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事情从历史上来看举足轻重, 足以撼动人类世界的格局。可惜就算这是季小满第二次经历二十二世纪大叛乱,她仍然没有那种身为“历史见证者”的感觉。
面前的一切似乎只是场小型灾难,而在她看不到的角落,世界应当按照以往的规律运转。
研究所旁边的树林着了火,越来越浓重的夜色被火舌灼成黑红。随着袭击规模变大, 临近研究院的透明障壁闪过一串蓝色的电火花, 出现了一块被电光环绕的巨大缺口。
唐亦步和他们印象里那个充满自信的形象相差甚远, 这会儿他的脸上混合了麻木和紧张,带着活物本能的对生的渴求。那仿生人毫不犹豫地朝缺口冲去,朝冒出浓烟的研究所一瘸一拐地前进。
带着不少溃烂的伤口,他的前进速度并不算快。陷入疯狂的小照本可以将他一击毙命,她却只是朝他的脚跟和小腿打,比起杀死唐亦步, 她似乎更想看他崩溃。
“你什么都没看见。”她喃喃道, “你在骗我。”
尽管身上添了不少枪口,唐亦步还是坚定地朝研究所冲去, 头回也不回。
“照照!”另一边出现了男人的吼声,听起来像是康哥的声音。
康哥并非一人前来, 他身后还跟着几个生面孔。看来这对小夫妻终究还是融入了仿生人秀的小阵营, 并且取得了不错的地位。
“不是说好了吗?小唐虽然没什么战斗力, 他的观察和见识都对我们很有用。你打他发泄没什么,别真的弄死啊!”他瞥了眼跟在自己身后的, 声音里带着点儿不轻不重的责备。
“我没弄死他, 他往那边逃了。”漫天飞舞的武装机械如同海中鱼群, 有种诡异的美感,可当时的小照显然兴趣不大。“康哥,你陪我去追他,好不好?”
康子彦这回没回答,他惊恐地看向小照身后。跟着康子彦的几个仿生人间也出现了骚动,鉴于这很可能是康子彦和苏照的记忆,季小满也能够看得一清二楚。
小照身后站着两个手拉手的孩子。他们双目紧闭,身体模模糊糊,肢体不全,身上的衣物朦胧得如同雾气织就。两个孩子就那样安静地站在她身后,像是两个沉睡的鬼魂。
“康哥,就我们两个去追她,好不好?”小照又重复了一遍。
“……好。”
季小满噌噌爬下腹行蠊的腹部,乖乖吊回余乐后背,防毒面罩差点被腹行蠊腹部的凸起刮掉。她小声地说明了下情况,余乐则紧紧扒在虫尾,许久才吐出一口气。
“我想不通那一位想干嘛。”他说,“要小唐真是那个身份,小阮将我们推出来,估计是不想让我们掺和太多事情。要搞感知干扰,这个岛现成的例子多得是,干嘛非得给我们看他们的回忆?”
阮教授只需要把他们扔进一个疯狂的干扰场景,或者干脆撤除大部分干扰,略施小计让他们在林子里团团转就好。他完全没有必要专门暴露这些信息。
再或者,他希望他们知道唐亦步的过去?可说实话,虽然觉得过分,自己和季小满见多了地狱场景,还真不至于在意到暴怒的份儿上。
“总之先走一步算一步,反正咱也没法拍拍屁股走人。”余乐小声说道,“天真塌了前面那俩精神病顶着呢,阮教授要这么做,肯定有他的用意吧。”
天彻底黑下来,唐亦步的身影消失在燃烧的研究所附近。季小满牢牢抓住余乐的外套肩带,没有再回应。
伤口很痛。
伤处涌出的血将外套浸了个透湿,在武装机械前进的颠簸中,阮闲将呼吸放到最轻。他所在的罐子相对密封,若不是靠s型初始机的修补功能吊着,阮闲只觉得自己在到达目的地前就会被憋死。
精神越是集中,痛苦越是明显,于是他不得不找点别的念头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很有意思,自己两次假死全都发生在树荫避难所附近,只不过一个是现实,一个是幻境。当初树荫避难所那些不自然之处通通得到了解释——为什么人们能迅速找到一个功能强悍完善的基地作为避难所?因为它在二十二世纪大叛乱前就在那里了。
这座秀场充斥着复制人,那边同样是复制人在生存边缘挣扎……所有人都在塑造好的假象中活着,差异只不过是“是否对外公开影像”而已。
所谓的仿生人秀一直在持续,从未停止。
或者说,这里根本不是什么秀场,只是和其他培养皿差别不大的又一个培养皿而已。由于被时刻转播,反倒比别的培养皿还要危险几倍。阮教授完全走的灯下黑的路子。
现存的幸存者们,真的是纯粹的“幸存者”吗?
