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房只亮着一盏油灯,灯光昏黄暗淡。
“……他若不走,我便吩咐顾妈妈将他打将出去!”夏湘气鼓鼓地盯着周玉年,小脸儿通红,说的正是李毅。
周玉年叹了口气,走到院子里与李毅耳语几句。
李毅红着脸望向正房,只捕捉到如豆的灯光,还有夏湘刻在窗棂纸上的影子。他朝周玉年行了个礼,便带着木头出了门。
周玉年隔着窗扇交代:“世子走了,大小姐消消气罢。”
夏湘没应声,周玉年自去东厢歇着了。
“小姐您消消气,大半夜别气坏了身子,折腾一天也该乏了,早点儿歇下吧。”采莲一边铺床一边劝慰着。
碧巧收拾针线簸箕,忍不住撅着嘴巴嘀咕:“借宿一晚倒也无妨……世子爷对小姐这样上心,将来若真能嫁到宁王府去,那不是天大的好事儿?”
“碧巧!”采莲急急呵斥道:“说的什么浑话!?”
夏湘脸色越发阴沉了。
采莲放下手中的锦被,气呼呼地说道:“宁王府是那样好嫁的?婚嫁之事,一向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什么时候轮到自己作主了?世子若在这儿留宿,传出去像什么话?小姐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见夏湘面色不豫,采莲又说的在理,碧巧连忙垂下头,拉着采莲的手,望着夏湘认了错儿:“好小姐,好姐姐,是我说错了话,我该死,我该死……”
说着,捡了手边的纨扇不住拍打自己的脑袋。
“你这机灵鬼,”夏湘忍不住撇嘴笑道:“拿把破扇子乔模乔样儿的作甚?打了又不疼。”
“小姐笑了就好,消气了就好。”碧巧嘻嘻笑着凑到夏湘跟前,小意替她打扇。
夏湘倒不会跟个小丫头计较,何况这丫头也是好心,方才的阴郁烟消云散:“你俩也早点儿歇着吧,明儿还有事商量呢。精神头儿养足了,明儿好帮我出谋划策。”
自然是关于赚钱的事。
“商量什么事?”碧巧性子急,忍不住问出了口。
夏湘摆摆手,促狭地笑道:“乏了、困了,明儿再说。”她起身朝架子床走去,心里偷笑,方才转身的时候,分明瞧见碧巧又好奇又着急的模样。
就是让你好奇让你急,吊着你的胃口让你睡不着觉。谁让你这丫头说话不经大脑,反倒帮着世子损害自家小姐的名声!
碧巧欲言又止,想问又不敢。刚把小姐惹恼了,还是老实些的好。
夏湘躺在床上想着白日里的事,想着如今一穷二白的事儿,想到李毅赖着不走要留宿的事儿……顿时心里便生出一股子邪火啊!
留宿?他小小年纪在京都混的风生水起,怎会不明白,他这一留宿,传到外边儿去指不定会惹来多少闲言闲语!想毁了名声,再强娶进门?这主意是不是打的太好了?
夏湘心里装着烦心事,久未成眠。
在床上翻了几个身,忽然感到身后冷风扫过,夏湘蓦地回头,睁大了眼睛。
月光透过棂纱纸,散成朦朦胧胧的白光,将眼前人的样子映在了夏湘的眼中。
戴言!
夏湘气极反笑,心想,那个死皮赖脸要留宿,这个倒好,深更半夜直接闯深闺!让她更加惊讶的是,戴言一把捂住她的嘴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然后,钻到了她的被子里!
夏湘杏目圆睁,惊恐地望着戴言,心想,这是要被个十来岁小男孩儿吃豆腐的节奏?戴言这算什么?十一岁的变/态小流/氓?
“别出声。”戴言轻点了夏湘几个穴道,夏湘便无法出声,身上也越发没有力气了,苦不堪言。
她目光闪烁,死死盯着戴言,诸多情绪交相杂糅,落实到目光中,让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起来分外可怜。
戴言笑了,若三月春风似的微微一笑,嘴角上扬,眉眼微弯,让人心神俱宁。
可此时这情境,夏湘如何都无法安宁,心中乱成一团。
这时,窗扇发出一丝轻响,在静诡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刺耳。窗扇被轻轻推开,月光瞬间将地上团花毡毯铺上一片雪白。
黑影闪过,有暗光浮动,小心谨慎地避过了明亮的月光,夏湘看得清楚,那是哑光的刀刃。
她蓦地将眼睛眯了起来,尽量不让黑衣人察觉有异。
黑影在慢慢靠近,那匕首没有高高举起,而是选择了最快速最短距离的刺杀。对准的位置不是心口,而是咽喉。
匕首快速突进,夏湘以为自己又要死了,满心恐惧与悲怆。然而,戴言蓦地伸出手,死死抓住了黑衣人的手腕,蓦地一扭。
黑衣人腕骨尽碎。
在这种剧痛之下,黑衣人竟未吭一声,而是向后撤了一步,将匕首换到另一只手上,再次向夏湘的喉咙刺去。
戴言飞身而起,黑衣人的匕首却忽然换了方向,直直朝戴言刺去。戴言双眼眯起,与黑衣人贴身而过,匕首轻轻划在他的手心,他的拳头却重重打在了黑衣人的心口。
毕竟年纪小,功力浅,这一拳未能要了黑衣人的命,黑衣人却不敢恋战,遁窗而逃。
几番交手不过眨眼间,于夏湘而言,却是这样惊心动魄!
