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既然已经发了这样的话,太后那边便也乐得顺水推舟,只说叫宫正司放手去办。
虽则太后和贵妃双方都放了权,宫正司上下反倒如捧着个烫手的山芋。
都说不管,可是两宫谁不盯着?惩处重了,日后如何向贵妃交待;可是若太轻了,又该如何向太后复命?
更要命的是,此时正是给梅影办喜事,对食的又是司夜染……以宫正司女官的身份,自然也是不敢得罪。
左右两位司正拿不定主意,便到尚宫局禀报。六局一司的女官同气连枝,都以尚宫局为首,于是请左尚宫韩晴拿主意。
韩尚宫本是太后一手提拔的人,于是便道:“虽说梅影打了吉祥两下,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医女验过伤,并无要紧。按例申斥罚俸倒也够了。”
左右两位宫正司的司正对视一眼,倒也悄然松了口气。
却没想到韩尚宫接下来说:“可是梅影却实在打错了地方!宫规严谨,宫女的脸是打不得的!便是各宫娘娘责罚宫女时,也不能打脸。梅影身为昭德宫大宫女,于宫规本应了然于心,却明知故犯,便根本是不将宫规放在眼里!”
上回吃了排头的尚仪郭珍也趁机道:“听闻梅影更说过大逆不道的话——她说她管得昭德宫的事,便自然管得这后宫上下……尚宫大人您瞧瞧,梅影这是将尚宫大人,将咱们六局一司的女官置于何处;她又是将各宫娘娘置于何处?更何况,还有太后娘娘呢!这后宫,怎地就轮到她一个宫女来做主了?”
韩尚宫也一愣:“她竟说过这样的话?”
郭珍道:“此话不止下官听过,当场许多人都亲耳听闻。大人若不信,尽可讯问。”
韩尚宫便叹了口气:“既然如此,便不止擅自责打别宫宫女的过错,这是僭越之罪了。”
郭珍忍不住道:“既是僭越大罪,便该赐药!”
一众女官全都惊栗望郭珍一眼。若今日当真处死了梅影,来日贵妃如何会不报复?
韩尚宫也瞧见了,便叹了口气:“想来她说那话也多半是有口无心罢了。再说赐药不是咱们六局一司能做得主,总要上报司礼监,甚至报到皇上跟前。”
若当真将梅影报到皇上眼前,皇上反倒最有可能直接赦免了梅影……谁让梅影是贵妃跟前第一得用的呢。那反倒纵了梅影去了,不如还是留在她们手里惩治一番。
郭珍与韩尚宫对望一眼,便也懂了,微微点头。
韩尚宫便道:“依本官看,不如罚以板著之刑。你等看,如何?”
一听“板著”,一众女官全都心下窃喜。
所谓板著,便是要受刑宫女面朝北方站定,欠身伸出双臂,双手扳住双脚。其间不准身子弯曲,一直坚持一个时辰。
这样的刑罚看似没有伤痕,实则受刑之后,宫女必定头晕目眩,僵仆卧地;重者呕吐成疾,甚至殒命……
梅影多年来的高傲,始终不将女官们放在眼里。今日,到了报应的时候了。
左司正忍不住再问道:“……此事,是否当与司公公言明一声?”
说到司夜染,一众女官便都默然无语。虽则司夜染在宫内时一向温文尔雅,对女官们也都极客气;可是有谁不知道司夜染在宫外的手腕!
这些女官在宫外还都有父母家人,司夜染就算不报复在她们自己身上,只需挑挑小指头,她们的家人便不知道要受什么样的罪。
韩尚宫便也深吸一口气:“也好。刘司正,便由你去告知司公公吧。就说我等也是奉旨行事,宫规明令不敢有违。”
内廷乱成一团之时,乾清宫却正在上演着一桩喜事。
兰芽因破获怀仁之案有功,皇帝钦封为“乾清宫奉御”。
兰芽谢恩之后,还跪着不肯起来。皇帝一看便笑向张敏:“你瞧瞧,兰奉御倒仿佛对朕的赏赐颇感不足呢。”
一同进宫,跪在地上的司夜染便连忙替她上奏:“回皇上,她分明是受宠若惊,此刻还没回过神来。”
兰芽扭头瞪了司夜染一眼,含笑叩头:“奴婢是皇上的奴婢,果然什么都瞒不过皇上。皇上英明,一眼便看穿了奴婢的小小心眼儿。奴婢请罪,请皇上责罚。”
皇帝便笑了:“说来朕听听。”
兰芽便道:“奴婢命好,从初封职衔便是乾清宫的身份,这是多少奴婢们想要都要不来的荣宠。只是奴婢却也有一桩为难……”
皇帝意兴盎然地问:“怎了?”
