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芽轻轻一笑:“风花雪月,我还在等着雪。”
司夜染微微眯眼:“你觉得,她是雪?”
兰芽点头一笑:“她定然与雪有关。”
“缘何?”
司夜染倒不急不忙,隐隐勾起唇角,望她那灵动神色:“你从前,不是将雪姬当做过雪么?”
兰芽面色赧然一红:“彼时只急着对号入座,见了相似的名字,便不分皂白直接对应了。可是现下,小的再不会那般鲁莽。”
司夜染轻纾口气,抬眼望水天江阔:“为何这次认定了是菊池?”
兰芽轻轻摇了摇头:“息风,藏花,瞧大人取的名字都是隐匿、贬抑之意。轮到雪,若想贬抑之意,怕便是雪融的意象。而菊池此一番是想为大人而死,正合雪融之后,万物迎春之意。”
兰芽说着略作迟疑,偏了偏首:“或者是说雪融之事并非只有菊池一人承担,还有旁人;但是菊池既然担了‘妖女’的名,这一切便由她发轫而起,她便也当得起‘雪’的身份。”
兰芽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向窗外,两岸青翠,暖意流动:“看此时窗外,江南江北都早已被暖意染遍,便合该是雪融之时。于是‘雪’便该现身了。”
“大人,你说我猜的,对了还是错了?”
司夜染静静一笑,未置可否,只淡淡道:“她姓菊池,名煮雪。”
“菊池煮雪?”兰芽欢欣拍掌:“好俊的傲骨!”
她笑了一下之后便赶紧偏头瞄他,缓缓问:“……她究竟是不是雪?小的这回,猜对没有?”
“嗯哼!”他还不看她,只高高扬了扬下颌:“算你机灵。”
兰芽欢喜得一蹦,却忘了是在船舱里,一不小心便撞到头顶。疼得一咧嘴,也不敢出声,生怕被他笑话。
背对着她,只看窗外江山景色,他却还是在听见那细细的懊恼声时,忍不住挑起了唇角。
兰芽狼狈过后,却又涌起惊愕,挥着拳问:“大人怎么找个倭女来当雪?大人此举稍有不慎,便会被人认定背叛朝廷!”
司夜染没急着辩白,只深深凝望兰芽一眼。
兰芽心下一跳,稳住心神又将此事细细思忖一回,便霍地仰首:“……大人,小的错了。大人以倭女为雪,并非背叛大明,而是为了将来内应外合,一举击溃倭寇,护我大明海晏河清!”
司夜染这才微微扬眉,一缕傲气、一脉豪情,直挂眉梢:“菊池是倭女,心却向着大明。只因她母亲本是大明人,被上岸劫掠的倭寇掳走……才生下菊池。”
兰芽心便狠狠一疼,忍不住道:“我大明号称天朝上国,统御四方,却竟然连一个孤女都护不住……这是大明之耻,更是我等之耻!”
司夜染偏首望来,银瞳潋滟,微微点头:“所以我收了她,暗自派人训练她,叫她成为我扎在倭寇心腹的一根针。待得时机圆满,她便有能耐将倭寇老巢搅得个地覆天翻!”
兰芽悄然长舒一口气:“所以菊池便绝对不该为大人死在京师,那便是大材小用了。”
此时想来都是后怕,若她当时也以为菊池便是真凶,没能救下菊池,而是叫菊池就这么死了……那她此时真是要悔恨得掐死自己。
司夜染瞧见她如此,便轻轻吸了一口气,缓缓道:“……你救下菊池,甚合我心。兰公子,于是此次登船随你南下,原本是我心甘情愿。”
兰芽心下轰然一热。
之前他还反问她:“你猜,我会不会恨你?”此时却已然自行给出了明白的答案。
兰芽反倒有些心虚,压住激动,深深吸口气:“可是京师的那个谋划,也许对大人更重要才是。”
司夜染却静静望住兰芽的眼睛:“话说到此,你便该明白,我从没想过要叫菊池赴京师为我而死,可是他们却偏偏这么布置、执行了。京师的谋划再重要,却已然不是我原本想要的模样……”
他说到这里,微微停顿,转首去望窗外水色。有些微光,便反射到他眼底去,隐隐潋滟。
兰芽便悄然提了一口气——他,是在怅然?
