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打小就去了丁府为奴为婢,可每次回家无不风风光光,家里各人乃至整个茅山村谁不羡慕她。
还没有谁敢当面下她的脸子。
雪姚的手扯着水滑的丝绸,越攥越紧,十只如水葱一般的指甲铮的发白,似乎就要断裂。
也只不过一瞬,就恢复了常态,仿佛对雪娃的话恍若未闻。朝雪娇招了招手,弯弯眉毛笑了笑:“麻烦雪娇妹妹再给我倒一碗面茶,大伯娘炒的面茶焦香可口,在好吃不过了,刚才喝了一碗还想喝第二碗。”
雪娇从炕上下来趿着绣花鞋,就着雪姚喝剩下的半碗面茶,添了两大勺,重新续满了水,用勺子搅拌开了递给雪姚,雪姚颤抖着手接过,一口气喝光了。
随即恢复了谈笑自若,一张尖巧巧的瓜子脸,丝毫看不出刚才的失态,抬手拂了拂额前垂下来的碎发,耳边坠着的两粒珍珠耳环晃晃悠悠映出珠光,落在露出领口的锁骨上,一荡一荡,衬得肌肤如玉,眉目如画。
陈雪娇对她刮目相看,就这副城府到了丁府一定不吃亏。怕就怕她用这副城府帮着二房欺负大房。
静好、雪如、黄蜻蜓俱装作没听到雪娃的话,把绸缎抖开,抚平被雪姚攥的发皱的痕迹,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起该用什么丝线搭配什么绸之类的话。
黄蜻蜓还在想着陈齐林,知道雪姚是齐林的姐姐,悄悄拿眼睛往她身上瞟,这兄妹俩的眼睛都一样,长长的丹凤眼,微微上挑,波光潋滟,只是这么好的容貌竟去丁府当妾。蜻蜓只以为雪姚可怜,否则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孩儿家哪有去给人当妾的道理,心里头不禁涌上了同情。
上房各人俱听到了雪娃的话,赵氏气的咬牙切齿。
陈老太太眉间一片阴郁,隔着窗户朝外头的雪娃咋胡:“忒歹毒的丫头片子,你那衣裳值几个钱,脏了就脏了,作死做活的样子给谁看?”又断喝一声,“在胡咧咧,看我不让你爹打断你的腿。”
雪娃的衣裳污了,本来心里头就藏着委屈,被陈老太太一吓唬,眼泪成串的往下掉。
蔡氏看到陈老太太发火了,挺着大肚子站在雪里描补:“雪娃年纪小,懂什么?过年好不容易得了一件新衣裳,突然被弄污了,心疼呢,别的一概不懂说了不该说的话。”
蔡氏的话绵里藏针,刺的赵氏心口疼,又不能发作,气的进了里间逮着雪妙狠狠捶了几下子,整个院子传遍了雪妙的哭闹声。
雪娃站在雪地里洗自己的袄,一双手冻的给胡萝卜一般通红,搓一搓哽咽一下。李氏看不过去,从锅屋里烧了一盆热水,拿了碱面,帮着清洗了。
李氏把洗过的红棉袄晾在晒衣绳上,抬头看看天,已经半上午了,哥哥还没有到家,恐怕是雪化路滑,阻碍了行程。
雪娃站在棉袄底下,一滴一滴的绞着水,眼睛红彤彤的。
李氏安慰她:“破了的线,让你表姐给你重新绣了,你表姐的手艺你还不相信啊,只怕绣的比原先的更好。呆会把你雪娇姐叫出来,趁着这会子日头好,给你俩扎耳眼,我那里有两副耳环,给你一副。”
雪娃这才止住了哭。
雪娇在屋子里呆了一会,不耐烦听那些刺绣的话,想到今日要穿耳眼,出来寻李氏。
李氏手里拿了一根磨的雪亮的绣花针,用开水烫了三遍。从屋檐下取一块冰,把雪娇和雪娃的耳朵冰的木麻,又拿黄豆把两边的耳垂磨的没了知觉,眼疾手快,一针下去,雪娇脖子上垫着的雪白围嘴染红了。
雪娇前世没有穿过耳眼,吓的早闭上了眼睛,只听针刺啦一声,也没感觉到疼。
只是围嘴上的血,鲜红的刺眼,扎的心疼。本来女孩儿越小扎越好,偏偏陈老太太只顾着二房的孩子,雪娇和雪娃出生的陈老太太嘴巴一撇说是个丫头,李氏和蔡氏混忘了,这原本是在洗三礼的时候就该扎上的,结果到现在才扎上。
穿好之后,李氏用茶叶梗塞在耳眼里头,告诉两个丫头:“不能用手挠,不能沾水,等开春就能带耳坠子了。”
雪娃满眼里都是三月里头戴耳坠子出去踏青晃动的画面,一时竟忘记了围嘴子上的鲜血。
李氏走进屋子去取银打的花生耳坠子,在返院子里递给雪娃,院子门口的车马声嘶吼,紧接着紧闭的大门开了一道缝,从缝里一瞅可不就是哥哥来了。
陈雪娇顾不得路滑,跳跃着打开了大门,一张圆圆脸带着喜气,喊了一声:“大舅舅!”
