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良心,顾挽可从没想过要赖账,就仅仅是因为他没认出自己来,也不知道哪门子自尊心作祟,也赌气着懒得认他。
现在这样猝不及防被他认出来了,反倒衬得她像是忘恩负义,又欠债不认的那个。
偏偏还百口莫辩,无从抵赖……
顾挽脸颊烫得厉害,一双小鹿受惊般的眼睛,懵懂无辜地眨了又眨,难得一副又乖又糯的样子。
吓得一动不敢动,一是怕他这次真的动气了,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靠得太近。
近得连睫毛都能一根根数清楚,眼睛里的光也清亮逼人。
顾挽心虚的垂下眼睑,视线下移,不期然间发现他喉结旁边有颗米粒儿大小的痣。
他的脖颈本就修长,线条优美而流畅,处在中间位置的喉结明显突出,先天带着一股子不容侵犯的禁欲气息。
然而这颗痣,不偏不倚,不大不小,正好长在喉结左边一点点,令人遐想的位置。
禁欲中又掺染半分撩人,明明是相互冲突的气质,看似矛盾,实则却融洽致命。
顾挽自然不懂这些,只单纯觉得他这颗痣长在那个地方,就很——
轻浮!
她暂时只能给出这么个形容。
“嘿。”
见她呆呆傻傻,半天不说话,他用手指敲了下她的额头,微带着谴责的问:“怎么,不打算给我个说法么?”
“……”
顾挽舔了下唇,抬起视线,强装镇定地看着他,理直气壮的埋怨:“你不也没认出我。”
“呵。”他又一声冷笑,仿佛被气到了的样子。
“小朋友,咱得讲道理,你当时捂那么严实,戴着帽子还戴着口罩,我能看到的也就你一双眼睛。”
顾挽微愣了下,幡然醒悟,似乎一直以来,自己把这个细节给忽略掉了。
况且之后她还剪过头发,这也难怪他刚才要撩起她的刘海,捂住她的嘴巴才能确认。
这下好了。
显得她更加忘恩负义,更加吝啬无赖,
——还蛮不讲理。
顾挽窘迫又难堪,这个时候,也顾不上讲道理,无从抵赖也要赖。
她定了定神,冷着脸,一本正经地给他算了笔账:“昨晚你们吃饭花了两百二十七,唱k加饮料酒水花了三百五十,一共是五百七十七块钱,钱都是我出的。”
季言初闲适地直起腰,垂眸审视着她:“所以?”
“所以……”
顾挽把他的话嗫嚅了遍,又抿着唇,没好意思往下说。
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季言初慢悠悠道:“所以,就算按人头来分摊,我给你的那一百块车费也算还清了,是吧?”
顾挽没说话,把唇抿得更紧,觉得自己可真是没良心。
但季言初虽是这么说,这个理儿他可不认,貌似很较真的反驳:“昨晚可是你哥说一切开销他都包了,就算是你付账也是替他付,这钱是他欠你的,不能算在我头上吧?”
……好像也有道理。
顾挽彻底理亏,此时此刻,像做了一件天理难容的坏事,歉疚又怯懦地站在他面前。
见她垂首不语,终于有了个正确的认错态度,季言初饶有兴致地歪着脑袋打量她,尽可能压住唇角,一脸受伤地感慨:“小朋友,你这事办的太不地道,太伤人了。”
顾挽也懊悔不已,自责万分,企图将功赎罪的道:“我,我可以补偿你……”
“补偿啊~”
他尾音稍扬,像是前面铺垫那么多,等的就是她这句话,眉眼瞬间舒展开,很痛快的点头:“好啊,那咱们就来谈谈具体怎么个补偿法。”
顾挽有种被他现场逼债的错觉,怕他狮子大开口,提前交代:“我现在拿不出多少钱,画画班交了一些,昨晚又花掉五百多,现在要等到月底我爸妈才会打生活费。”
季言初倒是坦诚:“我不要你的钱,这压根儿也不是钱的事儿。”
顾挽心口一跳,钱都解决不了吗?
她更加惶惶然:“那……你要我做什么?”
季言初不语,噙着笑,若有所思地盯着她。
本来只是觉得这小孩儿挺有意思,整天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像时时刻刻都端着,绷得很紧,所以每次一见到她,就总喜欢逗她。
莫名其妙的,总想戳破她的伪装,看看保护层以下,她本来该有的是什么样子。
为了不让她觉得他占了便宜,他开始一笔一笔的翻旧账:“那天晚上,我是本着正义感对你出手相救,后来给你付车费,也是出于善良的本性。”
“我从小受过的教育,被灌输的思想,一直都是叫我做人要真诚勇敢,要正直善良,好人肯定会有好报。”
“但是现在,我明明是做了一件见义勇为的好事,可对方不仅没有给予我应有的感激,还坑了我一百块钱,你说这事儿,对我打击多大?”
