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芽离了半月溪,息风便被唤来。
遥遥看见候在门外的冯谷,息风便一皱眉。
入内便叉手施礼道:“大人,冯谷是个祸端!不知谁这般莽撞,竟然将他直引入这边来!”
“大人,不值得为了一个小小冯谷,而跟仇夜雨撕开脸面!”
司夜染垂眸不语,只将毛笔在指间转了个圈儿。
良久方说:“你猜,是谁把这个祸端给我带来的?”
息风蹙眉:“如此不知轻重的,怕也只有那位兰公子。”
司夜染抚掌冷笑:“可不!”
息风皱眉:“大人可否允属下去惩戒她?”
司夜染却清冷一笑:“惩戒什么,她以为她那点小小心思,我看不懂?小小年纪,便已学会了等着坐山观虎斗呢……无妨,便见见冯谷好了。”
息风急了:“大人!”
司夜染微微仰首:“反正这朝野上下,等着坐山观虎斗的人也多了去了。她不过是最微末之流,今日就算能惩戒了她,又如何能挡得住那些位高权重者的心思?”
息风一愣:“大人的意思是……?”
司夜染道:“他既来了,总有一用。”
稍后,冯谷被带到司夜染面前。
却不是在半月溪书房内,而是在花园。
冯谷原本战战兢兢,却没想到司夜染竟然为他设了一桌丰盛酒席。
常服的司夜染,再不是往日堂上那个玉面阎罗,而简直就像个翩翩少年公子,眉眼含笑地亲自拉他入席:“伴伴快请坐。闻听伴伴由辽东奉命回京,来不及为伴伴洗尘,伴伴海涵则个。”
冯谷哪想到能受这般礼遇?又惊又喜之下,真是险些哭了。
司夜染亲执酒壶:“如此良夜,伴伴只管排遣心事。”说着吩咐:“来呀,选几对勇士来,给伴伴助兴!”
息风便亲自挑了几对锦衣郎,以互搏助兴。
冯谷却越发坐不住,嗫嚅说:“……大人,下官着实不敢。大人只差遣便可,下官必效鞍马!”
“欸!”司夜染却一甩衣袖:“都是手下人办事不力,没说明白!今晚夜染请伴伴来,哪里是要做什么调遣,不过只是为伴伴洗尘!今晚伴伴只饮酒,莫说其它!”
冯谷便越慌了。倘若他不能为司夜染建功,司夜染要他作甚!
司夜染自己倒是兴致颇高,映着月色频频把盏,遥望勇士搏斗不时击节叫好。
冯谷以为司夜染是等他愿者上钩,于是急忙自动说:“大人!下官定将仇夜雨所言所行都及时通报大人!”
司夜染这才回眸,却依旧柔缓地笑:“伴伴说得哪里话来?虽然外头是有不少风言风语,说什么我与夜雨四哥不睦。实则那都是胡说八道!”
“我与四哥同为‘夜’字辈,打小是一起在宫里长大的。当年我们同吃同住,还一同入内学堂念书,可是最好的手足兄弟。夜字辈里,我年纪最小,受了欺负还有许多回都是四哥替我出头……后来我入御马监,四哥入司礼监,我们都有了自己一方小小天地,可以更好为皇上效命……我们两人本是同心同命,哪里来的不睦!”
“不睦之词不过是有人故意的挑拨罢了。伴伴莫听信,今后也莫跟着以讹传讹了。”
说完,司夜染径自抬袖,将杯中酒仰头吞下。目光滑过月轮,染上清冷之色。
冯谷便傻了,一时之间不知如何进退。
此时所有勇士都表演完毕,退下去。息风亲自上前抱拳:“末将自告奋勇,为大人与伴伴一助酒兴!”
司夜染眸光如电,扬声大笑:“好啊!”
息风便带了个人,一同立在场地中央去。
这一回的气势,便与之前都不同了。之前因是表演,对战之间没有半点戾气;可是这一回,就是坐在桌边的冯谷都感觉的寒气扑面。
果然,两人一动起手来,便是刀光剑影,是真的把命悬在刀刃上的!
待得冯谷再看清那个与息风以命相搏的少年,便惊得忍不住低叫一声!
——他认出来了,那个少年竟然是那晚曾经见过的,叫虎子的!
听见他低呼,司夜染终于眉梢染上一抹霁色,转眸望来:“伴伴难道认得此人?”
冯谷心中便跟捅开了窗户纸似的,一下子明白了那夜的真相!
他便更紧张,忖着该如何回答。当然不能说那晚见过,否则岂不是等于在司夜染面前说,那晚的事儿就是司夜染干的!司夜染前面已经煽够了跟仇夜雨的兄弟情,他现在还如何敢说破!
冯谷便只能皱眉:“……只是觉得这孩子的眉眼,很是熟悉。”
司夜染转回眸去,“伴伴刚从辽东回来。难道这孩子的眉眼竟是在辽东见过?”
冯谷心下又是轰然一声!
便不敢再隐瞒了,“回,回大人,下官只觉这孩子眉眼像极了,像极了前任辽东总兵袁国忠的公子……袁星野。”
冯谷曾在辽东监军三年,辽东军镇上下将领的子弟,他大多都见过。
想起袁国忠的一家惨死……冯谷不由额上涔涔汗下。
辽东为朝廷九边之首,肩背京师,西防蒙古,东惕女真,可以说辽东的得失关系到朝廷兴亡。于是辽东总兵之职,历来极为重要。
袁国忠为朝廷镇守辽东十余载,屡次击退蒙古袭扰,平息女真叛乱,功勋卓著。可是最终……还是被朝内朝外联手构陷,落得削职待罪,一家三十余口在迁徙途中被鞑子仇家守株待兔而全部诛杀殆尽。
一代忠良,饮血碧野。
那之后的整整一年,冯谷几乎每晚都被噩梦吓醒。也曾悄然准备了祭果,只求袁国忠不要再来找他。那件事,他也只是听命罢了,他也没办法的……
冯谷醉了,起身告辞。
司夜染望着冯谷蹒跚背影,森然挑唇:“此人,留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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