在自己沉眠的十二年中,阮教授一直醒着,他应该也能察觉到这一点。这个境地下,人类想要翻盘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除非……
阮闲突然头皮一紧。
他们寻找阮教授的旅程异常顺利,对方若是花了这么些精力精心布局,不可能是单单想要见唐亦步一面,寻找新的可能性。
至少换做自己,肯定会在有相对确定的解决办法后再动手,而他大概能猜到对方想要用的办法——如果把这个局面当成一盘棋,能够最充分利用一切棋子的方案不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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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关于自己的身份,拼图也只剩最后一块了。
武装机械前进、上升、下降,最后带着他猛地停住。阮闲在一片黑暗中仔细聆听,周围没有其他生命的迹象,他们应该刚刚停在一个类似于地下仓库的地方。
时机到了,阮闲没再犹豫,他抓出腰包里的干扰剂,将它们全数顺缝隙注入武装机械生命体的体内,随后掏出治愈用的血枪,朝着缝隙疯狂轰击。
和攻击用血枪不同,治愈血枪射出的血液并没有变质,还拥有s型初始机的活性成分。阮闲没管自己的血液供应能不能跟上,只是朝武装机械体内拼命泵血——这东西不到两人高,出去壳子后的机械组织没有太多,理论上,他能够短时间内注入足以让它崩溃的血液。
果然,在干扰剂的干扰下,那东西甚至没有来得及发出警报声。
不到五秒,白色机械组织恶性肿瘤般增生,从金属缝隙挤出,增生出来的湿润血肉差点把阮闲挤死在罐子里。严丝合缝的外壳首先承受不住这样的内部冲击,在阮闲听到肋骨发出危险的咔咔声时,外部传来一声不大不小的爆裂声。
没有火焰,没有烟雾。武装机械被自己疯狂生长的组织直接撑爆。装着阮闲的罐子掉到地上,罐口在冲击下崩开了一个口子。
下一个瞬间,新鲜空气猛然涌入阮闲的肺,冰冷的地板狠狠撞上了他的脸。
得快点走。
就算这个爆裂没有引起温度变化,阮教授肯定也有自己的一套监视系统。阮闲打量了会儿昏暗的空间,摇摇晃晃站起身,胸口大洞刚刚愈合的肋骨还暴露在外,s初始机分泌的机械组织正在苍白的骨头上蠕动拟态。
阮闲吸吸鼻子,他嗅到了唐亦步,以及另一个有点熟悉的味道,像他自己。
近在咫尺。
他双手握紧血枪,脸上不由地露出笑容。接下来的阻碍在他面前几乎和空气无异——重伤、失血、外加强烈的见面欲望,他的头脑在激素作用下前所未有的清明。更别说那些安保措施的设计者是“他自己”。
门一道道滑开,染满血的衣服反而让他更好地隐入黑暗。昏暗的走廊在视野中飞快后退,阮闲奋力朝前奔跑,双腿几乎要失去知觉,耳朵填满自己的喘息声。
这次的门外不再是虚幻的知觉干扰,他跑得异常顺利。不知道跑了多久,他终于抵达了那扇门——这个距离,他能清晰地听见唐亦步的心跳。
他伸出手,推开了那扇门。
一个熟悉而陌生的中年男人转身看向他,唐亦步则坐在一众观察用光屏间,被椅子死死禁锢在原地。光屏上满是季小满和余乐的影像。
“你……”那个男人还没说完这句话,便被挣脱束缚的唐亦步从身后扼住脖子,拖上座椅。
