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雪姚的轿子刚抬走,院子里噼里啪啦炸起了爆竹,红纸屑、瓜子花生糖果撒了一地,一群孩子闹哄哄的挤在一起抢食。
赵氏眼看着轿子消失在了村口,忍着眼泪到了屋里重新梳洗一番。本以为嫁过去当二房的,怎知道好好的二房变作了妾,原先说好的红盖头也变作了粉盖头,赵氏早在雪姚拜别的时候哭红了眼睛,一会还要去酒席上应付一番呢,这付样子怎么见人。
进了屋子,遂嘱咐雪妙打洗脸水来,雪妙自打缠了足,足足过了半个月才能下地,路也不能迈大步,稍不留神脚丫子便火辣辣的如同刀割。听到赵氏让她打水,伏在梳妆台上磨磨蹭蹭不肯下地。
静好坐在一边在折叠嫁衣,那件嫁衣花费了她整整两个月的时间,上头所用针法万千,甚至连不让别人窥得自己的绝艺都用上了。到头来这件嫁衣依旧废了,静好抚摸着上头的花纹,颇觉可惜。
赵氏见雪妙坐着不动,也不以为意,朝静好招了招手:“你先别整理你表姐的东西,先帮我打一盆水来,水要温的。”
静好把嫁衣放在炕上,嘴里答应了一声,从门后的架子上端起瓷盆去了锅屋。
雪娇等人正在找静好坐席,见静好端着脸盆从锅屋出来了,忙拉着她入席。静好嘴里道:“我给二妗子送洗脸水去。”
黄蜻蜓坐在雪娇身边,一双眼睛朝上房看了又看,拉了拉雪娇的袖子悄声问:“你堂姐出门子,怎不见她兄弟送她?”
“想必是功课忙,又不该沐休,就没有回来。”雪娇答了一声。
雪姚的兄弟自然是陈齐林了。
徐州府嫁闺女有风俗,出嫁女要由亲兄弟抱着或牵着出门上轿,若是没有亲兄弟,堂兄弟宗族兄弟也可以。
陈齐林在白马书院没有来,今年的秋闱乡试是他的重头戏,唯恐耽误了功课。
原本说好的,让齐安抱她出门。临了临了倒是改了,想来二房自家的喜事是不想让大房插手,毕竟齐安抱雪姚上轿,男方会塞给他一只大红包,这种好事二房自然不愿意便宜旁人。
加上丁府大爷一直在旁边催促,根本不像娶亲的倒像是讨债一般,雪姚任谁也不让抱,扶着李氏和蔡氏的手上了轿子。
黄蜻蜓绣好了一只笔袋,就等着陈齐林这次来家里悄悄送给他,没想到他根本没有回来,眼神里一阵阵的怅惘。丰盛的菜肴上齐全了,她光顾着想心事了,一直吃到最后都未有吃出滋味来。
席面预定的是清风庄的,大厨老苗的厨艺顶顶好。雪娇还是头一回吃到燕窝,果然是名头好听吃到嘴里没甚滋味。她最爱那道四喜丸子,忍不住多吃了两个,在夹第三个的时候,文嫡就坐在雪娇对面,伸出筷子一挡,把满盘子的丸子扒拉到了自个面前的碟子里。文嫡旁边坐着闺女春姐,面前碗里的菜堆的小山也是,每上一道菜不管吃不吃,都先扒拉几筷子到自己碗里。文嫡的一双筷子上头就跟长了一双眼睛似的,一筷筷都夹在肉上。
一些客人吃完了酒席,坐在屋子里聊天喝茶。
李氏、蔡氏、张氏几个妯娌围着陈老太太陪客人说话,赵氏洗了脸重新匀净了面孔擦上香粉,烊装一副喜盈盈的样子出门见客。她刚送了女儿出门,且只是去丁府做妾,心里自然不好受,又不能当着人面表现出来,心里哪里能放得来。来的宾客中有女儿出阁的陪她叹一回气,更有甚陪她红一回眼圈儿,有个女儿远嫁到山东的还当场落下泪来:“可不是疼,看着花轿出门子,就跟生挖了我的心肝,你倒还好,就嫁在徐州府,有个不好的还能回娘家来倾诉倾诉,不管是过年还是日常都能见得着,我家闺女,嫁到山东去,这天长水远,这辈子还不知道能不能见。”
