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乃是他头等悬心不下之事啊。
只是这话他没与月月说破,可是聪慧的月月却也自己明白了。于是分别数月,这第一封亲笔书信里,说的也不是私心小情,而是说的他最关心的事,说的是他最最放不下的江山。
皇帝合上书信,心下暖意涌动。
果然是月月,果然深懂他的心。
他是皇帝,他的妻子便首先得是这大明江山的皇后。夫妻情在后,江山定则在先。
所以这封信看罢,他已然是明白了月月的心情:纵然她是兰伴伴的侄女儿,可是她的心向着他。
想到此处,他的心便忍不住又是拧着一疼。
那个叫他无可奈何的人儿啊,明明是兰伴伴的女儿,明明能比月月更近一层,可是那颗心却不是朝向着他的呢。而他的这颗心啊,便是夹在“皇帝”与“自己”之间,反复思量,左右挣扎。
于“皇帝”,自然月月是无二的良配;可是于“自己”,他又怎么都放不下那个人儿。
也许若是月月,倒也好说,月月贤良淑德,堪为母仪天下,所以月月可接受三宫六院;偏是那个人儿,一字一声言明了非要一心一意。
总叫他为难。
少年皇帝面上一时微笑,一时却蹙眉;一时平静,一时却又阴云笼罩。煮雪看着,心下便更是惊。
怕是果然出现了叫她担心的人。
不管是谁,她都要揪出来。便是要豁出自己这条命去,也得替月月除了。
只是皇帝也是警醒,这多年的相处,更明白煮雪是何样的人,知道煮雪对月月的感情何等深厚。于是早早嘱咐了长安,除乾清宫外,其余一切宫位、任何人等若想单独传召四位导引女官及其身边人,都必须经乾清宫的核准。
皇帝此番旨意,于外人看起来,只以为是保护四位导引女官,以免后宫里有人利用她们的侍寝而起了什么算计。也唯有长安和固伦心下才明白,皇上实则是在藏着固伦。
煮雪回去之后便差人打探,果然是探听到了有这么个人。尹兰生,出身低微的李朝贡女,面貌上长得与月月有那么几分相像,便是狐媚惑主。
后宫里都是女人的天下,有人受宠自然便会有人嫉妒,于是那些人描述起尹兰生来,自然都是添油加醋。说到后来,仿佛倒成了尹兰生根本就不像月月,而是故意照着月月的模样去装扮,以此来勾引皇上。而皇上终究少年心性,又觉着那李朝来的新鲜,于是……
煮雪心下不免对这个尹兰生有了恨意。
煮雪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个尹兰生竟然就会是她当年缘悭一面的固伦。她如何敢想到固伦竟然这么大的胆子,竟然自己偷着到了大明来,还混入贡女的队伍进了宫呢!
煮雪更没想到皇上早就设了绊子,叫她都无法直接传召尹兰生。于是这心下的恨便更盛,忍不住狞然而笑:“尹兰生,敢挡月月的路,我自会要了你的命。”
看过了金子之后,固伦心愿已足。再加上皇上那番表白,便更坚定了她离去的心。
只是苦于暂时没有合适的法子。
那第一夜之后,皇帝对令问香仿佛十分满意,于是接下来又时常召幸。
导引女官一事,是祖制,也有规矩。为了避免这些女官邀宠,或者设法留下皇嗣,于是每次导引女官承幸,龙榻边实则总有彤史和另外三位导引女官监督。
此来一是为了能方便指导,倘若一位女官的指导不到位,另外几位可从旁补充和纠正;二来自然也是为了能在皇上尽兴之后第一时间给承幸女官灌下药汤,断绝子息之事。
于是宫里上下都明白,令问香是结结实实地得了皇上的欢心的,绝无半点虚假。令问香自己也是娇羞不胜,每次更是都能获得皇上的恩旨,可留在乾清宫内过完整夜。
因此令问香便也入了煮雪的耳,煮雪便对令问香和她手下的尹兰生恨意更盛。
在煮雪眼里,这左不过是主仆一同藏了心机勾着皇上,以备将来与月月分宠罢了。
令问香自己是导引女官,不能寄望未来封为嫔妃,于是她便培养自己身边的尹兰生。而尹兰生曾被邵贵妃赏识的事,也一点点传进了煮雪的耳朵里。
煮雪想除掉尹兰生的心,便更加地坚定了起来。
