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氏被夏湘盯的发毛,终于忍不住讪讪地笑道:“大小姐说的哪里话?咱们做下人的,只有领赏的份儿,哪有赏人的份儿?下次,若大小姐有事,尽管派人喊我一声儿,我自会上门聆听大小姐教诲。”
看来不是不会说话,方才只是不好好说话而已。
夏湘拉过冯氏的手,笑眯眯地说:“这样说就见外了。”说着,拉着冯氏朝正房走去,既然你知道好歹,我便给你体面。你若不知好歹……哼哼……
那仆妇一瞧,连忙在前头带路,而夏湘身后的老管事,却皱起了眉头,脸色越发难看了!
花厅简约雅致,青花瓷的花觚插着几只玉兰花,清幽的花香弥散开来,宁人心绪。夏湘也不客气,兀自挑了个上首的位置坐了下来。
老管事也不客气,坐到夏湘旁边的位置,让仆妇看茶,笑道:“大小姐,自家煮的茶叶,比不得京都里的好东西,若不嫌弃您尝尝。”
夏湘拾起茶杯,用杯盖儿荡了荡浮在上头的茶叶沫儿,开门见山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前来,我是有事相求。”
“大小姐这是哪里话?您是主子,何来相求一说?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就是。”老管事也端了茶,心里却想着另外一回事。没见过求人还端着的,进门就来了个下马威,这会儿开口要求我办事,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夏府长子夏明,次子夏文英都是赵姨娘所生。夏府名正言顺的夫人,夏湘的生母,已经过世多年。如今,任谁看都是赵姨娘得势,更何况夏湘还被赶到了庄上。
老管事虽说知道夏湘身为夏府嫡小姐,身份尊贵,可如今这形势,让他实在不愿对这个小姑娘卑躬屈膝,更何况这小姑娘还是个不懂事的。
所以,夏湘尚未开口,老管事就做好了拒绝的准备。
夏湘心里自然有数,转而望向老管事的孙子,笑道:“这是不凡罢?”
老管事一愣,不明白这小妮子玩什么鬼把戏,刚还说有事相求,这会儿怎么忽然转了话锋,问起自己的孙子了。
“是,正是我那不孝孙儿。”说着,老管事朝孙子孙不凡招了招手:“不凡,给大小姐请安。”
老管事就孙越一个儿子,孙越至今又只生了孙不凡这一个儿子,算是独苗儿。老管事把这孙子当宝贝似的看待,平日里宠的没边儿没沿儿的,这小子哪里会请安?
夏湘客客气气道:“不必多礼。”
老管事长长出了口气,还好。若这小妮子当真端着让不凡请安,不知不凡会不会就地打滚儿哭闹起来呢。
“过来过来……”夏湘朝孙不凡招了招手,对乳娘道:“乳娘,带的窝丝糖呢?”
乳娘将窝丝糖掏出来,老管事心里便“咯噔”一声。夏湘在庄上一举一动,他都派人打听过,晓得当初夏湘用了一袋儿窝丝糖,就把孙氏的儿子小书带去了她家院子,这会儿,又忽然掏出把窝丝糖给自己孙子,是什么意思呢?
不会又要抢孩子吧?
旋即,老管事便摇了摇头,这老了老去,怎么反倒胡思乱想起来了?只是一把窝丝糖而已,自己想到哪里去了?再说,大小姐带走小书是为了孙氏,至于自己的孙子,她又图什么呢?
正想到此处,他心里又“咯噔”一下。
而夏湘,却已经幽幽开口了:“我已经跟府上打过招呼,让不凡跟着周先生一块儿读书。,祖父已经点头了,说您在庄上操持半辈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让不凡跟着读书,若能成事,将来也做个管事或去府上做管家,岂不美事一桩?若不喜读书,便跟着周先生学些功夫,将来在我手底下做个护院,也没什么不好。”
老管事脑子“嗡”的一声,如遭雷击,一时哑口无言。
没想到大小姐真的想带走不凡,没想到大小姐竟提早跟府上打了招呼,看来是有备而来。如今,大小姐拿出老太爷来压人,自己怎么开口拒绝?原本,自己一家多得赵姨奶奶照顾,寻思将来让不凡去京都府上谋个差事,日后在家里铺子上做个体面的掌柜,这辈子也就不用愁了。
谁知,大小姐横插一脚,偏要带着不凡去读书,说得倒是好听,又是管事又是管家的……可稍稍有些脑子的便能想明白,一个没有功名的先生,带着个大小姐,也就读读故事,认几个字罢了,跟着这样的先生读书,要当管家,那简直痴人说梦。
再说护院,大小姐在庄上还得住个几年,将来嫁到哪家去还不一定呢,看如今这形势,大小姐的婆家肯定不会是高门大户,家门显赫了。那不凡跟着她,将来还有什么出路?
