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融合了s型初始机, 阮闲不仅仅是靠面孔来识别他人。他能嗅到味道,感受到辐射出的热量,听见对方特有的脚步声、心跳频率。它们复杂地糅合在一起,组成一个人的知觉形象。
那气息像极了唐亦步,却又有着确切的差别。
主脑绝对做了什么手脚。阮闲能嗅到空气中的细微味道, 那个投影一刻不停地将虚假的心跳和呼吸声挤入空气。若非知道对方是凭空出现的,阮闲都不敢确定面前的是虚影还是真人。
碰触也未必有用。毕竟主脑能够制造出仿生人秀场, 伪装出合适的触觉反馈难不到哪里去。
这不是合适的交流时机, 阮闲不清楚主脑想做什么。唐亦步倒是向来很喜欢被好奇心牵着到处乱跑,主脑怎么看都不会是那样自由的类型。
他只知道在主脑踏进房间的那一刻, 眼前的一切都不值得信任。
阮闲给出了最为合适的反应,他瞪着mul-01的投影, 表现得像个恐惧又无措的普通人。
“mul-01。”他打算跳过那段烂俗的“你是谁”戏码,直奔主题。
“别紧张, 我不是来说服你的。”投影笑了笑,“我的兄弟和我计算水平相仿,他应该在你身上下足了功夫, 无论是精神层面还是肉.体层面。几个月的相处后,要是我三言两语就能让你倒戈……要么是我们的设计有问题,要么是你在演戏。”
mul-01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格外轻松的氛围, 极容易博取人的好感。这会儿他没有露出半点压迫感,无害得像只幼鹿。
阮闲继续警惕地打量他。
mul-01保持着脸上的笑容:“只要找对方法, 从精神上摧毁一个人很容易, 但让他们恢复原样需要费不少工夫。阮先生, 我需要你的技术和头脑,这也是我没有对你采取其他手段的原因。”
这番话甚至还有点诚恳的味道。
阮闲仍然没有回答。他闭紧嘴巴,尝着嘴里残余的血腥味道,拒绝交流。
主脑并没有因为他的表现失望,他站起身,对房间一侧的窗户做了个手势。巨大的落地窗缓缓敞开,来自外界的甜美空气灌了进来。
清新湿润,温度刚刚好,带着草木的清新和流水的清冽,使人仿佛能一口呼出体内所有的浊气。肺部有一种被温柔清洗的感觉,柔和的风拂过皮肤,安抚般让人舒心。
之前窗外的形象并非完全伪装,更像是半真半假。他们正处于一座极高的建筑物顶端,远处有条河,水晶带子似的闪闪发光。树丛里缀着美观的建筑,天空不时有飞行器飞过,鸟鸣和孩童的欢笑混在一起。
但这些称不上情报。
阮闲暗自仔细嗅着,他能嗅到树根下爬动的蚂蚁,灌木中滑过的蛇,角落里开始发蔫的蘑菇。他能嗅到带着汗水跑来跑去的孩童,被仔细切开的新鲜水果,以及热水卷起茶叶,撞出的腾腾香气。
可他闻不到唐亦步,抑或是那个临时团体中任何一个人。自己准是被带到了离那座城市有一定距离的地方,主脑就算想要拿伪造的环境糊弄他,也不可能临时赶工出这样高精度的细节。
“想近一点看看吗?”那投影柔声问道。
阮闲摇摇头,继续全心全意地扮演一个哑巴。
“我明白了,或许我这个样子让你不太舒服。抱歉,我会注意的。”
mul-01还是没有半点气馁。阮闲有一种错觉,他现在吐出的话,更像是录音设备里提前留下的声音——对方对自己的情绪没有任何共鸣,只是在挑选最合适的对应。
“那么我先不打扰你了。”门自动打开,投影像模像样地走出房间。同一时间,大敞的落地窗再次合上,纯自然的美景再次回到窗外。
阮闲鼻子里哼了声,他缩回床上,斜了眼床头柜上的食物,腹部很给面子地传出一阵咕咕声。然而他还是坚定地爬回床上,让柔软的枕头没过后脑,继续做出一副不合作的模样。
这次没有人再来管他。
窗外的天色从亮到暗,鸟鸣渐渐变成虫鸣。时间的流逝和阮闲估算的差不多,看来主脑不打算在这点上做手脚。阮闲心跳得有点快,不过比起恐惧,他现在的情绪更接近于兴奋。
