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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失控
    余乐眼看着碗里的面在面前泡涨, 用削好的树枝不耐烦地拨弄几下,最终还是放弃了继续吃的想法。在废墟海熬了这么些年,他不算什么挑食的人,然而记忆里人类大脑的腥气现在还萦绕在鼻端,反胃的感觉挥之不去。

    他又抬头瞄了眼默默剥蛋壳的阮闲。几小时前, 那个俊秀的年轻人看起来比现在苍白得多。

    “有没有人能回答我,这些东西在大叛乱前是用来做什么的?”记忆再次回到花孔雀店铺的地下室, 对方的提问还在耳边嗡嗡作响。

    余乐怀疑今晚回车里休息后, 自己仍能梦到地下室里那些疯狂的场景。

    阮闲其实也没什么胃口。尽管那家店地下的一切已经随火焰灰飞烟灭,手术台上苍白的灯仍然刻在他的脑子里。

    出于学习和研究的目的,他自念书起就解剖过不少生物,直到疾病让他失去拿起手术刀的能力。阮闲对血腥有较高的接受程度,可那场景中的疯狂攫住了他。

    和平年代的人很难想象真正的尸堆。

    人们或许在影视作品、文字或图画中看到过, 误以为自己的接受力已经足够高,然而视觉和想象只是感知的一部分。当人站在真正的血泊中,被同类的躯体及残骸包围,感官冲击完全不是一个数量级。在人还需要亲自开枪处决罪犯的年代, 与各式黑暗打交道的警力人员尚需要心理辅导, 过于扭曲的场景比大众想象的更容易让人崩溃。

    阮闲比自己想的要平静些,可他所感觉到的寒冷更倾向于另一个方向。

    他突然有种怪异的感觉——之前的自己活像被养在兔子堆里的狼,在各种训导下坚持以菜叶为生。而踏出笼子一瞧, 兔子们正忙着啃噬尸体上的肉渣, 满嘴鲜血。

    纵然废墟海那里也不缺尸首, 这里的却让人更为狂乱。尸堆本身就足够糟糕, 出现在战场和出现在相对和平的街区也是两个效果。

    那些血色在他的记忆里不断蔓延。

    “我不知道。”回忆中的余乐第一次有点吞吞吐吐,“我被监狱关了些年,不太清楚外面的事情。妈的,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走石号的前任团长似乎试图调节气氛,但声音里透出藏不住的震惊。

    “阮闲和范林松的‘告别计划’变体,我应该跟你提过那个计划。”唐亦步则答得平稳又冷酷,“提取脑部特别损伤、完全失去感知能力的病患记忆,将脑置换为电子脑。他们让这样的新产物陪伴家属生活,也让他们摆脱长年为一个没有希望的植物人花钱的命运。当然,也有人坚持这样的产物也算他们的家人,只不过装了人造器官,这很常见。”

    “你说过,告别计划被严格控制。”

    “对。”唐亦步目光扫过架子上的电子脑,“但我也说过,普兰公司选了另一条路。他们用人体组织加机械合成外壳,配合上电子脑,将这样的仿生人投入市场……当时的伦理部有要求,仿生人躯壳中的人体组织成分不得超过35%,组织供体也必须合法。”

    随后他走到那个盛满躯体的池子边,低下头,望着池中沙丁鱼般拥挤的躯体:“严格控制人体组织含量,需要配合非常尖端的仿生机械技术。我们都知道怎么做最简单,把这个方案和告别计划结合就好——制造完整的复制人,去除脑部,换成电子脑。自然的设计比人类精妙得多,制造起来也更快。”

    “地下产业的一部分……?”阮闲浑身不舒服。

    “未必是地下。”唐亦步转过头,脸上的笑容尽数消失。“说实话,很多人并不在意。”

    “……”

    “很少有人真的在意他人的情绪,更别说他人脑子里装的是什么。只要不用亲自看到这个画面就好,人类把同类作为商品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唐亦步伸出手,从池子里拽出一条湿淋淋的手臂。

