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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10章 鉴教扬长去 丹上劾奸书
    “宋君”何人?宋鉴是也。

    要说这个宋鉴,不愧高门子弟,少有声誉,其人确有才华,尤其擅长玄谈,故而在得读莘迩的《持久论》之后,於短短的一两天中,他竟是就写出了针锋相对的此一篇《自然论》出来。

    顾名思义,《自然论》所述者,自然兴衰之理也。

    他没有仿照莘迩《持久论》的文体,虚构两个国家,来阐论自己的观点,而采用的是当下论文通常之文体,——基本类如后世的论文文体,通篇读下来,字面上的意思,他似乎只是在论述月盈则亏、水满则溢,等等之类的自然之理,然有心人却分明可以从中读出他内含的深意,即:现在的蒲秦正处於上升阶段,换言之,日渐兴盛的时期,当此之际,作为“衣冠委地、权臣当国”,而却与蒲秦正好相反,如今则是江河日下,“国家不国”的定西,那么在面对蒲秦,在与蒲秦打交道时,最好的选择当然不是“昏聩”地进攻,而宜当是“以柔克刚强”。

    在这篇论文中,宋鉴广征博引,不但老庄之言,常现文中,孔孟之语,亦数次出现,乃至释家之文,他也有引用。当真是文采飞扬,而且单从这些引用之语,便足可见其人之学识渊博。

    莘迩的《持久论》与之相比,就显得有些大白话了。

    这些且不必说,只说祈姓士人道出“宋君新作之《自然论》”此话之后,堂中群士,有那与宋鉴、氾丹友善的,与这祈姓士人一样,也已经看过宋鉴的这篇《自然论》了,就相继接口,无不对宋鉴此文称赞有加。

    傅乔还没有读过,遂说道:“宋君此新作,祈君可有携带?愿赐一观。”

    祈姓士人伸开手,伺候於其榻后的小奴,即取出一卷文稿,奉给了他。祈姓士人却是不接,麈尾前挥,示意小奴把文稿直接呈给傅乔。小奴便弯腰碎步,上至傅乔榻前,把文稿奉上。

    傅乔拿住,展开而读。

    观前边诸语,多是司空见惯之语,也就罢了,却於后边,一句话入到其眼,傅乔心头不觉一跳,想道:“这话……,哎呀,这明明是在和明公的《持久论》唱反调啊!”

    莘迩所作《持久论》之主要观点,即是祈姓士人所总结的,“守之”、“相持”、“攻之”,这一个“三段论”,但还有两个细节,祈姓士人没有说,两个细节便是:在“守之”阶段,不能只单纯的守御,单纯的守御只会造成绝对的被动,所以还应当於有利之时,主动进行一些小规模或中等规模的进攻作战,此其一;到了“相持”阶段,进攻作战应当逐渐增多,此其二。

    很显然,莘迩“应当於有利之时,主动进行一些小规模或中等规模的进攻作战”云云,是在从理论的层面,向士人们解释为何他会发动秦州进攻天水和张韶进攻上郡这两场战事。

    却傅乔在宋鉴《自然论》之后文中看到的那句话,说的是:“月盈则亏,水满自溢,此人皆周知也,而值月尚未盈,阴云骤雨,或可遮其色,终不能损月之盈也;复值水未满,千夫舀之,或可扰其烦,终不能损水之满也。僧家云‘深信因果,不谤大乘’,因果也者,自然之理也。唯顺因果,乃得大乘。三代以降,历朝古贤,岂有背自然之道而竟成事功者?子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是以自然不可逆也,不识此者,不亦愚夫也哉!”

    “阴云骤雨,或可遮其色”、“千夫舀之,或可扰其烦”,这两句,明明显显,针对的就是莘迩“应当於有利之时,主动进行一些小规模或中等规模的进攻作战”此个论点。

    宋鉴想要表达的意思很明白,就是你再进攻,也无济於事,也挡不住蒲秦的兴盛势头,不仅挡不住,反而还会给定西招来灾祸。这就叫“不识此者,不亦愚夫也哉”!

    祈姓士人问傅乔,说道:“傅公,看完了么?”

    “看完了。”

    祈姓士人问道:“傅公以为宋君此文何如?”