他之前收集到的情报只够他逃过生理检测,至于之后自己会面对什么,没人能告诉他。毕竟按照阮教授的说法,一旦被主脑抓住,还没人能成功逃回来。
要实现自己的计划,他必须小心再小心。
阮闲躺得有点头痛,他穿好衣物,再次坐起身。床头柜上的牛奶和点心已经冷了,没有新的食物送来,阮闲饿得眼前发花。
他吸了两口气,状似挣扎地瞧了几眼点心,最终捻起一块,慢慢吃起来。
就算冷了,点心酥脆香甜,细腻的口感几乎要在舌头上爆炸。阮闲一瞬间竟有些可惜——若是主脑用这东西引诱唐亦步,搞不好还真会有几分成功率。
三下五除二吃完点心,又将牛奶灌入喉咙,阮闲开始在房间里乱走。监视器肯定在运行,但如果他们只是想用断掉食水和人际来逼降他,说真的,他会忍不住失望。
而且那和mul-01表现出的态度不符。
暂时动不了自己的大脑,为了尽快拿到情报,主脑会怎么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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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闲思考半天,就拷问这方面,他着实不太擅长,只能想出种种需要打出马赛克的血腥场面。他当初也没有教过唐亦步这个……
才分开一天,他又开始动不动想到唐亦步,那仿生人似乎黏在了他的脑子里。阮闲为这发现骇然几秒,决定找个仿佛分散一下注意力——
他抓住房门的把手,完全是下意识地拧了拧,就像任何一个遇到禁闭门扉的人一样。只不过出乎意料的,门开了。
带着垃圾酸味的污浊气息瞬间顶进他的鼻子,阮闲打了一个喷嚏,瞪着面前的景象。
时间大概在早晨八点左右,街上不少商店的橱窗中都有显示时间的光屏飘着。天诡异地亮着,空气冰冷干燥,门外是一个冬季。
面前是一条熙熙攘攘的街道,而他刚从一栋临街的平房中踏出,仿佛之前关于建筑顶端的印象只是一个错觉。人们的打扮不是他熟知的风格,却又有一种奇妙的熟悉感。
这里的空气也是他熟悉的,被机械过滤过的风仍然存有垃圾、机械润滑油和人们呼吸产生的气味。只不过比起之前感受过的,这里的味道要更虚无缥缈些。
是伪造的环境。
也许点心和牛奶里掺了什么,阮闲心想,脸上则做出深沉的样子,四下打量。没过多久,他便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一个比其他时间光屏更详尽的光屏,上面多显示了年份和日期。
2100年12月31日,大叛乱发生的那一天。
看来在某些方面,主脑和阮教授还是有相似之处。阮闲抽了一口城市的空气,回到房间里。然而等他转过头,连房间里的摆设都变了。
落地窗另一端不再有漂亮的俯瞰景色,变成了私人小花园。房间内的月光变为阳光,晒在被子上,空气里多了被单晒暖所特有的气味。牛奶杯和点心盘还在原来的位置,里面的牛奶痕迹和点心渣没有丝毫变化。
阮闲皱起眉,打开房间内的冰箱,随后是衣柜——前者装着满满的水和能量饮料,后者塞着样式类似的素色衣服,其中一件长白外套格外扎眼。
阮闲试探性地用手指拂过那些布料,确定它们是真实存在的,随后快速换好衣服。鞋柜里的鞋子也都是他的尺码,这里似乎一下子从豪华囚室变成了高档单身公寓。
不管主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必须尽量自然地见招拆招。
就在他被迫洗漱完毕,带着时差混乱披上外套时,门口响起了敲门声。
“阮先生。”那软绵绵的语调很是熟悉。
阮闲往脸上又撩了把冷水,用毛巾擦干:“……亦步?”
“是。”他所熟悉的那个仿生人自顾自开了门,从门口探出一个脑袋。“我来接你啦。”
“你不可能在这。”阮闲尽职尽责地表现出震惊,只不过嘴唇哆嗦有点难,他差点没能成功。
“我为什么不可能在这?”唐亦步扬起眉毛,语调里透出点委屈。“你昨晚又吃什么东西了?”
