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家一家人在帐内低低说话,帐外双宝便也向三阳使了个眼色。
两人一远一近负责放风,好在此时天寒地冻,便连草原人都少出来了。
两人便寻了个雪窠,一边避风,一边低声嘀咕起来。
双宝盯着三阳的眼睛:“我只问你,瞧没瞧出来公子这些日子在准备什么?”
从前在灵济宫,三阳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儿,反正凡事都有公子和双宝,他只需在听兰轩里消消停停****的粗活就是了,什么灾祸就都落不到他头上来。
可是这一番来草原,一日一日地将脑袋别在腰带上过活,每一天都要跟草原孩子拼命才能活下来……叫他长大了。
三阳便对了对手指:“我明白,公子准备要走了。”
两个小孩儿互相望了一眼,都没从对方脸上眼里看出欢喜来。
双宝便垂下头去:“果然你也明白了,这件事没那么容易。也许公子一个人逃还好说,可是她从不是丢下咱们一个人走的人。”
三阳便一咬牙:“宝公公你说吧,咱们怎么能帮上公子?”
双宝心底一热,“……如果咱们就再也走不了了呢,你愿意么?”
三阳眼圈儿就红了,却还是认真一点头:“妈的,有什么不愿意的?反正咱们都是没根儿的人了,家里也没牵没挂,乐得一身自在!宝公公你说吧,叫我干什么都行,只要能帮公子顺利逃出去!”
双宝轻声一叹:“实则公子叫咱们两个回来,不光是叫咱们在身边儿帮她放风的,她是有自己的一步筹划——可是终究,她还是没能舍得咱们两个,改了初衷。”
“什么筹划?”三阳一把抓住双宝:“公子不忍心,可是咱们可以自己干!”
双宝便点头:“咱们是两个小孩儿。图鲁和乌鲁斯也同样是两个小孩儿……”
三阳眼珠子叽里咕噜一滚,“我明白了。宝公公的意思是咱们两个换下那两个小王子,叫公子挟着那两个小王子一起走,关键时刻作为人质!”
“没错!”双宝黑白分明的眼中亮起灼灼灿烂。
三阳低头瞅了瞅两人身量:“可是咱们俩有点大。”
“不怕。”双宝道:“草原的孩子体格大,长的也快。而且关键是咱们两个只是蒙混过关就好。”
三阳想了想还是犯了愁:“乌鲁斯的黑眼睛还好说,可是图鲁却是个绿眼睛的……”
“我也想好了办法。”双宝静静垂首。
三阳便追问:“什么好办法?”
三阳年纪小、资历也浅,他从前没什么机会到大人跟前儿,就更没机会知道大人的眼睛也曾变过颜色。
兴许是因为双宝被灵济宫上下当成是“双”字辈里最优秀的小孩儿,于是就连初礼也肯偶尔将大人的事情挑几件讲给他听。后来双宝还在大人受拘禁、兰公子南下的时候帮灵济宫立过大功,于是初礼就更是将能讲的都告诉给双宝了。
双宝便深吸一口气,从兜囊里摸出一个小瓷瓶儿来。瓷瓶的盖子上扎了透气孔,向三阳晃了晃。
三阳还是孩子心性儿便抢过来瞧:“怎么瞧着倒像蛐蛐罐儿?”
“嗯。”双宝答了一声,却没叫三阳打开,而是收回来藏进了袖口里。
“总归,眼睛的事儿不用你担心。绿眼的事,交给我。”
王帐里,巴图蒙克与满都海,以及白音、莫日根等将领也正在商量亦思马因的事。
白音一向是强硬派,他先道:“大汗,臣下说句不当说的,咱们八月的时候就不应该给了亦思马因喘息之机!若当时便挥兵而去,现在亦思马因早就成了咱们的刀下之鬼。”
“如今他乘势南下,咱们再想捉他就难了。毕竟那是过了长城,到了明国的境内,到时候就还要分一部分兵力与明军作战。”
对于巴图蒙克八月忽然停下征伐脚步,部将都颇有微词。
满都海目光缓缓罩过来:“白音将军,八月罢兵的主意,是我给大汗出的。是我认为,一年征战下来,王帐的勇士们都已人困马乏。草原是我们的,便不急于一时,休养生息一个冬天,开春便更是兵强马壮,岂不更好?”