一席话说的赵氏眼泪落了下来,李氏和蔡氏俱是有闺女的人,也跟着落了一回泪。
有人劝:“哭啥咧,她这嫁到徐州府是享福去了,听说丁府一顿饭就跟咱们庄稼人一年的吃食,啧啧,我家闺女要嫁入这么富贵乡,我高兴还来不及,你这反倒掉了眼泪。”
赵氏听了这话不仅没有止住泪,倒是哭出了声儿。外头人都道雪姚嫁到了富贵乡,殊不知道那富贵乡是在凶险不过的地方。庄稼人好糊弄,看到雪姚出嫁穿粉衣粉裙蒙着粉盖头少不得要问得,陈家给外人的解释是嫁过去当继室,城里大户人家娶继室不行穿大红,这么一解释十个人倒是有八个人信了。
赵氏这一哭,文嫡依偎在陈老太太身边撇了撇嘴。雪姚开脸时候她闯进来看,瞄到雪姚那顶珍珠冠子眼珠子都直接了,听到大家不断的奉承赵氏雪姚嫁的好,心里冒起一股子酸水,脑子一热撇嘴道:“出门子连大红都不能穿,就算嫁到富贵乡又咋样。二嫂子,你别哄我了,我听说雪姚是去当妾,哪里当什么妾室。”
文嫡这么大喇喇的说了出来,赵氏登时气的面皮紫涨,就连陈老太太都气的拍了她一下子,偏文嫡还犯倔:“本来就是,这事情又不能瞒着一辈子。”
文嫡这话一出,满屋子炸开了花,宾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俱是了然。庄稼人在不懂外头的事情,也知道什么是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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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等爽利的妇人,当场就流露了不屑。白土镇靠着淮河,且土地肥沃,一年四季风调雨顺,凭借着一双手怎么都能过活,十里八乡还从未听说哪家穷到卖儿卖女。别说是到大户人家当妾了,就是有这个想头都被人啐死。当初雪姚去丁府当丫鬟,陈子长走到哪里都被人指指点点,现在倒好,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儿家正头娘子不做倒去做小。一个平时和赵氏有龃龉的胖大妇人前脚刚迈出上房的门就笑着对旁边人说:“打量咱们乡下人不懂呢,抬进去做个妾还那么张扬,我说呢,雪姚长得是俊俏了些,可不是去当了妾。”
院子里吃酒的刚进行到第二轮,这话就传扬了开来,整个茅山村的人都知道雪姚去给大户人家当妾了。
陈子长笑呵呵的敬酒,被一些有血性的汉子当场喷了一脸。
到了晚间,说起雪姚,李氏对雪娇雪如几个感叹:“ 老辈人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嫁给一般的人家当正头娘子衣食不忧就行了。嫁个汉子不过图个知冷知热的,一个汉子家里虽有这许多不好,只要他待妻子实了心,那便再没甚样好愁的。一个汉子若是有那三妻四妾的,就算顿顿是金玉粒也难以下咽。”
李氏顾不得臊了,当着三个女孩儿的面头回说出这样的话,她心里一方面觉得雪姚可惜,一方面担心自家闺女年纪小只怕羡慕起雪姚来。
静好和雪如听了这话脸红了起来。她们两个已经到了说亲的年纪,平日邻里之间串个门,话里话外透着替她俩说亲的想法。
雪娇毕竟受过现代化的教育,倒是一派坦然,她心里很赞同李氏的话。不管是前世的时代还是这个时代,一个女人嫁错了人,总归是一件憾事。