他刚要推辞,就听到夏湘似笑非笑地说道:“孙伯,您不会是不舍得罢?这可是我的一番好意,更是老太爷的一番心意,您可莫要弗了他老人家的好意啊。”
“……”老管事嘴巴翕翕合合,半晌没说出话来。
瞧着他那模样儿,夏湘差点儿忍不住笑出来。
“那这事儿就这么定下了,我住下游村,离这儿有些距离,往来也有些不便,为了不凡能安心读书,明儿一早我便派人来接不凡去我那儿住……”夏湘的话掷地有声,句句合情合理。
孙越和冯氏的脸儿都白了,巴巴儿地望着老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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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小姐!这可不……”老管事急的站起身来。
夏湘微微一笑,仰头望着老管事的脸,温和说道:“怎么?我还能亏了不凡?孙伯有什么不放心的?还是……嫌弃我那儿住的不好吃的差?”
“当然不是……不凡他……”
“这不就得了,”夏湘抿嘴笑道:“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您也不要再跟我客气了,我自会当弟弟一样对待不凡的,”言罢又不给老管事开口的机会,打了个岔,说到了正题:“咱说正事,您坐下,夏湘今日前来有事相求,就算拒绝,您也得先听我说说。”
老管事憋了一肚子话儿,夏湘却把所有出路都堵死了,还转了个话题,将刚刚儿那事儿掀了过去。
无奈,谁让人是主子呢,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嫡小姐便是被弃到田庄,也不是自己这些下人能比的。老管事叹了口气,不甘地坐了下来。
“大小姐您说!”这会儿,对这大小姐,他也吃不准了。
夏湘依然笑的从容:“这上游孙家村,跟下游王家村争水的事儿,您可知道?”
老掌柜一愣,如何都没想到,夏湘今日前来竟是为了这事儿,没想到,这小妮子手伸的够长啊,管的还真宽!
只是,这些事你又懂多少?
他心中冷笑,脸上却做出一副凝眉苦思的模样,苦着脸道:“赶上干旱的年头儿,便是管也管不得,说也说不得。不能看着下游村缺水,也不能看着上游村的稻苗活活枯死!唉,这事儿,还得里长发话,不然,我这一家之言,谁也不听,根本入不了这些佃户的耳朵啊!”
这番说辞夏湘早就料到。她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脆生生地说道:“湘儿自是知道孙伯的为难之处。”
她顿了顿笑道:“如今,我院儿里刚好缺几个丫鬟,缺两个护院,您看,能不能在孙家村找几个机灵懂事的丫头,再找两个有点儿身手的小子?我想,得了这样的体面,孙家村这些人,也不至于再像从前一般……不知好歹,您……在这事儿上,也会更上心些罢?”
“啪嚓”
一声轻响,老管事手里的茶杯落了地。而老管事那双手,却有些微微颤抖。
乳娘、采莲和那仆妇连忙过来收拾茶杯碎成的瓷片,孙越和冯氏也连忙过来询问,老管事起身,恭恭敬敬跟夏湘请罪。
夏湘依然温和应着:“您上了年纪,一个没拿稳也是正常,您快坐,快坐,咱们继续谈正经事。”
老管事都要哭了,你这是正经事?你小小一姑娘,怎么还学会挟持人质了?你把孙家村的丫头小子弄到你那儿就算了,连我的孙子都要惦记,你这小孩子怎么……怎么这样诡计多端呢?我孙子在你手上,自然不敢再纵容孙家村,你这算盘,打的真是响啊!
“大小姐,您想怎么办就怎么办罢,一切听从大小姐安排!”老管事吃了黄连似的,彻底没了主意。
若只是个大小姐还不妨事,回头跟赵姨奶奶商量商量,还有转圜的余地。可如今扯上老太爷,他自认还没有足够大的面子,让赵姨奶奶为了自己跟老太爷作对。
而夏湘,心里却大呼侥幸。瞧这模样儿,若不是搬出了老太爷这尊大佛,今儿这事儿还真是难办。事实上,她哪里得了老太爷的点头?只是随口胡说,将老太爷拿出来压人罢了。等办完这事儿,让碧巧回府找到二管家,将这事儿跟老太爷说说,也就成了。
她笑容愈盛,爽朗说道:“那行,这事儿就有劳孙伯帮着张罗张罗了,”说着,便站起了身:“时候不早了,我就不叨扰了,您早些歇着罢。”
老管事又跟夏湘客套几句,便恭恭敬敬起身相送。
一家人恭恭敬敬送走了夏湘这个小祖宗,老管事表情愈加凝重,而冯氏,一手拉着自己的儿子,一手抓着丈夫的衣衫,身子晃了一晃,险些栽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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