见是满都海这样说,白音连忙起身施礼:“是臣下失言,彻辰海涵。”
巴图蒙克也转眸来深深凝望住满都海。
这本是他自己想要的,满都海却用她自己的威望替他担了过去。
满都海感受到巴图蒙克的目光,微微一笑点头,拍了拍巴图蒙克的手背。
莫日根便也起身说:“依臣下看来,亦思马因与小宁王合兵南下,明军必然抵抗。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我们的朋友,大汗,臣下斗胆建议大汗与明国暂时放下干戈,南北合兵一并歼灭了亦思马因才是要紧!”
巴图蒙克目光涌来。
从战术上来说,莫日根的说法无疑是正确的。可是这却违背巴图蒙克自己的心愿。
倘若与明国修好,他就没有理由继续扣着大明的使团,就得放兰芽回国。
满都海又转头来看巴图蒙克,然后缓缓道:“莫日根说得对,却并未唯一的正确法子。先放亦思马因南下与明军作战,我们只袖手旁观就好。坐收渔翁之利,不费一兵一卒,才是对我们最好的。”
满都海说着凝视巴图蒙克的眼睛:“再说,咱们手上还掐着大明使团。万不得已的时候,还可以用使团与明国谈一笔买卖。不过不是现在,大汗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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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图蒙克眼中又是一喜。
莫日根便是一急:“可是咱们完全不做防范也是不行的。倘若亦思马因和小宁王打不过明军,他们南下的路被堵死,那他们反倒会倒戈一击,重新回到草原来,朝北向我们来。而如果明军此时趁机一边掩杀亦思马因和小宁王,一边却趁机大军来袭,到时候咱们反倒是措手不及!”
这一回巴图蒙克亲自说话:“莫日根说得对。咱们虽不出兵进攻,却也要严防大宁一线。要派一个将官,既熟悉我草原情形,又不易引起大宁沿线明国人的反感的……”
巴图蒙克说到这里,自己却停住了,皱起了眉。
实则,在座众人心中同样浮起了一个最适合的人选:岳兰亭。
只是此时情况特殊,巴图蒙克如何能放心将岳兰亭放出去,而且是南下。
满都海略作沉吟:“实则……大汗怎么忘了,咱们帐下还另有一队人马呢。有了他们当人肉防线,纵然来的那个人是司夜染,他也不忍挥下屠刀的。”
巴图蒙克眼睛一亮:“是啊,我怎么忘了!”
消息传来,兰芽也是一怔。
“哥,大汗竟然没让你带兵前去?”
若巴图蒙克派岳兰亭去,正好给了他们南下的机会。到时候只需易容,冲到了大宁一线便安全了。却没想到巴图蒙克却是派了另一支部队出去。
更可笑的是,那支部队老弱病残、缺粮少草!
腊月二十五巴图蒙克在王帐誓师,兰芽裹着皮裘,与巴图蒙克和满都海同立在高台红毯之上,映着草原上炽烈的阳光,竟然在那队人马中瞧见了王瑾父子!
这对父子就是接受了她的笔墨,后来还替她将那幅画带到大宁去的书生父子。
一个极糟糕的直觉涌入脑海,兰芽熬到结束,便去了兵营。
老弱病残都在整装待发,兰芽找到了王瑾。
相顾无言,只有彼此眼中的波涛翻涌。
兰芽便一把抓过那孩子来,哄着他道:“你爹在办正事,你别跟着捣乱。过来给我瞧瞧,上回教你写的字,你可都学会了。”
那孩子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瞧瞧他爹,又瞧瞧兰芽。
王瑾便赶紧点头:“还不快跟贵人去?在这只会碍手碍脚。”
兰芽便将那孩子带到一边。看过孩子的功课,她又教孩子写字。她歪头想了想:“我当年在江南看过一家门上的横额,那几个字很好的,便教给你吧。”
兰芽写下“两仪三光”几个字。笔画简单,字面也好理解,那孩子一点就通,兰芽便将他写好的字裹进他怀里,跟他说:“回去给你爹瞧瞧,看你写的好不好?”
这四个字简单的字,却蕴含玄奥,巴图蒙克没在近前,于是即便是其他在旁监督的草原将领看见了也未必能理解。
兰芽远远瞧着王瑾从孩子怀里接了字,看了一眼之后便猛然抬眼望向兰芽。
隔着幢幢人影,兰芽看见王瑾急促地点了下头。
兰芽便裹紧皮裘,一腔悲愤地奔回自己的帐篷。
她知道他们是谁了!
可是巴图蒙克,却叫他们去做人肉盾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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