的得逞?”
“那......那这养心殿里的宫人,也都是......”
“是了,”绣玥目光涣散地叹了一声,“那些伺候的奴才染疾,原也都是假的,都是假的。”目的就是要制造皇帝身染疫症这个局!
“怪不得我进来养心殿这么久,竟没有一个奴才发觉,我早该想到的……”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皇上要这么做!
“为什么?”颙琰姿态随意地哼了一声,“后宫的嫔妃们不是跟朕说,她们爱朕逾越爱她们自己的性命,你那一夜临危救驾,不过是被你凑巧得了一个机会罢了。那朕就公平一点,给后宫里所有的人一次向朕证明的机会。”
后宫女人的心思,如同雾里看花,水中望月,他只想用事实证明,到底谁对他是真情,谁欺他是假意。
说到这,皇上的目光凝视向绣玥,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情愫。“到了最后,朕见到不顾性命前来救朕的人,还是你。”
若说上一次的是侥幸,那这一回……
他拥住他的绣玥,“永远都是你。你也没有让朕失望。”
这段时间有太多的是是非非横在他与她中间,借着受伤之机,他当时便顺势暗中做了这个决定。
到了生死关头,肯不计一切赶来救他的人,不会放开手的那个人,用全部真心对他的那个人——还是她。
上天待他真的很仁慈,是她,是他最希望的那个人。
“绣玥。”皇上深情地呼唤她的名字,“朕什么都不再理了,朕什么都不想计较了。”这样就好,这样就已很好。
绣玥忽然大力地推开颙琰,疯了一样扯着他的衣裳,声嘶力竭道:“那是杨府唯一一颗保命丹!就为了这样一个试探!就这样糟蹋了!还给我!快还给我!”
她这样发了狂的以下犯上,皇上却只是被她拉扯得一直在不住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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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永贵原本按着皇上的授意躲在暗处不敢打扰,隔着几米远的距离,他听着这房内的声响实在有点骇人,只好硬着头皮走近敲了敲门,“皇上?”
颙琰被绣玥扯得没法子,趁着间隙,对外头斥了句:“躲远点!”
常永贵便悻悻地不敢再敲门。
“轻点,轻点。”他小声哄着,“朕的疫症是假的,后背的伤可是结结实实为你挨的,且疼着呢。”
他也不容易,为了布这个局,每日只能窝在这张床上装昏迷,连批折子都遮遮掩掩得费着劲。
说到后背的伤,绣玥的怒不可遏才解了些。
她松开了抓着皇上衣襟的手,目光却还沉着不看他,转过身便要下床去:“既然皇上无恙,嫔妾告退了。”
“别走,别走。”皇上跟上去将人一把捞了回来,搂在自己怀里:“一粒药,能换朕得一心人,朕宁愿如是。”
“朕在这一刻明白了,你的不喜欢朕,比这宫里所有的喜欢朕都情真意重。”这样就很值得。
绣玥脸有点红,“也,也没有皇上说得那般好。”
“你若觉得心疼,过几日朕命内务府搜罗一千颗足两重的金珠给你送到延禧宫去,就当这丹药是朕跟你买的,成了罢。”
一千颗?金珠?
绣玥愣了愣,满是阴霾的脸色转晴了几分。她到底还是不大高兴,背对着身子嘟囔着,“可到底是白白浪费了那一粒救命的丹药阿。”能救人一条性命,实在是可惜。
“有何可惜?”皇上的心情一整晚都很好,“从今以后,她们也不必在朕跟前非议你对朕的居心。至于不详之说,经过钦安殿那一晚,皇后和諴妃也不能再说什么。”
“只是这手腕上方的黑色疤痕,”他轻轻皱眉:“经过太医院数日来的诊治,却始终不能消除。”
“这个没什么,”绣玥仍旧别扭着,嘲讽道:“皇上一千颗金珠买来的保命丹,要是连这点痕迹都消不掉,那岂不是亏大发了。”
皇上笑了几声,“一千颗金珠朕都给了你,还对朕冷嘲热讽,可真是贪心不满足阿。”
他贴近绣玥几分,“那你还要怎样,不如,就由朕亲自来伺候你。”感情升了温,身子也得温存温存。
原本还有许多的话想与她说,还是明早晨再说罢。
绣玥的脸蹭地红了,她伸手推了一下贴近后背的滚热的胸膛,“皇上开什么玩笑,您身子还受着伤呢,嫔妾要回宫去了!”
宝燕还在外面等着她的消息,她不顾性命闯进来,可不是为着被人作弄的。
说着便要逃走,被人先一步打横捞回来压了下去。颙琰每晚对着秀贵人那个浓妆脸,不知想念她想了多少个日夜,每每煎熬,更促使了他对造成这副局面的皇后越发冷漠。
“旁的朕都能依你,现在你想走,朕可不答应。”
从来冷落她,过不好的都是他自己。这一回,忍得实在是有点久了。
绣玥看他的样子,好像自己如同一只猎物被上下打量着,她有些怕,“嫔妾只要那一千颗金珠就好,丹药的事儿嫔妾不再提了,”她小声求一句:“您饶了嫔妾罢。”
她不说最后这句还好,皇上听到这几个字,就好像失去了常性一样,再听不进她说的任何话。他如同一只红了眼的野兽,一整个晚上,每隔一段时间,房间外守候的奴才们便听如贵人抑制不住痛苦的声音反复重复着这一句话。
“皇上饶了嫔妾……皇上饶了嫔妾罢!”
绣玥这一晚上什么都被迫试过了,皇上的模样让她害怕。
她的身子被平放在冰凉的桌案上承恩的时候,心里拼劲最后一丝力气咒骂着秀贵人,也不知道她这些日子究竟是如何伺候的皇帝,原本皇上前些时日已经渐渐懂得体贴,懂得在这方面体谅她,让她少受些苦,才过了这么些日子,他不但完全打回原形,反而还变本加厉!
“朕伺候如贵人,如贵人还满意么。”
这一晚,皇上的问题,她若是不答,或者答案不满意,后果她便会更加承受不起。
吃了几次苦,绣玥一边小声地抽泣,一边麻木应着话。
清晨天蒙蒙亮的时候,她沉沉昏睡了过去。
皇上是何时离开后寝殿的,她完全无知无觉,一点声响都没听到。
直到巳时,人才恢复了点意识,悠悠醒来。几个宫女怯生生地无措站在龙床前,似乎是在等着她转醒。
“如……如贵人,容奴婢们伺候您沐浴……”
瞧她们看向自己的眼神,再瞧瞧整个后寝殿走动的宫人的神色,回想起昨夜寝殿里那样大的动静,她们想必都知道房间里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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