    “洋洋洒洒,大笔如椽,是篇好文章。”

    祈姓士人摇着麈尾,说道:“如此,傅公是赞成宋君此文中的论意了?”

    傅乔是相当赞成的,可他不能表示出自己的观点,“执行中理解”五字再次浮上他的心间,他努力把思路转回《持久论》上,想了一想,说道:“今日我请君等来,是为了谈论征虏的《持久论》,宋君此篇虽佳,不在今日的谈论之列,且先到一边,来日再作讨论,好不好?”

    祈姓士人说道:“傅公此言大谬矣!”

    “何处谬了?

    祈姓士人说道:“较以征虏与宋君的此二论,征虏小逊文思,我好有一比,征虏之文与宋君之文相较,那简直就是萤火难与皓月争辉!宋君这等佳文在此,吾辈不作议论,反去谈论征虏之文,……傅公,你这很有拍征虏马屁的嫌疑啊!公不担忧公的清名会因此受损么?”

    傅乔怔了怔,说道:“我断无此意!”

    祈姓士人说道:“傅公,若无此意,那今日咱们就议宋君之文!”

    傅乔是个温良脾气的好人,缺少机变,今天他请这些士人来家,是莘迩给他的政治任务,他却委实没有想到会有一个祈姓士人这样的人,在高会清谈刚开始之时,就出来“搅局”似的,搞出这么些东西来,一时无了应对之法,面现为难,手里的麈尾也忘了再挥,说道:“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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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祈姓士人说道:“傅公不愿么?”

    “宋君此文,我看咱们还是改日再议……”

    不等傅乔说完,祈姓士人猛然起身,挥着麈尾,点向傅乔,鄙夷地说道:“我此前以为傅公你是个清正的长者!却今日乃才知道,傅公你赫然是个溜须拍马、趋炎附势之徒!吾虽不才小子也,不屑与公为伍!”收起麈尾,向堂中诸士作了个礼,说道,“在下告辞。”

    说完,他顾视贾姓士人,问道,“贾君,你是留下,还是跟我同走?”

    虽然傅乔现下名冠王城,是清谈的领袖,贾姓士人不欲得罪,可一则,贾姓士人是与祈姓士人同来的,二来,两人素来交好,王城士人俱知,因是,如不与祈姓士人同走的话,未免会有污己名,只能选择与他同走,也就起身,向傅乔和诸士行过礼,遂与祈姓士人一起离堂。

    却走到堂门口的时候,祈姓士人略停下脚步,勾头朝下,伸手入袴,摩挲了片刻,捉出一物,随手抛到地上,然后继续前行。堂中诸士看去,见那被他丢落的,是个肥大的虱子。

    出了堂门,祈、贾两位士人穿上他俩的高跟木屐,自去了。

    到了傅乔家外,两人钻入车中。

    贾姓士人埋怨祈姓士人,说道:“傅公清正君子也,你适才堂上,如何能辱傅公阿谀?又一言不合,就扬长而去。祈君,傅公乃我王城清谈之首将也,你这样做,对咱俩怕无好处!”

    祈姓士人笑道:“是我的错,没有提前告诉你。我不瞒你,今日面责傅公,扬长而辞,这其实不是我的主意。”

    “不是你的主意?那是谁人主意?”

    祈姓士人说道:“自是宋君所教。”

    “宋君?”

    “我得了傅公的邀柬之后,便谒见宋君,宋君於是教我今日到傅家后,不妨如此言行作为!”

    “……祈君,宋君教你这么做,是为何故?”

    祈姓士人说道:“还能有什么其他缘故?自然是为了‘再使一把劲’!你我在到傅家前,於车中我不是对你说到,吾辈当把王城舆论搞得再热烈一些么?贾君,我今日做下此举,你且待之,明日王城舆论必皆尽是言说此事之声,……那这王城舆论,不就热闹起来了么?而且贾君,你我之名也定然会随着此事,传遍国内士林,自此名声大噪,岂不一举两得,两全其美!”

    贾姓士人听了,说道:“原来是这么个缘故!君所言甚是!”笑道,“若果能名声大噪,你我从此跻身一流,此皆君之功也!”

