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人还未散去,陈老太太哭着上了北厢房的门,大家心里都腹谤她这是猫哭耗子假慈悲。谁不知道她这后娘当的,巴不得前头生的三个孩子都死绝呢。
陈老爷子因为太伤心,到了北厢房晕厥过去,被众人又架回去了上房。
李氏半靠在炕上,一张脸蜡黄着,脸上的泪已经干了,四个孩子围成一圈儿。
陈老太太嚎啕着上门,见李氏这个样子,满肚子打好草稿的话全部咽了回去。更吓人的是陈雪娇的眼神,见她进来,直勾勾的盯着她瞧,她想了一想走了出来。
陈老太太和张氏商量着:“只怕齐安的姥姥家还不晓得消息。”
张氏这时候到不不笨了,拍了一巴掌道:“娘说的可是呢,我看齐安的姥姥家不是好惹的,万一他们来家里头闹,请了族长开了祠堂,整个家就是大房的了。”
陈秀才遇难的事儿瞒不住,只怕今晚就传到李家庄去了。不说别人,只说大房四个孩子,哭着上了门求姥姥姥爷拿主意,他们就不能不来人。陈老太太拢了拢头发,揉了揉眼睛,做出一副憔悴的样子,她打定主意趁着李家人没有上门,她先去和李老太太接个头,于是吩咐张氏:“你看着你爹一些,别在蠢的啥话都往外头胡咧咧,让大蛋拉平车带我去李家去去就来。”
陈老太太坐在平车上还在想,只怕陈老爷子打定了主意,现在想哄回他也不可能了。李氏死了男人,一个女人怎么立得起来门户,就是那李氏的娘也看不过她半辈子受苦。将心比心,若是她闺女文嫡到了这一步,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苦熬着,非得劝着她改嫁不可。都是当娘的,想来李氏的娘是一样的想头。
就算有四个孩子在,没有了男人也给守寒窑一样。李氏的娘家有点家底,难道能管她一辈子,她还有三个嫂嫂呢一溜儿侄儿呢,哪里就能紧着娘家人贴补她了。
大蛋拉着平车跑的飞快,陈老太太坐在上头还在盘算着李氏改嫁的事情。李氏不算老,年轻小伙子是不能了,可乡里乡外也有死了媳妇的鳏夫,再不成,还有那一辈子打不起媳妇的光棍呢。趁着一百天的热孝没过,赶紧联合李老太太哄得李氏发嫁出去,若不然,就要守个三年了。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就是四个孩子也劝不住。
李氏稍微一打扮比一般妇人要俊俏,她一个寡妇不要彩礼,家里家外一把好手,又经历过人事比大闺女知道疼男人,李家少不得还要贴一副嫁妆,这样的条件哪个老光棍不抢着要。
陈老太太心思绕了半天,人选她都选好了。茅山村打了半辈子光棍的老汉有三个,就挑那个最能吃苦干活的,本村不行,她娘家王家庄隔壁的鳏夫也行,只不过那鳏夫的三个儿子哪一个都不是吃素的。
等李氏改了嫁,生了儿子,哪里还能记住前头的四个孩子,到时候别说一个齐安就是一百个齐安还不是捏在她和齐林的手里。大房还有四十亩上好水田地呢,到时候都归上房。
陈老太太越想越得意,到了李家门口,家家都点起灯笼等着摆晚饭了。她要装的像,捏了一下大腿,疼的眼睛里蓄满了一汪泪,下了平车惦着小脚拍开李家的大门就哭:“亲家,可了不得了,我大儿没了,苦命的大儿呀。”
陈老太太哭着进了门,李家堂屋里正在摆晚饭,刚抄起筷子,就看到她嚎啕着跨进了门。李老太太和大儿媳乔氏对视一眼,心里没当回事,心里想着你大儿不就是陈子长吗,指不定又出啥幺蛾子才让你舍着脸上门。李老太太让二儿媳添一双筷子:“亲家莫哭,莫哭,子长能有个啥事?先吃了饭在说。”
大儿媳端了张椅子摆放在陈老太太身边,笑着说:“大姨这话可不能浑说,您家大儿不是去城里享福了吗?您这是诅他呢。大姨可是头一回上门来,眼力真好,没有摸错门。”
陈老太太正哭的带劲儿,听这么一说,眼泪生生叫憋进了肚子里头。老二媳妇摆上了筷子,顺手给她面前摆放一碟子馒头,嘴里招呼:“大姨,趁热赶紧吃。”
这一打岔,陈老太太的眼泪全收回去了。她几次想开口都开不了,敢情他们把死去的人当成陈子长了,心里骂李家人不得好死,揉了揉眼睛,又憋出了一滴泪道:“亲家误会了,是秀才没了,李家女婿没了。”
李家所有人都放下了筷子,李老太太木着声音问:“亲家不要混说,我家女婿在外头贩丝,前儿还写信来呢,咋能说没就没了。”
陈老太太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白纸来,这白纸还是张氏从报丧士兵那里讨来给了她,上头名字写的分明,怎么死的,什么时间死的,都列在上头:“丧表都送来了,徐州府派士兵送来的,就今儿傍晚。”
李老太太不识字,还是李云天一把夺了过来,他跟着陈秀才识过一些字,旁的不认识,陈子敏三个字总归认得。
李老太太一叠声的问:“是不是真的,可别是假的?”