女人家一辈子投的两回胎,头一回是看爹娘,第二回便是看婚嫁,这上头不好,大半辈子都好不了。
“娘,鞋子舒服不舒服只有自己才能感觉到,您在这里为雪姚姐可惜,说不定雪姚姐不那样想,她或许觉得自个嫁的好呢,只要她觉得好旁人怎么看都碍不着。”雪娇顺着李氏的话接了下来。
李氏依旧叹气:“你二叔是个没心的,你二婶倒是实打实的伤心,不是谁肚子里出来的谁不心疼,十个指儿还连着心,她是你二婶身上掉的肉!到底娘比爹要有心。”
赵氏平时心肠在歹毒,可也心疼自己肚子里掉出来的肉。
原本说好的,雪姚嫁过去当二房,纳彩问名出阁回门一个都不能少,此时进去担当一个妾的明头,不知道丁府还给不给回门。
赵氏早就在家等的心焦,雪姚出阁这三日,她再没哪一日睡得好,坐不宁卧不宁。第三日,她让大蛋去村口一趟趟去看,就等着雪姚回门呢。
村里都传疯了,人人都骂陈子长不是个人,为了几个银钱把闺女推进了火坑。也有人暗地里骂雪姚的,说是她勾搭了主家,上赶着去做小。
话越穿越不像样子,陈老太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这消息自然传不到她耳朵里去。陈老爷子则不一样,经常出去遛弯,在外头和别人磨牙一回,俱都明白了,回到家里把陈子长臭骂了一通,可雪姚都已经进丁府了,在后悔也来不及了,一生气门也不出了。
陈老太太也盼着雪姚回门,早早就在堂前等着了,她自雪姚出阁第二日便开始备回门宴,多少时候不曾亲自烧过灶做过菜了,这回难得下了锅屋,李氏做饭好吃,拉着李氏做了一大桌子菜,那些卤肉鲤鱼一样样俱是她亲手做的。
大蛋从天刚亮一趟趟往村口看,到天黑,整整跑了二十趟,雪姚的轿子都未出现。
一直到天黑透了,赵氏熬不住红了眼圈儿。
陈老太太面上不好看,她以为妾就是妾,左不过日后生个儿子擎等着扶正,阖府还不是雪姚说了算,大户人家的弯弯绕她哪里晓得,此时的雪姚正在丁府大奶奶房里立规矩呢。
她老清老早起来,火烧火燎忙了一天,孙女竟然没有回门,抄起拐杖就要打进丁府。她以为雪姚进了丁府,陈家就是丁家正经岳家,由着她闹腾。
雪姚爱吃鸭子,她特意把自家养了两年还在下蛋的两只老鸭宰了,鸭子汤炖了三天,炖到肉酥骨化了。临了临了倒是不回门了,由不得她不生气。
陈老太太这边发火,合家都不得安宁。妯娌几个轮流伺候劝慰,蔡氏心里存着一股子气,当时雪妍出生时,赵氏讽刺她生不出儿子,此时看到赵氏哭红的眼圈,心底一阵快意,偏还火上浇油来了一句:“丁府算是个好的,雪姚办喜事,不让咱家出嫁妆,连那席面也是人家出的,收的礼金也没追问。”
这句话把陈老太太的怒火掀开了一个过,滋滋叫的烧到了赵氏身上,陈老太太气愤归气愤,可不糊涂,辨的出蔡氏话里头的意思,当场就拉下脸问赵氏:“这些日子忙的忘记问了你,礼金钱都哪里去了。”
赵氏支吾着,陈老太太脸沉了下去,拐杖把地戳的啪啪响,赵氏一个哆嗦,从里间捧出一个红匣子过来了。
陈老太太接过了红匣子,白了赵氏一眼,光顾着等雪姚回门了,礼金这样大的事情却忘记了,多亏老三媳妇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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