    祈姓士人哈哈大笑,手摸入衣,又抠捉了起来。

    他这身上的虱子,居然像是捉之不尽。

    却说祈姓、贾姓二士离了堂上,本来傅乔对莘迩的这个“政治任务”就有抵触心理,於下更是因被祈姓士人这么一闹,弄得他也是脸面无光,干脆就破罐子破摔,草草结束了这场清谈。

    待到各怀心思前来,最终大多“尽兴而返”的那些士人们辞别之后,傅乔转入后宅。

    没能完成任务,又掉了脸面,深怀郁闷,傅乔到妻妾屋中,逗弄了会儿子女,却那郁闷之情,终是难以排解,遂去到书房,唤常用的那个俊俏小奴进来,刚气运丹田,摆开马步,扎好架势,正要泄泄郁气,门外一奴禀报:“大家,乞君来了。”

    “他来干什么?”

    “说是征虏召见大家。”

    傅乔忙不迭穿回衣服,没再穿那背带袴,换了衫子大氅,收拾整齐,先让那小奴出去,自己在室内又静坐片刻,稳下了心神,乃褒衣博带,缓步而出,到至前院。

    乞大力已经等他多时了,见他出来,说道:“傅公,怎么这么半晌才出?”

    傅乔说道:“我刚才在作画,绘了一幅山水隐士图,正到关键之时,不好丢笔就走,故是稍有耽搁,劳君久候了。”

    “赶紧走吧!”

    傅乔跟上乞大力的步子,边走边问,说道:“明公召我,是为何事?”

    “出大事了!”

    “什么大事?”

    乞大力骂骂咧咧,说道:“氾丹那狗东西,今天上书,污蔑明公,说什么明公奸佞,误国欺君!又说什么明公其实没病,所以称病者,是欲以此来威吓大王和朝中诸臣,……他娘的!这狗东西,真是狗胆包天!除此以外,又有十几个各官寺的狗官,跟着他一同,亦上书朝中。”

    傅乔大惊,说道:“氾丹何时上的书?”

    “上午时候。”

    “今天非是朝会之日!”

    乞大力一脸怒色,说道:“这狗东西前呼后拥的,带着那十几个小官儿,去了四时宫外,兴师动众的,亲自捧书,太后闻之,特地从灵钧台赶到了四时宫,於是接了他的这道上书。”

    “那十几个官吏上书的内容为何?”

    乞大力啐了一口,说道:“无外乎河沟里撒尿。”

    傅乔不解其意,问道:“此话怎讲?”

    “随大流!与氾丹那狗东西上书的内容大差不差。”

    傅乔忧色满面,说道:“这可真是一件大事!”

    因为太过担忧,他走路的步伐不觉变慢。

    乞大力虽为胡夷武夫,跟着莘迩这么久了,政治眼光当然还是被影响出来了些的,也知这确是件要紧的事,唯恐耽误了莘迩的时间,急着带傅乔到莘迩家,向莘迩复命,嫌他磨蹭,扭头催促,说道:“你快点!”见傅乔面色发白,汗水涔出,说道,“老傅,你又虚了?”逢人就送肉苁蓉、枸杞,早成乞大力的惯例,下意识便要探手入囊,及时反应过来,把手收住了。

    出了傅家家门,乞大力扶着傅乔上到随他而来的车中,自则骑马,立刻出里,往莘迩家去。

    到了莘迩家中,乞大力带着傅乔,直奔堂外。

    傅乔到时,见堂中坐了七八人,黄荣、孙衍、羊髦、羊馥、张龟、张僧诚等人俱在。

    乞大力留在外头廊上。

    傅乔脱去鞋履,进到堂中,下揖行礼,说道:“乔迟来晚到,敢请明公恕罪。”

    堂上主坐,坐着的正是莘迩。

    但见莘迩气色极好,却哪里有半点生病的样子?

    氾丹说他装病,这话还真是丝毫不错。

    莘迩并无异状,从容一如平日,说道:“老傅,不必多礼,入座吧。”

    傅乔起身,寻了个榻,坐入其上。

    他来之前,莘迩正与黄荣等人说氾丹上书此事,他这一来,打断了莘迩等人的话,莘迩暂时也就不再继续方才的话题,笑问傅乔,说道:“老傅,我知你今天召请谷阴士流高会,本不该找你来的,可有些事,非得问你才能知,故遣大力往去相请,没有扰到你们清谈的雅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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