死亡,这样近!
正因为经历过死亡,并且死里逃生穿越到了大晏国,夏湘才更加珍视这一世的生命,也更加畏惧死亡的阴影。
戴言没有去追黑衣人,而是走到窗边将窗子关的死死,这才走到夏湘床边,苍白着脸轻声说:“别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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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夏湘目光渐渐平静,他伸手解了夏湘的穴道。自己却从怀里取出个青花瓷的小瓶子,从瓶子里倒了一粒药丸,借着手边大方杌上的一杯凉茶顺了下去。
“那匕首有毒。”他将手心摊开来给夏湘看。
夏湘看到伤口处隐隐有些发黑,看着十分可怖。她往里边儿窜了窜,给戴言腾挪出位置来。戴言也不客气,大大方方坐了过去。
“早知道有人来杀我?”夏湘皱着眉头,望向戴言苍白的脸。
见他点了点头,夏湘又问:“你吃的是解药?”
戴言嘴角微扬,从容笑着继续点头,笑意愈盛,脸色越依旧难看。
“你怎么有解药?”夏湘眉头皱的越发紧了,心里很乱,止不住地怀疑。
戴言知道夏湘在想什么,并不生气,只是一味的好声解释着:“我这药解百毒,只是……若遇到第一百零一种,或许就解不了。今日这毒,能不能解还要看运气。”他顿了顿,又说道:“方才我回家路上,瞧见正房屋顶有人影闪过,怕你出事,便折了回来……”
夏湘蹭地一下坐直了身子,望着戴言越发苍白的脸色,心里“咯噔”一下,旋即,将手指轻轻按在戴言手心上,慢慢闭上眼,仔细寻找戴言血液中的毒素。
戴言眉头微蹙,默默望着夏湘,没有说话,没有反抗,也没有询问。
或许比上一世还不如,就这样短短五年便死了。他有些难过,有些不甘,却并不后悔。
他看到夏湘紧张担忧的样子,忍不住弯起嘴角,笑意愈浓。随后,又瞧见夏湘满头是汗,好像很辛苦的模样……
辛苦?
戴言微微侧目,望向夏湘的脸。
惨白、虚弱、汗水淋漓,若只是担心害怕,不会这样虚弱。戴言蓦地抓住夏湘的手腕,轻声问道:“湘儿,你怎么了?”
夏湘慢慢睁开眼,将手指从戴言手心挪开,微微笑道:“吓……吓坏我了!”说完,整个人便倒下了。
戴言反手为夏湘扶脉,发现只是虚弱,并无大碍,这才放下心来。
刚抬起手,却蓦地发现,夏湘的指缝间流出一滩黑色血水。戴言微微皱眉,看了眼自己手上的伤口,心下狐疑。
夏湘半眯着眼睛,很疲惫地问道:“毒……解了罢?你好些了没有?”
戴言活动活动手臂,又试着运转体内真气,确定毒已经解了,这才点点头:“嗯,无碍了。”
“那就好……本不该怀疑你,是我小人之心了,你……别怪我。”夏湘翘起嘴角,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
“嗯。”戴言目光柔和,嗓子竟有些发涩。
他站起身,握住夏湘的手,用衣袖仔细擦去夏湘手心的血污,又将被子向上拉了拉,替夏湘掖好了被角,这才轻声说道:“睡罢,我走了。”
夏湘点头,戴言转身而去。
黄玉上的红色络子在月光下划过一道朦朦胧胧的红色光晕。
夏湘抓着衣角,身体微微颤抖,忽然开始后怕。若戴言没有折回来,若自己不会用御水术祛毒,那不是戴言死便是自己亡。
想要自己命的人,是谁?除了那两位姨娘还会有谁?
父亲?
她将目光投向多宝阁上的望远镜,蹙着眉头,若有所思,却不得其所。若再有黑衣人来暗杀,而戴言又不在身边,自己岂不是分分钟就丢了性命?
又不能让戴言和周先生在窗户外头支个帐篷。
怎么办?
似乎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尽早赚一大笔钱,或者尽早学些防身的功夫。前者可以雇几个护院,轮班值守。后者可以勉强应付,然后向周先生求救。东厢与正房并不远,若自己有些功夫垫底,总不至于如此被动。
心里有了主意,眼皮子便越来越沉。
没一会儿的功夫,夏湘便沉沉睡去,出乎意料,这一夜夏湘睡的格外香,一个噩梦也没有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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