外人都以为令问香受宠,却没人知道,少年皇帝前半夜在彤史和女官们的监督之下,与令问香行完颠龙倒凤之事,待得令问香疲惫睡熟,彤史和女官们都退去之后,他本人却会从佯睡里爬起身来,悄悄来到配殿的裙房。
此事连令问香都能瞒过,却瞒不过了固伦自己。
除了第一个夜晚,她吃下他特地加了睡药的晚膳之后,毫无防备之下睡熟了之外,其后她就再也不肯轻易入睡,便每次当他到来的时候,她都衣衫齐整地瞪着大眼睛对着他。
让他心下有些悄悄的遗憾。
更何况,她能这般,便只证明那个晚上虽然她自己睡晕过去了什么都不知道,可是聪慧如她,怕还是有所感觉,所以她才不肯再睡去……
他心下便是既酸又甜。
甜的是,纵然无人说破,可是她心下怕是也有了几分感悟,知道他那晚对她……;酸的是,他终究是大明的皇帝啊,竟然要这么偷偷摸摸地对她,却都不敢当面跟她说破,只能这样打着哑谜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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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屡屡召幸令问香,在龙帐内尽力让令问香疲累……为的也不是自己那前半夜的欢愉,图的依旧还是后半夜万籁俱寂之后,能单独起身来对着她。
只是,每回他来,她总不是欢喜,反倒都是瞪圆了眼睛,一脸的防备。
他心下气馁,可只是管不住自己罢了。也想狠一回心,拥着令问香睡完整夜罢了,可是一到了这个时辰,眼睛便会自己睁开,望着那裙房的方向,怎么也睡不着了,于是还是得起身而来。
他叹口气对着她坐下:“朕又不是贼,你不用这么防备地盯着。”
她便也吐了吐舌:“反正这宫里所有的一切都是皇上自己的家产,皇上要做贼,偷的也只是自己的物件儿。”
他忍不住哼了一声:“我偷它们作甚,我若偷,便偷的是你!”
固伦狠狠一惊,下意识伸手捂住了唇。
他长眉微蹙,脸却跟着红了……
固伦心下便是苦涩无边泛滥了起来。
果然,果然。
他盯着她,没错过她眼里的黯然。他这颗心便更是苦涩:“算了,不斗嘴了,说说话儿吧。”
她歪头看过来:“行,皇上先说说月月姐姐。她在江南好不好?”
她是偷着来的,爹和娘都在江南自不知道。其实倘若爹娘都在身边儿,是准定不会答应让她来的。也只有小爹爹,才能凡事都纵着她罢了。所以对于月月姐姐的消息,她哪儿敢设法问爹和娘啊,便从皇上这儿打探打探吧。
从小也就见过月月姐姐那么几面,虽说没机会多亲多近,可是那相似的容颜却叫两个小女孩儿从小投缘。尤其后来听娘隐约说起,她一家人都能顺利出宫、逍遥天下,却反倒没办法将月月姐姐接出来,得让她一辈子都圈在那金子造的笼子里的时候,娘总是忍不住潸然泪下……她便也一起跟着心疼。
于是在她心里,她总是希望月月姐姐能幸福安乐。
皇帝听闻她竟然问起月月,心下便十分不自在,抿了嘴不肯说。
她哼了一声:“皇上都接了月月姐姐的信,还不肯说。我能想到月月姐姐一定与皇上说了体己的话,皇上不肯说也是有的;我又不问这个,我只是想知道月月姐姐过得好不好罢了。”
她这么一说,皇帝心下就更是不自在。
甚至会有一点的恼火,她怎么能这么轻松自在说出这样的话来?她是真的一点都不在乎么?
皇帝便哼了一声:“那你便告诉我,那金哨子究竟是谁给你的?你想知道月月好不好,我也想知道那个人是谁!”
非要让心里疼,是不是?那便一遭儿地疼!
固伦果然扁了嘴,不肯说了。晃着两只小脚丫,赌气别开头去不搭理他。
皇帝心下无奈,只得又放柔了声音:“她都好。”
固伦这才嫣然而笑:“太好了。”
那样的真心实意,在她面上罩起柔软却明亮的光。这光芒之下,皇帝越发自惭形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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