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经了这一回,不在把李氏想象成软弱可欺的,私下里对着齐林骂李氏是个憨面刁,在见到李氏便低下头垂了眼睛。她这几天除了做饭伺候陈老太太,便没脸在院子里走动,连她老娘作生日请客吃酒,她都托了病没有去。
几个妯娌凑在一处说闲话,就都说她该,张扬了这么些年总算彻底落了一回脸。
李氏、蔡氏巴不得赵氏赶紧带着雪妙回徐州府,到了徐州府最好再也别回来了。
天渐渐冷了,李氏开始给几个孩子裁制秋衣,前几日,李老太太送来了十斤棉花,李氏想了一想,反正料子是现成的,便干脆连冬衣一起做了。
“……赶明让你哥哥到学里量一下行健的脚,你给他做双鞋。”李氏含笑给雪如说。
雪如正拿了一块葛布,和陈雪娇头挨着头,教妹妹怎么收线,听到李氏这么说,脸便红了,声如蚊呐应了声“是”。
陈雪娇刚想笑嘻嘻的羞雪如几句,忽而想到她昨个夜里长吁短叹,只怕是为了赵氏想把雪妙许给韩行健的缘故,在看她羞怯的笑容有些勉强,便不好在调笑她了。
“姐姐,你看我这走针怎么样?”陈雪娇自打今年开春便开始学做针线,前世的她可从未捏过针穿过线,刚开始学颇吃了些苦头,不是针扎到手就是线绕不开,可在这个时代作为女孩子,又不能不学。将来做亲了,进婆家头一件事便是给婆家各人秀一把针线活。陈雪娇并不把不会针线放在心上,可架不住李氏唠叨,她也不愿意挑战这个时代的准则,学了这大半年,虽然绣得花不像雪如静好绣得那般水灵,可也算有了绣花的样子。
“还行,你把针往上走,绕一圈,把线头缠住,否则线头露出来不好看。”陈雪如虽然心事重重,可依旧很耐心的教妹妹走针。
“那行,就按照姐姐教我的来。”陈雪娇是打算给自己绣一块帕子,雪白的葛布上绣了朵朵腊梅,淡红色的梅花绣得有模有样,只是黄色的蕊绣得不够秀气,走针也不好。
不过,对于一开始连针都穿不了的雪娇来说,她已经很满足如今的手艺了。
就听到外头有人喊陈雪娇,石头隔着窗户说是杏花来送柴禾的。
这几天,雪妙哭哑了嗓子,说不出话来,且又有人日日夜夜守着,陈老爷子便松了口,陈雪娇家的咸鸭蛋铺子重新上工,三房的陈子富也开始走街串巷卖豆腐。
杏花自打不在咸鸭蛋作坊上工后,便按照陈雪娇的要求,日日去山上砍了柴,担来卖给陈雪娇。
她砍的柴不同于旁人,不砍正在生长的树,而是捡被雷劈过枯死的树枝,这样的柴禾干燥纹理密实,禁得住燃烧。
“我同你一起出去,前一段时间她向我借鞋样子,我给她送去。”静好从针线筐里摸出一双鞋样子,跟着雪娇一起出了北厢房。
都到这会子了,陈家大门还紧闭着。陈雪娇开了大门,往外一瞅,便看到杏花脆生生的站在麦垛旁边,脚底下两大捆柴禾,奇怪的是大蛋站在一边,衣服上沾满了泥土。
“雪娇姐,你看,今天的柴禾一点水分都没有,全是干柴。”
陈雪娇便命石头拿了秤称了,给了杏花一串钱。
“大蛋也去砍柴了?”陈雪娇见大蛋脚上都是泥土,心里断定他是从山上回来的。
“爷这几天身体不大好,我去砍柴,顺道遇到了杏花,就结伴回来了。”大蛋嘴巴一咧,漾起一朵笑容。
“表弟,我给你做了一双鞋,回头你试试看还合脚。”静好给大蛋说完,拿出鞋样子,递给杏花,“这是你上回问我要的鞋样子。”
大蛋听说静好给他做了一双鞋,不好意思挠挠头。
“还不快谢谢表姐。”陈雪娇扫了扫大蛋的一双鞋,脚趾头都露了出来,在寒风里冻得通红。谁让他摊上张氏那样懒得娘,自己脸上擦的粉红似白,三个儿子整的给泥猴一样,衣裳无一不破损,鞋子无一不露脚趾头。大蛋年纪大了,知道害羞,每每拿着衣裳脸红巴巴的让李氏帮着缝补,大房一家见大蛋老实勤快,顶着陈老太太的骂帮大房干活,便时不时给他做双鞋缝件衣裳。
“谢谢表姐,谢谢雪娇姐。”大蛋不好意的直笑,一双脚直往柴禾底下躲。
杏花接了钱和鞋样子,到了谢走了。
“……哎呀呀,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回徐州府,他们一家子享福,让我男人在帮着跑腿,我这日子过的给守活寡一样,我想了赶明个我也跟着去徐州府找我男人去。”张氏的大嗓门传了过来。
大蛋听到自家娘说的这番话,脸上扯出尴尬笑容来。陈雪娇和静好对视了一眼,这个张氏,是个禁不住的,冒着挨骂的风险也要出来唠嗑,回头陈老太太知道了,家里又不得安生。
