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安格尔从金光之中跌落。
他紧闭着双眼,两颊孱白。
数秒之后,安格尔猛地睁开了双眼,不过,还没等他来得及看清周围的情况。他便捂着胸口,从地上撑起身,对着一旁猛地的干呕。
这一呕,就是大半分钟。
不过,安格尔毕竟肚中无物,呕了半天也只呕出来发酸的胃液,但不管如何,至少他感觉自己的气,要比之前顺了些。
“第二次了第二次了”安格尔满怀怨念的声音,从牙缝中飘了出来。
之前被吞进斑点狗肚子里时,就经历了一场前所未有的翻滚,当时他就感觉很不舒服。这一次更甚,安格尔自己都不知道他翻滚了多少次,就像是从昨滚到了今。
哪怕以他现在的体质,都能被折磨到干呕,可见这一次的翻滚令安格尔多么的刻骨难忘。
胸口的闷意稍缓,安格尔这才抬起头,看向周围。
这一看,直接让安格尔的眼神呆住了。
钟。
无数的钟。
圆的、方的、扁的、斜的、大如晨星的、小似指环的、有裂纹的、一半嵌入虚空的、闪烁发光的、黯然失色的
各种各样的时钟,布满了这片未知的虚空。
而安格尔,就在这片“时钟森林”的一隅。
他的脚下是虚空,但莫名的是,他脚踩之处却长出一片发着微光的绒草。安格尔试探的走了一下,发光的绒草会随着他的移动,而自动长在他脚落之处,不虞跌落虚空的危险。
虽然这种脚下凭空长出绒草的情况十分奇特,但考虑这里是斑点狗的肚子里,什么可能都会发生,安格尔就没去理会了。
他相信,这些发光的绒草应该只是无关紧要的细节。
斑点狗真正想让他看到的,或许是这片“时钟森林”。
这些时钟有各种款式,有的精致有的简朴,乍看之下,安格尔并发现什么出奇的地位。它们唯一的共通点是:它们全是静止的。
既然斑点狗将他带到了这里——是的,安格尔从内心笃定的认为,他出现在这里应该是斑点狗设计的——那么,斑点狗应该是想让他在这里看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
想到这,安格尔站起身。
他朝着最近的一个时钟走去。
那是一个有些黯淡的座钟,指针都腐朽了。处于时钟森林的最外围,看上去像是落魄贵族为了撑门面而弄出来的摆设。
无论怎么看,安格尔都没看出这个座钟有什么特别的。
迟疑了一秒后,他决定伸出手碰一碰。——之前他就是碰了外面那时钟才出现变化的,说不定这里的时钟也一样。
可当安格尔探出手后,却发现自己抓了一个空。
这个时钟,并不是实体的。
它是虚幻的。
安格尔愣了一下,作为一位幻术系巫师,他此前可完全发现这座钟有丝毫虚幻的地方,除了有些破旧外,在他的眼中、在他的精神视野里、这根本就是一个真实的座钟。
安格尔忍不住在座钟旁来回的挥动手,哪怕手触碰的都是虚幻的,安格尔还是看不出哪里存在幻象的痕迹。
这或许是一种更为高等的幻术?
又或者,这其实不是幻象,只是以安格尔的能力还接触不到实体?
安格尔无法得出答案,只能推归于斑点狗的神奇能力。
既然这个座钟是虚幻的,那其他时钟呢?安格尔在一个地方纠结太久,而是继续朝着另外的时钟走去。
方形钟轮虚幻的。
心形怀表虚幻的。
华丽壁钟虚幻的。
安格尔一路向前,一路的触碰,无论是高大堪比大厦的钟,还是小的怀表,任何一个钟表是真实的,全是虚幻的。
这些钟虽然外观都很有特点,但安格尔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值得仔细研究的价值。他只能继续往前。
而随着安格尔向前进,周围的钟表开始明显变得精致了许多,而且,发光的钟轮也多了。
只是,再精致、再耀眼,依旧只是镀了一层华美的外表,内壳还是虚幻的。
或许是因为虚幻的钟表太多,他又发现任何值得关注的重点,安格尔的思维开始向着奇怪的方向发散,譬如此时,他心中就在想:如果他是一个钟表匠,或许在这里会很开心,未来给人设计钟表都不用思考,方案完全一把一把的,天天都可以不重样。
带着各种不着边际的想法,安格尔继续往前走。走了不知多久,他突然看到了远处有一个硕大无比的尖顶时钟。
那个时钟仿佛支撑了天地,大到难以想象。
安格尔在看到这个时钟的第一眼,心中立刻浮现起了一个念头:那里,那里或许就是目的地!