    “另一方面,如果使用大量人造机械器官,正常人类的自然组织含量也可能低于35%,这样的人可以被划到仿生人里去吗?后来人们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你们的伦理部工作效率够呛。”那种莫名的不适感越发强烈,阮闲勉强笑笑。

    “不,是利益太大。”唐亦步丢回那条毫无反应的手臂,“普兰公司刚推出仿生人那会儿……”

    “我知道这事,反对使用人形机械生命的游.行,是不?”余乐还在盯那桶脑子,牙齿磨得咔咔直响。“就在我蹲号子前。我记得闹得还挺大,但大家很快就安生了。合法奴隶嘛,自个儿能过得更舒服。上头又有民意又有钱赚,谁还会在意那点道德底线?”

    “所以这是取走脑部的机械。”阮闲把目光从手术台移向池子,“……那是肉体保存槽,躯体制造只要用避难所那种有机物打印就好,还真方便。”

    他沉默了一会儿,视线从沾血的手术台机械上一点点扫过。在惨白的灯光中,机械细长的金属脚在手术台上投出杂乱的黑影,配合台上的血迹,颇有点张牙舞爪的意思。

    “从活体取走记忆样本,再对电子脑进行记忆充填这种技术,绝对不是非专业人士能随随便便弄出来的。告别计划是阮闲的东西,他连自己的技术都管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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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股许久未见的愤怒再次袭来,阮闲用指甲使劲刺进手心,好保持语调平稳。

    “抱歉,我不清楚这里面的细节。”唐亦步声音平板,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阮闲从其中听到一点落寞。那仿生人站在一池子白花花的躯体边缘,似乎成了里面的一部分,看起来强大却脆弱。

    “……疯了,都疯了。”余乐喃喃说道,“跟这帮人比起来,樊白雁简直算得上保守派。看来老子当初蹲号子是对的,我宁可面对那群杀人狂,也不想看这种……”

    “闹大吧。”阮闲干脆利落。

    余乐和唐亦步同时看向他,唐亦步微微侧过头,眼神里闪烁着某些阮闲看不太懂的东西。

    “怎么说?”余乐听起来跃跃欲试。

    “不,现在我们的情报严重不足。”唐亦步少见地提出相反意见。“这里不是废墟海,我对这里的了解很少。加上之前的守城人,地下城的势力情况相对复杂。就算我们战斗能力没问题,要是闹得太大,肯定会引来秩序监察……”

    他顿了顿。

    “何况这里的人八成对这种事情习以为常,这么做的也肯定不止钱一庚一个,闹大没什么用。阮先生,我们来这里的目的不是这个,选择赢面最大的方案比较好。”

    “我不关心其他人怎么反应,也不关心多少人还在做这事。唐亦步,你真认为我想当个自我陶醉的英雄?那观察方面你还有的学。”

    阮闲开始从手术台边的药柜取材料,动作无比坚定。

    “我知道怎么做胜率最高。只是我现在情绪不太好,并且不太想控制它。”

    他将两包止血药粉随手扔在血迹斑斑的手术台上,双手撑住手术台边,丝毫不在意沾到血渍的手。隔着一个手术台,他直视唐亦步的眼睛。

    “接下来我会宣战,会紧紧咬住钱一庚的喉咙,把他从这条街上拔出去。至于势力,见招拆招就好。胜率不是零,我们两个就能赢。如果想要阻止……你知道怎么阻止我。”

    阮闲摸摸左耳的耳钉。唐亦步没有说话,也没有应声。

    那仿生人默默看着阮闲把药剂和其他化学品混合,余乐则开始熟稔地破坏大型机械,在关键处倾倒燃料。价值连城的老式电子脑就搁在他手边的架子上,这位前任墟盗看都没再看它们一眼。