陈齐安和陈齐平俱都出来了。
李氏和陈秀才亲自迎了出来。
满满当当一车东西,李云天不避讳人,下了马车,就招呼着往院子里搬东西,走过的路人都叹李氏有个好娘家。
半腔羊,一只猪头,一扇子猪肉,四条活鱼,两对野兔,自家地里出的各种果子、干货两大口袋。
李云天和李氏带着大房的孩子一趟趟往屋子里头搬。
陈老太太隔着上房的门瞧了一几眼外头,嘴巴撅的能挂油壶,酸溜溜的对赵氏和张氏说:“这是给大房长脸子来了。”
赵氏和张氏赔笑不搭腔。
没分家时候,李氏娘家年年给陈家送年礼,虽没这般丰厚,可依旧是四个儿媳妇娘家中最丰厚的。赵氏的娘家一向疼赵氏,也只不过送半扇子猪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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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年,上房靠着大房的娘家,不需要买荤菜就能过一个丰足的年,看来今年不行了。因为陈子长的不作为,赵家今年连肉都没送,赵氏的娘家更是年年都不蹦一个屁,蔡氏的爹是个精明的生意人,因着闺女没有分家,只送了三瓶子香油。
陈老太太看到那些羊肉、活蹦乱跳的鸡鸭,嫉妒的眼睛发红。
“大嫂子回礼很丰厚,早起我就看到她在收拾,满地的鸡鱼肉蛋。”赵氏瞧着陈老太太的眼色,添了一句。
没想到这句话没有讨好陈老太太,倒踩到了她尾巴上,剜了一眼赵氏不阴不阳的说:“你每年给你娘家的礼不比大房丰厚,咋地没见你娘家给咱们多少东西,年年都是一扇子猪肉,今年倒连块猪皮也不送了。”
“哼”了一声,摔帘子进了里间。
大房把李云天迎进屋子里,坐着说话。
往年送年礼都要比今年要早一些,今年晚了一些是有缘故的。
原来是村子里有人成亲,李老爷子在村子里有威望,红白喜事离不了他,问完了事,晚上喝酒,第二天头昏沉沉的起不来,腿也肿了。
请了郎中,说吃的油腻了,加上喝酒吃肉,导致气虚体胖。
李氏听到这里,眼泪就要下来,心急的恨不能跑到娘家去看爹。
李云天笑着说:“已经无妨了,诊了脉,说这不是病,是因为肉油酒吃多了,忌口就成,日后不独油的不能吃,糖盐更要少沾。怕你担心,爹娘才不让给你透露。”
李老爷子年轻时候是个人物,在村子里受人尊敬,一般人家经常请他吃个酒说个事。何况李家又富裕,日常饭菜李老爷子是顿顿离不开酒肉的,这下子断了只怕挠心挠肺啊。
“爹能管住自己的嘴吗?”李氏听到李老爷子无妨稍微松了口气,用帕子按了按眼角。
“娘日日看着呢,你嫂子让妮妮日日缠着爹,爹只要有事情做,就不想着喝酒吃肉了。”李云天呵呵笑,“昨日又想夹那肥肉,被娘一筷子打掉,别人说都不听,大壮说了一句爷,你还要看着你重孙子娶媳妇哪,爹听了倒把面前的青菜扒了一碗,现在都是几个孙子孙女看着他。”
李云天又道:“郎中说等春天了,脱去了大厚衣裳,腿脚利索了,常常去田地里转转,满眼的绿色,疏散疏散就好了。”
李氏眉毛凝结,哥哥说的再好,她没有亲眼看到总归不是放心。
陈雪娇知道李老爷子这病是她前世的高血压,前世这种病很常见,日常大鱼大肉吃个不住,只要吃的清淡些多锻炼,这类病很好控制,算不得大病。
“大舅舅,我好像从书上看过,像姥爷这种情况,吃清淡的,忌高糖高油,晚上泡脚,健康的身子就会重新回来。”陈雪娇粘了一块果子吃了。
“是这个理,俗话说肉生火,鱼生痰,豆腐白菜保平安。”陈秀才接过话头,“你也不要担心了,大哥这么说,想来岳父的病无妨,年后初二咱们就去看他。”
李氏听了这话,提起的心滚落到了肚子里。
眼看到晌午了,李氏赶紧起身去做饭招待大哥。
上房这边,陈老太太坐在炕上,把陈子富叫来,要给小闺女文嫡送年礼。往年这时候都会去送年礼,那年礼俱是几个儿媳娘家给的东西拼凑的。
今年上房的年礼很少,陈老太太满脸的不高兴,她又心疼文嫡,一咬牙,把房梁上挂着的一扇子用来过年的羊肉解了下来,又给了陈子富一串钱,让他从镇上买些果子、酒水给文嫡送去。
陈子富就说了一句“大晌午的去恐怕不好”,被陈老太太骂的狗血淋头,再也不敢吭声。
陈老太太算来算去东西太少,一咬牙跑到院子里亲手逮了两只肥老母鸡,又逼着赵氏拿出两块布出来。
赵氏稍微一犹豫,陈老太太沉下脸子道:“雪姚绣嫁衣,剪刀下省下的也够了。”
赵氏咬牙不语,进了屋子把雪姚带来的一块给她做春衫的绸布绞开了一段子出来,陈老太太还嫌少。
陈老太太想让大房也添点东西给文嫡送去,怎奈李氏娘家来了人,不好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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