从前只觉他喜怒难测,一张脸时刻罩着寒霜——可是这一瞬,纵然他面上依旧,她却已然能辨出他的心情……兰芽心下异样,急忙别开目光。
“大人莫非也是想起了那惨死襁褓的幼童?”她悄然攥紧衣角:“可是大人难道不是一向心狠手辣惯了?这回怎会为了一个幼童而怅然?”
司夜染没说话,抿紧嘴唇,回首望她。
他明白,她是又想起了她的家门之殇。那是她心上迈不过去的坎儿。
他正自忧心,却不想她自己倒很快复原,摇摇头后便又重是微微一笑:“不管怎样,这一回我很开心大人会为幼童而怅然。”
她再凝眸望来,眸光粲然。
司夜染心头狠狠悸动,深深望她,缓缓道:“兰公子,你竟比他们,更懂我。”
他的目光宛若月下水波,粼粼层层、细细密密而来。兰芽连忙退后一步,屏住呼吸,尽量平静道:“大人说笑了。那些明里暗里追随大人的人,每一个都比小的更早结识大人,便合该比小的更了解大人。”
司夜染恼得呲了呲牙,轻哼一声:“兰公子,你不如直接说吉祥好了!”
兰芽脸便猛地一红:“谁,谁要说她了?我是想说,张子虚、菊池,甚至之前的雪姬等人,他们本都不是灵济宫的……他们,他们难道不是早早就跟随在大人身边了么?又岂是吉祥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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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么?”
司夜染的心情越发地曼妙起来,便轻松地走到兰芽面前来,仗恃身高,向她弓身望来:“……我倒以为,有人南下去,不放心将我一个人留在京师,省得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单独去与吉祥相会。如此才设法将我也一并带来呢。”
兰芽面上的红,登时成蔓延之势。
司夜染依旧不紧不慢,“你敢说,没有?”
兰芽退无可退,脊背已是靠住了船舱壁。她只觉喉头干哑,便急忙清了清嗓子,强撑道:“我那也是为了大人好!吉祥虽口口声声都是为大人好,但是她所作所为却诡异,大人若与她来往过密,倘若被人发现,那便糟了!”
“哦,原来你是为了我!”司夜染抑住笑意,缓缓点头:“那我便也接受。反正本来我也讨厌东海与京师山高水远,这么跟着来,倒也了了我一桩心事。”
兰芽羞赧更盛,咬牙讷讷道:“……还有,大人为皇上试药,身子难免受到影响。所谓是药三分毒,大人试药便也不啻在服毒,小的如何能眼睁睁看着大人如此?再说,大人曾说过从小便被用过诸般毒药,吉祥幼时便能替大人解毒——小的虽不懂用毒,却未必就不能替大人解毒。只消大人随小的到了东海,小的一定尽心尽力寻找仙药,说不定便有法子找到最灵验的,替大人彻底解除了那困扰去!”
司夜染一个没忍住,竟然当着她的面儿,噗嗤儿笑出了声。
兰芽以为自己幻听,睁大了眼睛盯了他半晌,方确认这千年冰山是真的在她面前笑出了声儿……
一股子狂喜冲涌心间,随即,却也更有一股子羞恼。
他笑什么?还不是笑他逼问出了她那点子心意?
还不是因为知道了,她看似光明正大的钦差之行,也含了与吉祥争风吃醋的意思?
还不是因为——她表面上再装作不在意,还是被他捉到她内心的在乎了!
兰芽便窘得伸手想要推开他。
司夜染轻声一叹,伸手点住她的小鼻尖,目光不自知地柔柔潋滟:“……你若当真想替我解毒,不如先解解此处的毒。”
“嗯?”兰芽惊愕望他。
却正见,他修长指尖从她鼻尖滑下,缓缓移到他自己心口,轻轻点指。
他嗓音柔缓,恍若月下琴弦:“兰公子,你在我此处下的毒,太深太重,你可有法来解?”
兰芽狠狠呆住,心跳激狂。
瞧她那样儿,他便得意而笑,伸手捏住她面颊,轻声道:“……你说的没错,我天性凉薄,心狠手辣,所以我从来不是多情之人。这一生,动过一次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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