    “余乐,这里有隔火装置。你先去楼上弄点小火,看看该撤的人有没有撤完。然后直接离开就行,记得引开门口那些人的注意力。我和亦步在这里守着,合适的时候把这里……”

    他扯扯嘴角,露出一个近乎于喜悦的笑。

    “把这里轰轰烈烈地烧干净。”

    “哪里碰头?”余乐没有对阮闲的指挥发表什么抗议。他卷起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而后把锋利的手术刀在腰包里放好。

    “亦步,还想吃点东西吗?”转向唐亦步时,阮闲的声音稍稍软化了些。“直接回车里有点风险,我们李记面馆见吧。”

    余乐冲他比了个拇指,快速离开了这个让人毛骨悚然的地下室。唐亦步仍然维持着沉默,他紧紧盯住阮闲,像是第一次认识他那样。

    “或许是人格数据计算错误。”许久后,他开了口。“从废墟海开始,你越来越……失控了。”

    “面对这样的场景,你把失控这个词放在我身上?”阮闲把潮湿的混合物包好,塞进临时找到的铁管内。“我以为你会喜欢这样的尝试,毕竟你可以看到很多平日看不到的东西。”

    沉默在两人之间飘荡几秒。

    “啊。”阮闲把做好的信号炸.药放在合适的位置,他在白外套上随便抹抹手,脸上的笑意古怪起来。“你在担心。”

    他慢悠悠地走到唐亦步面前,微微抬起头:“我越来越失控,开始选择更难走的路,对吗?你开始猜不准了……这样继续下去,也许哪天我会同样无视最合理的选择,冒着生命危险对你出手。”

    他伸出双手,捧住唐亦步的面颊。他在对方的目光里毫无意外地发现了警惕,还有一丝几不可查的慌乱。

    “我不喜欢这种感觉。”唐亦步喃喃道,伸出一只手,虚虚卡在阮闲喉咙上。“它让我有点难受。”

    那仿生人微微收紧手指,目光扫过这荒诞的房间。阮闲没有挣扎,只是松开捧住对方面颊的手,双手在身后的手术台上一阵乱摸。

    他们脚边两步外便是积压着无数躯壳的池子,碎裂的大脑在金属桶中不断吐出腥味。唐亦步将他向手术台边压了压,彻底夺取了他所有的退路,可那双金色眼睛中的迷茫却越发深厚。

    “失控的不止我一个,你发现了。”阮闲有点艰难地继续道,暗暗握紧拳头。

    “这是试探。”唐亦步嗓子有点哑,“你故意支开余乐,选择更危险的做法也不是出于单纯的情绪问题……”

    “我甚至为你准备好了场地和器械。”阮闲微笑,“把我的脑破坏,你甚至有机会换个新的老式电子脑,多方便。这是最为稳妥合理的方案,你为什么不出手呢?”

    近乎黑暗的愤怒混上微妙的渴求,在他发觉机械真实用法的那一刻齐齐迸发。这种举措近乎愚蠢,却充满诱惑。他的理性和常识尖叫着要停住,阮闲却不由自主地将脚迈向悬崖边缘。

    或许荒唐的环境加剧了这股疯狂,近乎无逻辑的快感几乎让他的血液沸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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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愤怒的爆发,微妙的渴求。阮闲不确定自己是想要迫不及待地确认什么,还是心急如焚地否认什么。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肋骨附近贴紧皮肤的枪管在微微发热。手里攥着的紧急爆.炸装置硌得他掌心生疼,或许出了血。

    他无视了疼痛,着迷地望向那双漂亮的眼睛。

    “你为什么不出手呢?”他又重复了一次,满意地发现唐亦步扼住自己的力道越来越小,有一瞬间看上去像只失了狼群的孤狼。

    “这是危险的影响。”唐亦步咕哝道,听上去甚至有点委屈。“未知又危险,但是很有价值。并且让我……很难受。”