安格尔也不管这个念头到底是冥冥中的预感,还是斑点狗强行塞进来的认知,反正他现在也其他地方可去,那就往那边去看看,说不定真的能找到什么线索。
安格尔迟疑,脚下甚至还加快了速度。
虚空中,飘摇的微光绒草,在安格尔的脚下生生灭灭,就像是道标一般,一路发光,来到了那巨大的时钟附近。
当来到这里之后,安格尔立刻明白,自己来对地方了。
因为,当他进入到尖顶时钟周遭一里的时候,所有静止的时钟,指针全部开始跳动起来。
嘀嗒嘀嗒——
各种指针跃动的响声,响彻了整个天际。
不过,这些已经开始跳动的时钟,也依旧是虚幻的,至少安格尔无法碰到。
他只能继续向前,伴随着时光流逝的嘀嗒声响,安格尔一步步的来到了尖顶时钟的附近。
到了这里,周围的时钟明显开始变的稀疏,以往每隔一两步都能看到大量时钟,但是这里,数百步也不一定能看到时钟。
可只要存在于那巨大时钟周围的钟表,必然是光耀千,华美无比的。
在绕过这一个个虚幻且华美的钟表后,安格尔站到了那巨大时钟的下方。
而当他来到这里时,就像是触发了什么机关,那巨大时钟的顶部慢慢浮现出一道幽深的挺拔阴影。
当看到这个阴影时,安格尔整个人直接愣住了。
虽然看不到阴影的真容,但安格尔对着轮廓,还有那随意而坐的姿态,简直太熟悉了!
他第一次遇到时光小偷的时候,对方就是这样,用同种姿态坐在时轮的上方。
他,是时光小偷?
时光小偷也来到了斑点狗的肚子里?
时光小偷是为了我来的吗?难道,我此时要做什么了不得的抉择了吗?
安格尔有些迷惑,他好像现在并要做选择啊。一般来说,时光小偷露面,不都是为了偷取选择吗?
还是说,时光小偷预见到了他即将要做选择,所以提前来这里等他?
这好像也不是时光小偷的风格啊安格尔从很多人口中了解过时光小偷,他基本不会在你选择的时候露面,等你一旦做出了选择,那么另一个选择自然而然的便被他偷走。
这是时光小偷的惯例,也是他的风格,更是一种限制的规则。
至少其他人,在选择都还出现的时候,是从没见过时光小偷提前露面的。
那眼前的情况是怎么回事?