顾挽:“……”
他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差一点要哭出来似的抱怨:“它把我从前听到的,看到的,学到的所有正面的价值观都推翻了,连带着我对自己的人生观,世界观也都产生了怀疑。”
“我的心灵……哦不止,还有我的身体,都因此受到了严重的创伤!”
说到这里,他不慌不忙地撩起校服下摆,又露出上次给她看过的那一块淤青:“这个,其实是那天晚上救你,被人给打的。”
“……”
很好,一块淤青,摁住了她兄妹俩。
他还能再节约成本点儿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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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挽听了这么多,终于听出点儿他这是打算讹人的意思,最开始惶恐不安的心情倒缓解了不少,也懒得挣扎,直接照单全收的点头:“直说吧,想要我做什么?”
既然她够直接,季言初也不再做作,毫不客气的提要求:“以后帮你哥写作业的时候,也顺便帮我写一份儿。”
原来这事儿还没死心呢。
顾挽眉梢一扬:“就这样?”
“你想得美!”
他又敲了一下她的额头。
“你数学不是挺好么,你哥说可以找你给我补习,所以从明天开始,每天放学后,你得给我上五十分钟的课。”说到一半,他吝啬的强调,“免费的啊。”
顾挽举手,提出疑问:“那我要是画室有课呢?”
“所以啊。”他不容置疑的说:“以后由我来接你下课。”
顾挽思绪一顿,猜测他之所以这么做,八成是为了余今安。
才稍稍转晴的心情,又阴云密布,她没好气的问:“没了吧?”
他们一边走,一边研究,少年双手插兜,很嚣张的表示:“没那么简单,我现在还没想到,等想到了再通知你。”
“那我要还到什么时候,总得有个期限吧?”
顾挽谨慎的指出这项无形协议中的漏洞:“不然你让我还一辈子,我难道也要为你做牛做马一辈子吗?而且,也不能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吧?”
“怎么?”
他忽然停住脚,堵在她面前:“还没开始就讨价还价了?”
顾挽认真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觉得有些条件必须提前讲清楚。”
他又弯下腰,与顾挽平视,顾挽视线一瞥,又落在他喉结那颗痣上。
因为说话,他的喉结轻微的上下滚动着。
态度恶劣又霸道的说:“负债累累的小奴隶,没资格跟我谈条件。”
顾挽:“……”
哪有这样得理不饶人的?
这个人,这么欺负小孩子,良心都不会痛吗?
顾挽捏着书包带子,像个小尾巴似的,憋屈地跟在他后面,一路腹诽。
见小姑娘委委屈屈的不说话了,少年低头,瞥一眼她毛茸茸的发顶,真的有点良心不安了。
于是大发慈悲的改口,做出让步:“等我心灵以及身体上的伤都好了为止吧。”
顾挽听到这话,忽地脚步一顿,想起什么,快速地从后背褪下书包,一把拉开书包拉链,将一直放在里面的两罐云南白药喷雾摸了出来,递到他面前。
“本来是给我哥买的,现在给你。”
像是终于找到了个正当理由,不至于师出无名:“你早一天好起来,我也早一天解脱。”
少年一时愣住,沉默了好几秒,才有点不可置信地问:“给我的?”
顾挽把视线瞥向一边,别扭地“嗯”了一声。
又不放心地交代他:“红色瓶子是止疼的,白色是活血化瘀的,先用红色再用白色,你可千万别用错了。”
“……哦。”
他愣愣地接过喷雾剂,道了声谢,唇角缓缓勾起来,把东西揣进口袋里。
“小顾挽。”
顾挽正准备继续往前走,突然又被他叫住,命令:“张嘴。”
她没多想,下意识就很听话地服从命令。
下一秒就感觉他塞了个东西在自己嘴里,顾挽本能地抿了下唇,甜丝丝的。
——是颗糖。
顾挽撇撇嘴,不以为然地抱怨:“你这是典型的打一耳光,再给颗糖。”
季言初被这话逗笑了,笑声听着爽朗惬意,心情大好的样子。
糖果从左边转到右边,口腔里满是浓郁的奶香味儿,顾挽的心情也跟着变得好起来,很大度地忘了他刚才是怎么欺负小孩的。
少年走在前面,也给自己剥了颗,放进嘴里用力抿了抿,甜甜的味道,仿佛能一直蔓延到心里。
“顾挽,我挺羡慕你哥哥的。”
他突然出声,兀自往前走,没有转身。晦暗不明的光线里,纤瘦料峭的背影显得孤独而落拓。
“能有你这么一个妹妹,真好……”
不像我,
从始至终,只有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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