    他望向阮闲,似乎想在用目光对方脸上挖出什么解药。

    “阮先生。”几秒后,他低低地絮叨,活像刚才露出杀意的不是自己。“你赢了,我们先走出这一步,看看钱一庚的反应。我还是很不支持你的做法,但是如果没法再听见你……”

    阮闲没有回应,他一只手勾住唐亦步的腰,一只手攥紧对方的黑发,狠狠吻了上去。手心攥住的紧急爆.炸装置骨碌碌滚到地上,安静地停住。唐亦步第一次有点笨拙地回应了这个吻,他又把对方往手术台上压了压,额头差点蹭过沾了血的机械尖端。

    那不是一个关乎情.欲的吻,阮闲甚至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许他想要证明某种情绪,或许只是单纯想以此将对方击溃。

    而对方的反应也带着同样的不确定和动摇。

    单纯的逃走已经不再是个选项,阮闲心想。先不说唐亦步,自己都无法接受这一点——对方就像一只带有剧毒的美丽蝴蝶,他明白它足以致命,却又舍不得从它身上移开视线。如果自己要取得自由,那自由势必是带血的。

    原本单纯的利用关系逐渐向一团乱麻发展,只看谁先亮出斩断它们的刀子。

    他狠狠地拉住唐亦步的头发,确定对方有意无意地咬伤了自己的舌尖。他一边加深了这个带血的吻,一边踢了脚手术台边的紧急爆.炸装置,烈火从装满大脑的铁桶边燃起。

    “走吧。”

    阮闲抓起两把零件,结束了这个气喘吁吁的长吻。空气中开始弥漫肉体烧焦所特有的气味。天花板在崩塌,他知道那些鲜红的信号炸.弹会随铁管穿过房顶,在黑暗中亮起鲜红的标记。

    “……这次你想吃什么面?我的那碗还是归你。”

    随后的事情就简单了很多。有唐亦步这个能够快速穿梭于黑暗的人在,他们几乎和余乐同时到达了面馆。

    将自己从回忆中拖出,阮闲将剥好的煮蛋放进唐亦步的碗里,叹了口气。

    唐亦步筷子停了几秒。他小心地把蛋夹开,严肃地将蛋黄戳到阮闲嘴边,动作有点气势汹汹,像是在进行某种比赛。

    “你俩消停点吧。”余乐把泡涨的那碗面往旁边一推,“现在好了,事情该闹也闹了。下一步,我认为——”

    “如果我没猜错,钱一庚会先一步拜托何安。”阮闲一口将蛋黄吞下,舔了舔筷子尖。“何安的态度先不说,钱一庚自己绝对也会进行行动。”

    “咋说呢,我不认为何安会帮忙。”老余从树枝上撇下一点,开始剔牙。“他看起来不太像个脑子坏掉的……嗨,算了,这年头,说不定我们才是脑子坏掉的。”

    “早上看季小姐的意思吧。”唐亦步迅速吃完那碗面。“毕竟她手里握有一定情报,能稳妥还是稳妥点比较好。”

    阮闲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同意。”

    “呃。”余乐用筷子敲敲桌边,微微拧起眉毛。他正坐在面对门口的位置,目光望向面馆小门的方向。“我们搞不好能弄到更多情报呢,两位,悄悄朝后看看?”

    可惜他话音未落,对方便先一步走上前来,声音笑嘻嘻的,温和好听。

    “老李头,帮我留碗拌面,我一会儿过来拿!三位,又见面啦,这夜宵还挺晚。”何安仍旧挂着满脸热情的假笑,“怎么,找到修车的工匠没?能介绍你们来这李记面馆,看来你们找了个老油条。这里的面可是附近最好吃的。”

    说罢,他自己拉开凳子坐下:“……所以你们找的谁呀?说出来,我帮你们看看是不是真靠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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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修了修上一章的结尾,这章也5k+了,再多节奏不好_(:з」∠)_

    明天我也多更些,保证多写就多写xd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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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儿童节快乐——!

    ……游.行居然也是敏感词,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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