兰芽便道:“可是奴婢却身在灵济宫啊。奴婢就算腰上还另外拴着一块灵济宫的腰牌,可终究职司不在灵济宫。于是奴婢枉为乾清宫的人,在灵济宫却难免人在屋檐下……”
兰芽说得可怜,皇帝便笑问司夜染:“怎地,小六,朕乾清宫的人,你们也敢给排头吃?”
司夜染狠狠盯了兰芽一眼,连忙叩首:“皇上容禀,奴婢岂敢。”
可是既然她都这样说了,他又不能全盘推翻,只好避重就轻道:“……只是灵济宫里人多嘴杂,有些可能也是奴婢监管不到的,兴许有些言行便伤着了兰奉御。待奴婢回宫,定会对下人严加管束。”
兰芽便苦着脸叩头:“皇上,请恕奴婢贪心,想求皇上多加一桩恩典。”
皇上瞧着这两人一对一答,倒觉有趣,便问:“求什么恩典?你且说来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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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芽便道:“司大人是御马监的掌印太监……奴婢便想向皇上再求一个御马监的职司。这便正好能‘唯大人马首是瞻”;以后在灵济宫,就也不担心人家再将奴婢斥为外人了!”
司夜染不由得轻轻咬牙,斥道:“想进御马监?你会骑马么?见了御马只会尖叫之人,如何有资格进御马监办事?”
皇帝听了便乐:“哦?还有此等事?”
兰芽一张俏脸羞了个通红,便梗着脖子冲司夜染反驳道:“就因为怕马,所以小的才更该进御马监办差!只有与马匹熟了,****与它们在一处,小的才会克服恐惧,才能学会骑马啊!”
兰芽说着又向上叩头:“奴婢多学些本事,多克服些自己的短处,才好更能替皇上办事……皇上说是不是?”
皇帝听得大笑,冲张敏道:“伴伴瞧瞧,若朕今日不允了她,反倒成了朕辜负了她一片忠心。”
皇帝便正襟危坐,绷起脸来对司夜染道:“司太监,你御马监可还有何空位?寻一个,报与朕来。”
出了乾清宫,司夜染眸色如银,潋滟落到兰芽面上:“兰奉御,你倒好大的胃口。如今连本官的御马监,你都想染指了。此时已不在皇上跟前,你倒是与本官说清楚,你又想怎样?”
兰芽抚着腰间新换的奉御腰牌,垂首安安静静道:“小的心愿与之前对圣上说的一般无二。只是想好好替皇上办事,替大人效力。”
“你当我会信?”司夜染冷笑:“你若理直气壮,何必不望着我的眼睛,嗯?”
兰芽忍不住腹诽两句,这才抬头。
他的眼睛……宛如晴光潋滟,刺得她头晕目眩。
她便越觉心虚,便又垂首道:“……小的也是为大人打算。来日,小的总不便****在灵济宫里打转。也省得被别人见着,心烦。”
司夜染长眉微展,轻轻一抬:“你在说谁?”
兰芽暗自做了个鬼脸,“自然是梅姑娘。”
兰芽说着深深叹了口气:“同是大人的男宠,如今凉芳进了宫,二爷还有南昌可去,只有小的无处可逃。日后梅姑娘过门来,难免瞧着小的碍眼……小的自然要趁着梅姑娘来没过门,便赶紧给自己安排下退路才好。”
司夜染忍不住咬牙:“你进御马监,是想逃去西苑。”
兰芽便笑了,“果然瞒不过大人,小的便承认了吧。上回去过一次西苑,只觉水气清凉,倒比灵济宫里凉快许多。这京师说热就热起来了,小的想搬过去住。”
司夜染冷哼一声:“你说得好听!你想去西苑,还不是因为虎子在那里?”
兰芽笑了一下,却又怅惘停下:“……大人忘了,虎子此刻不在西苑。”
司夜染便一眯眼。
他送虎子南下杀倭,这消息绝密,始终瞒着兰芽。她如何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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