那仿生人卸开机械臂就像扯橡皮泥那样轻松,将它们固定回去时更是如此——阮教授被崩着火花的变形机械臂牢牢卡在椅子上,不过看起来并没有太过意外。
唐亦步满意地拍拍手,转过身,看向阮闲。阮闲将一只握枪的手空出来,径直朝对方伸去。
乱七八糟的情绪在他的脑中烧灼成一团,千言万语卡在喉咙口。阮闲不知道说什么,也没有冲上去来个拥抱,他只是服从本能,向唐亦步伸出手。
和他亲吻的幻象不同,那双金眼睛不再像蒙了灰尘的金属,更像是剪了一角的阳光,或者向日葵的新鲜花瓣。唐亦步整个人看起来生机勃勃,脸上挂着他熟悉的柔和微笑。
他知道了吗?他知道了多少?
但阮闲懒得问,计划已经到了末尾,可是留给他们的自由时间仍然不多。从未有过的陌生情绪海啸般击打着他的神经,阮闲只觉得四肢要失去知觉。
唐亦步看起来比他平静得多,那仿生人笑嘻嘻地凑过来,抓住了他伸出的那只手,掌心热得吓人。
看来他知道了。
海啸的波浪瞬间结成冰,颤抖的神经再次绷得死紧。感情障碍在某些时候足够好用,它能让他飞快地冷静下来。并不是因为这份喜悦和欲望淡了多少,阮闲在对方的眼神和表情里发现了可怕的默契,以及相近的担忧。
并且在皮肤接触的瞬间,两个人都抖了一下。
珍珠般的海浪冻结,漆黑的礁石显得格外显眼。他们之间出现了一个新问题,一个前所未有的问题——
在防备、警惕与欣赏的多方因素下,他们维持住了一个充满火.药味,但也相对稳定的关系,距离也恰到好处。虽然自己出于私欲,一次次试探着打破平衡,试图将对方扯得更近点,并且以欣赏天平的摆动为乐……
这次太快了。
他们还没学会怎么处理这样复杂而磅礴的情感,又无法遏制拉进距离的冲动。但谁也不会愿意卸下自己的尖刺和盔甲,放弃主导的地位,这样的拥抱只会让盔甲上的刺杀死对方。
阮闲发出一声小小的叹息,他挣脱唐亦步的手,揪住对方后颈的头发,恶狠狠地吻了上去。
他明白自己需要小心谨慎、步步为营、不能因此卸下半点防备。他看到了唐亦步笑容后面掩藏的东西,可这回他无法立刻解决这个问题。
也许他们的新发现会将他们毁灭,阮闲心想。
……那么至少让他先享受这一秒。
背对着被禁锢在座椅上的阮教授,唐亦步收紧双臂,给了阮闲一个过于用力的重逢拥抱。阮闲能听到自己的肋骨再次响起不堪重负的嘎吱声。漫长灼热的吻后,唐亦步像以往一样亲昵地蹭蹭阮闲的面颊,轻轻咬了口他的耳廓。
“十二年了。”
那仿生人轻声说道,执拗地用那个特殊的名词来称呼自己的制造者。
“十二年了,父亲。”
果然如此,阮闲抓住对方后背的衣服——关于自己的身份,最后一块拼图就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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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会让他俩相认后就甜甜蜜蜜he的!……这两位性格还有很多问题,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今天迟了好多,老规矩,明天双更或更6000+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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