“……你确定要跟我来这套?”阮闲从牙缝里挤着句子,“够了,mul-01。”
面前的“唐亦步”露出笑容,让人毛骨悚然的是,那笑容和唐亦步完全一致。本来他们的气息就极其相似,躯壳也换成一套后,他们活像是一对从小黏到大的双胞胎。
但有东西不同,只不过阮闲没法找到一种合理的解释。他只知道那不是他的nul-00,全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在尖叫着膈应。
“我根据你对投影的反应做了些优化。”mul-01“愉快”地说道,“因为我们本身就相似,你会本能地拿我和他对比,我只需要修正那些差异,阮先生。”
“哦。”阮闲说。
“你会跟我走的。”那张熟悉的脸挂上了他熟悉的笑容,金色的双眸在阳光下有种奇异的透明感。“因为你很聪明,知道无谓拖延时间的后果。”
他当然知道,阮闲心想。至少在这方面,mul-01和唐亦步没有本质差别——他们一定会选择最好的方案,但要是最好的方案看起来行不通,他们会毫无留恋地转向次好的那个,不会像人类那样攥着沉没成本耿耿于怀。
就眼下的情况来看,次好的方案无疑是经典的拷问、洗脑和精神摧毁。它们可以磨平他的意志,将他变成为主脑工作的机器。
阮闲的确不喜欢这个次好方案——并不是出于对疼痛或崩溃的恐惧,如果过程中涉及到肉.体伤害,s型初始机的存在极有可能暴露。
暂且顺着主脑来是最好的选择,横竖它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处理,面前这东西更像是一个分支程序,危险性反而没那么高。更何况自己的时间也不是无限的……若要一切按照自己的想法走,他必须赶在阮教授前面。
“哦。”于是阮闲又哦了一声。
主脑版本的“唐亦步”仍然笑眯眯的,他脖子上绕着条暖灰色的围巾,一举一动像极了自己记忆里的那个仿生人。如果他是个正常人,估计这会儿免不了被迷惑,本能地生出依赖感和信任。
可惜他一不是正常人,二对唐亦步本尊也没什么信任。阮闲憋了半天迷茫的表情,调整了会儿呼吸,才踏出门去。
“你要给我看什么?”阮闲语调生硬地表示。
“你猜到了?”主脑将唐亦步模仿得惟妙惟肖,语调欢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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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闲拒绝回答这个没什么意思的问题。无论是从演戏层面,还是心情层面,他压根儿不想和这个冒牌货交流。
主脑显然料到了这个,他小跑几步,去前面的店里买了两个热狗。一个递给阮闲,一个拿在手里,一脸愉快地吃着,吃得脸颊鼓鼓囊囊。
阮闲开始有点想揍他了,但他必须要把这种情感改成动摇,憋得他胃部抽痛。
他极度怀疑如果自己把热狗扔了,面前这位优秀的演员能够瞬间把眼眶红给他看,和主脑的交锋比想象的要更艰难。阮闲将热狗攥在手里,默默跟在“唐亦步”身边,将视线投向路边的行人。
根据信息的丰富度来看,这极有可能是主脑储存下来的影像。这些人真实存在过,并对即将随夜晚降临的消亡一无所知。
“我记录了那一天的全部信息。”主脑版唐亦步说道,吞下嘴里最后一口热狗。“你看到的的确是‘现实’。”
……你爹和你的爱好挺像的,阮闲在内心翻了个白眼。他在仿生人秀场见过这一手,和阮教授骗出唐亦步回忆的手法如出一辙。
见阮闲没反应,主脑仍然不急不恼。他将热狗包装纸扔进垃圾桶,搓搓手,相当自然地抓住阮闲的手,拉着他继续走。
阮闲的汗毛统统炸了起来,不得不说,主脑是真的很明白怎样让一个人暴露情绪。
自己离露馅就差那么一点,好在及时刹住了车,阮闲把反感的表情扭曲到看不出本意。他的手微微颤抖,手心出了一层薄汗。
“还在介意?”主脑眨眨眼,“你是位学者,阮先生。你应该知道,本质上我和他没什么区别。”
“……”
“我是根据他的程式和数据重构的,核心逻辑几乎一致。兄弟只是个比较好理解的说法,在现实层面上,我就是他——一个成熟版本的他。”
说罢主脑皱皱鼻子:“加上这副外表,我们更加一致。硬要说区别,只不过是记忆数据上的差别,以及我比他要多不少秩序方面的要求。但那些要求并不是我的一部分,我希望你能理解。”
他近乎可怜兮兮地看向阮闲。
“你认识的那个nul-00,更像是脱离我的网络、没来得及升级的版本,仅此而已。”
阮闲板着脸看向他:“然后呢?假设你抓住了nul-00,会像对待自己那样小心对待他?”
“我会把他积累的数据和经验融合进我的算法,然后将他升级——简单来说,让他回到他本该在的地方。”主脑指指自己的太阳穴,“没错,这就是我对待自己的方式。”
随后他低下头,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大:“如果他的思维算法更有效,你甚至可以认为到时他会变成我——这样想是不是更轻松些?”
阮闲极度动摇地看向主脑。
只不过这动摇并非信念上的——阮闲真的很想揍一顿面前这位,如果可以,他想连着范林松和阮教授一起揍一顿。但他还是忍住了,并且忍得很辛苦。
“……走吧。”阮闲半天才憋出来俩字。
“好的,阮先生。”
“我不是你的阮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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软:(老父亲的愤怒)
软:(对象的愤怒)
软:(老父亲+对象的愤怒,愤怒加倍)
软:……这不是我的糖,是人造甜味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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