陈老爷子从儿子手里接过去一看,半天不出声儿,被李老太太催的急了,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丧表落入了汤里,上头的字模糊了一片。李老太太哎呦一声,搁下了筷子,捶着桌子痛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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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戏要做足,陈老太太抹了一把眼睛,依在李老太太身边拍着大腿:“我苦命的儿呦,我说吧老老实实在家里头当个教书先生,他偏生要去余杭做买卖,那买卖是那么容易做的,看被龙王吞了吧,大妹子呀,留下大儿媳可咋办呀。”
这话说得可真戳人心窝子。李家三个儿媳俱是心肠软的人,听到妹夫没了,遂想到妹妹的日子可有得熬,此时又不好劝婆婆,于是和婆婆一起哭作一团。
李老爷子过了好久抽过气来,一拍桌子震落一只碗:“都别哭了,待会让云天去徐州府打听打听。”
紧接着准备车马,李云天马不停蹄的往徐州府赶去。又从邻居家借了一辆平车,二儿子拉着李老爷子、李老太太一起去往李家,乔氏跟着,其余人都留在家里等消息。
进了陈家大门,月亮已经升了起来。李老太太下了平车冲进北厢房,搂着李氏大哭起来:“我苦命的闺女呀,你没摊上个好婆家,整天受后娘的磋磨,这分了家没过几天日子,女婿又没了。”
陈老太太迈着小脚赶进来,她本来想向前搂着李氏一起哭,李老太太的话让她下不来台。作势搂着离她最近的齐平哭了起来,齐平人小机灵,抹着泪从她怀里挣脱了,扑到李老太太怀里啜泣。
李老爷子被乔氏扶着进了房里,沉着脸不吭声,陈雪娇和陈齐安见到姥爷憋住的眼泪淌了出来。李老爷子不出声,摸了摸外孙的头,自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先别哭,事情还没有定论,就是那丧表上有名字的也不一定是真的,只要没有找到人,就注定不了生死。”李老爷子的话一出,所有人都止住了泪。
陈雪娇和陈齐安眼睛一亮,心头忽然燃起了希望。
陈老太太不意李老爷子这么一说,愣了愣神,忘记了假哭。她还想着李家得了消息,为了女儿考虑,紧赶慢赶给李氏找个人改嫁。徐州民风开放,那死了男人的女人改嫁,谁也留不住,若是婆家人反对,就算告官也判寡妇赢。陈老太太本来打算,找不到陈秀才的人,把衣服鞋袜一烧,在祖坟里挖个穴,堆个衣冠冢,趁着百天热孝哄的李家将李氏打发嫁了,就算那秀才真没死,回来还能反了不成。
陈老太太一张脸变了几变,心里盘算一回,假情假意的说道:“不是我说,原本秋天大儿身上挨了一刀,可不是那时候阎王老子就让他去了,只不过发了慈心,让他多留了几天。”
这话说得诛心,陈雪娇狠狠瞪着她,李老太太操起床上的鸡毛掸子就撵她。陈老太太仰起胳膊躲了一下继续说:“只可怜了大儿媳妇,放心,你日后当不成我儿媳就当闺女,你再嫁陈家不拦着你,日后当闺女走动喊我一声娘我一样理。”
陈齐安和陈雪娇听了这话,齐声儿赶她出去。这人心肠忒毒辣,不说陈秀才是她的继子,就算是两姓旁人,人都死了也会落一滴泪。没见这样的人,死人还不见尸首呢,她就上赶着劝儿媳妇改嫁。
李氏已经哭过了好几遭,眼泪仿佛流尽了,李老太太搂着她哭,她也不做声。木木的靠在枕头上不动声音,听到陈老太太说改嫁的话,才活动了一下头。开口就问雪娇什么时辰了,雪娇答应了一声,李氏就要起身重新做饭说齐安齐平还要练字。李老太太死死按住了她,一泡眼泪又出来了。
李氏木木的说:“娘,你也歇歇吧。”说完挣扎着站了起来,去锅屋端了一锅面条进来,木木的盛满了四只碗,雪娇几个孩子都吃不进去,又不敢十分劝娘。
李老太太眼见着李氏这个样子,比她哭了还难受,悄悄的抹着泪给几个孩子说:“你娘这个样子莫不是吓傻了吧,要不要请个郎中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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