在安格尔狐疑的时候,一道清脆的钟声突破了限制,从遥远的外围传来。
这道钟声响起的时候,安格尔不知为什么,觉得自己的心脏开始飞快的跳动。
而坐于巨大钟轮顶部的时光小偷,则突然抬起头,看向了钟声所在的方向。
“有标记触动了选择啊。”时光小偷低声嘀咕道:“让我看看。”
话音落下,一个圆形时钟,突然被时光小偷从外围拉到了近处。
正是这个圆形时钟,此时在发出清脆的声响。
安格尔看着这个熟悉的圆形时钟,心跳越来越急促他总感觉,这个圆形时钟和自己有莫大的联系。
仿佛,那个圆形时钟,就代表了自己一般。
高处,时光小偷手中的圆形时钟,突然开始流泻出金色的光。时光小偷深深的嗅了一口,用玩味的语气道:“啧啧,溢出来的时光之蜜,真是香甜至极看来,有必要去看看呢。”
安格尔也看到了那金色的光,不知道为何,当他目光凝视着那流泻出来的金光时,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了一道画面。
那是不久前,他决定返回迷雾带时,桑德斯与他送别时的画面——
彼时,安格尔正用坚定的目光说着:“我之前所说的,观看失序之物晋升过程,虽然只是临时找的理由,但当我说出来的那一刻,我冥冥中有种预感,返回的选择错。”
“甚至,这种预感强烈到仿佛在做一个足以转折人生之路的选择。”
桑德斯听完安格尔的话,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既然你觉得这个选择很重要,那就排除所有可能存在的干扰,遵从你心中所想。”
金光散去,这道画面从安格尔的眼中也消散开来。
安格尔看着高处的时光小偷,又看着那散发金光的圆形时钟。
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
他现在看到的一切,不是现在时空发生的事。
是不久之前,他在做返回迷雾带选择时,发生的事。
这也是为何之前他在选择回返迷雾带的时候,突然产生一种宿命感。因为那次选择,激活了时光小偷的标记,让他关注到了自己。
而那圆形时钟,之所以安格尔感觉与自己息息相关,或许是因为,那其实就是属于他的命运之钟,只是被时光小偷具现化了。
一切都明了了。
安格尔也大致明白,眼前的时光小偷,并不是真实的。他只是斑点狗具现出来的过去的时光小偷。
不过,安格尔还是不懂,斑点狗为何要具现出这样的画面。
是在告诉他,时光小偷在不久前注视过自己吗?
可如果时光小偷真的注视了自己,且偷取了他的选择时光小偷应该是会现身的才对啊?就算不现身,起码也要有给予一定的补偿啊!时光小偷偷取别人的选择,必然会付出代价,这是一种平衡。
可安格尔当初做出抉择时,既看到时光小偷,也得到任何补偿。
这是为什么?
时光小偷突然放弃了关注自己?
安格尔带着疑惑,继续看下去。
然后,他看到了时光小偷的确准备前往安格尔所在地,甚至还看到了时光小偷如何操纵圆形时钟,打开时钟之上的时轮大门。
但在最关键的时刻,时光小偷突然缩了手。
他的指腹在触碰时轮大门时,被扎了一下。
一滴金色的血液,从他指尖落下,掉落虚空
而时光小偷看着消失的金色血液,眯着眼道:“去的话,会有不好的预感呢难道,过去的话,会遇到”
后面的话语,突然变得模糊。
仿佛有谁在搅乱时空,并不想让安格尔听到。
安格尔只能看到,时光小偷再打开那扇时轮大门。——这或许就是安格尔作出选择,对方却出现的原因。
等到时光小偷退回了巨大时钟的顶部,那被搅乱的声音才重新恢复正常。
然后,安格尔看到,时光小偷正饶有兴趣的看着圆形钟轮。
“让我看看,这个时钟代表的会是谁呢?”
话毕,时光小偷的头,突然缓缓的转动,居高临下的看向了安格尔。
这一刻,过去的时光,仿佛和现在的时光交织缠绕了起来。
而现在时空的安格尔眼神,与过去时空的时光小偷眼神,任何阻碍的对上了。
“汪汪——”
在安格尔与时光小偷对视的那一刻,安格尔听到了熟悉的狗叫声,似乎是斑点狗在叫唤。
与此同时,周围的画面突然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那些时钟森林、那些巨大钟轮、还有飘摇的金光与时光小偷挺拔的人影在斑点狗的急促叫声之后,全都变得模糊。
很快,周围的所有影像全部都消失不见,包括时钟与时光小偷。
但安格尔还是在影像消失的最后一秒,看到了时光小偷那勾起的唇角,以及,隔着过去与未来的时空,都能传到他耳边的轻笑低语。
“唷,是你啊,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