村里基本上家家户户都敞着门,每家每户都有五大三粗的男人,更没个小偷小摸的了,因着是白天,也不坐在屋里头,旁边邻居妇人都拿了小箩筐沿着墙边坐下,手里或是做针线或是打络子,缝补些衣裳,再不就是抓了瓜子生果磕牙,一听张氏说起话来,俱都围着她听笑话。
陈家出了这样大的事情,张氏自然不敢往外头说,只说二房怎样小气、赵氏怎样阴毒、雪妙怎样刁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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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妇人都跟着附和几句,有那些泼辣的看不惯赵氏的为人,自家日子过好了,便高昂着头见了乡里乡亲不理了,她仗着闺女便飞到枝头做凤凰去了,谁不知道她闺女只是丁府的小妾。
“……怎地这些日子货郎不来了,我的头油用没了,等了几天都不来,在不来我只得去镇上买去了。”一堆妇人磕牙,说落完了赵氏的不是,便扯到打扮装饰上头来。
“呸,那货郎能是啥好物儿,像咱们灰头土脸的人,他自然放规矩些,你没看到,遇到水嫩的小姑娘小媳妇,他那双眼睛给长了钩子一样,直钉在人身上。我都看到好些回了,这若是看到我身上,不拿大刀劈过去。”一个脸黑的媳妇边嗑瓜子边往地上呸了一口唾沫。
“还有这等事,我恍惚听过,他在镇上看哪家姑娘,被人打了,不过他的胭脂确实好,只消一点点便抹开了。”另一个媳妇接口。
这话陈雪娇不听便罢,一听便皱紧了眉毛,货郎的名声这样差,只是不晓得雪妙的事情会不会传扬出去。
张氏钻在人堆里,伸手捏了瓜子往嘴里抛,张嘴就说:“那可不是,就那货郎……”
“四婶,奶叫你呢。”陈雪娇出声截断张氏的话头。
张氏的嘴是个不带把门的,她一时兴起,指不定便会把雪妙和货郎私会的事情捅出来。
张氏正说得高兴,听到婆婆喊自己,不自然的朝周围妇人笑一笑,有些窘迫的扭了身子。
“好好地,又喊我做什么,家里头不是有齐林他娘么,事真多。”张氏嘟嘟囔囔往院子里走。
眼见张氏进了上房,陈雪娇和静好这才进了院子,刚想关门,便看到一个黝黑脸盘,着青色衣衫,手里拎一对猪肝一扇排骨的高壮年青人正数门。
待看到站在桃树下的陈雪娇,细看了一回院门,咧着一口白牙笑起来:“雪娇,我姑在家么?”
陈雪娇认出了他来,正是赵屠夫的大儿子,人称赵大的寻上门来。
赵屠夫虽然不怎么样,但老婆和儿子却是个明理的,每回见陈雪娇上门买猪肉,赵大都会割最好的肉给她,临了还会加一块肥油。
上回陈老太太当面说赵家大小子看上了雪如,说的便是他,待李氏寻了赵屠夫的老婆说理,却发现是一场误会,让雪如和赵家做亲是赵老太太的一厢情愿,赵大可从未那样想过,见了雪娇和雪如一向当表妹看待。
“二婶在屋里头呢,表哥进来说。”因着赵大是雪妙的正经表哥,陈雪娇称呼他一声表哥也不为过,“表哥,来看二婶呀。”
“可不是,奶说姑姑身上不大好,让我来给送两块猪肝补补身子。”赵大一笑一口白牙。
忽而看到站在一边的静好,却是没见过的。
“这是我大姑家的表姐,论理她也该叫你一声表哥。”陈雪娇笑着拉了拉静好。
静好认生,被她一拉抬了头,侧了脸抿了嘴笑一回。
赵大拎着猪肝,怔怔盯了静好水盈盈的大眼,还有抿嘴一笑露出来的梨涡。只觉得站在寒风里,有一股子燥热。
所幸脸黑瞧不出红来,急急低了头,紧了紧手里拴猪肝的草绳,声儿低了下来:“怪我有眼不识,却是表妹。”
静好略微侧了侧身子,喊了声表哥,一双水盈盈的大眼睛波光闪闪,赵大当场便呆住了。
赵氏隔着窗户见娘家侄儿和陈雪娇说话,便气不打一处来,她认定这个侄儿是个胳膊肘往外拐的二货,平常在家里不向着自家亲爹倒向着姥姥家,和赵老太太也不甚亲,如今来陈家看她,不说进上房,倒站着向大房卖起好来。
赵氏刚想出生喊侄儿,声音还在嗓子里没有吐出来,便听到外头拍门声:“这里可是陈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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