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苏木进了门,抱拳半揖,给叶知秋行了一个平辈之礼,“妹妹。”
阿福嘴角翘了两下,捂着肚子放声大笑,“不行,忍不住了,哈哈哈……”
闻苏木被她笑得莫名其妙,茫然地看向叶知秋,“阿福姑娘这是怎么了?”
“不用理她。”叶知秋瞪了阿福一眼,将他让到桌边坐下,“闻公……兄长来找我有事吗?”
“哈哈哈……”阿福笑得更欢了。
叶知秋算是看出来了,有这小丫头杵在这儿,她和闻苏木就别想好好说话。无奈之下,只好吩咐随后跟进来的添香,“麻烦你陪阿福出去走走。”
“是,小姐。”添香答应了,便去请阿福,“阿福小姐,请随奴婢来。”
“你……你别叫我小姐,我可不是什么小姐,我就是野……野丫头一个。”阿福一路笑着跟添香往外走。
闻苏木觉察她出门时看了自己一眼,多少明白过来了,“阿福姑娘是在笑我吧?”
“不是针对你,她就是不习惯咱们之间称呼,村里人都没有这么叫的。”叶知秋微笑地道,“小孩子抽风,你别在意。”
闻苏木神色有些尴尬,“说实话,我也不习惯这样的称呼。不过我们现在是一家人了,再叫‘叶姑娘’不太合适。”稍稍思忖,“不如我叫你秋妹吧?”
叶知秋并不觉得“秋妹”比“妹妹”好多少,总能让人想起红楼西厢之类酸掉牙的戏文,“没有别人的时候,我们还是相互喊名字吧,听着自在一些。”
“也好。”闻苏木点头表示赞同,“我虽痴长你几岁,却不如你成熟稳重,这个兄长当得实在汗颜。”
“我没有那个意思……”
“我知道。”闻苏木打断叶知秋试图解释的话语,从腰间摘下一个锦袋放在桌上,发出铜钱撞击的声响,“这个你收回去,我不能要。你相信我,让我给成老伯治病,我应该感谢你才对,怎能反过来收你的钱呢?
况且成老伯能重见光明,是他老人家得天庇佑、因祸得福的结果,并不是我的功劳,我哪有颜面收钱?”
“如果没有你一直给爷爷治疗,他就是摔一百次,眼睛也不可能复明。这世上没有包治百病的大夫,只有尽全力医治的大夫。这一点,你问心无愧。”
叶知秋眼睛瞟了瞟那个钱袋,“这只是你去我那里出诊的诊金,而且是按坊市最低价格算的,不包括药钱。该承的情我都承了,剩下的六百文是你应得。
是你用自己的医术,用自己的手挣到的第一笔钱,我是说真正意义上的。”
这些天她一直在思考该送闻苏木一份什么样的礼物,昨天晚上才做出决定。她送的这两样,很俗很便宜,却是他最缺少最渴望的东西。
闻苏木愣了一下,眼睛看着装钱的袋子,里面有光亮在凝聚,闪动。
从行医开始,他看病基本上都是免费的。只有给那位华家小姐治毒疮的时候,推辞不过,收了两回诊金。华小姐被毒蛇咬死之后,他自觉有愧,把收的钱翻倍送回了华家。
像这样被人信任,得到肯定,内心坦荡地收钱,的的确确是第一次。
他现在才明白,叶知秋为什么会把诊金当作礼物。原来她送给他的,是“大夫”的名号和地位。这是有生以来,他收到的最好的一份礼物。
“知秋,谢谢你。”他由衷地道谢。
叶知秋微微一笑,“不客气。”
闻苏木捧着钱袋,那沉甸甸的感觉从掌心一直蔓延到心里,分外踏实。他抬眼,一向明澈平和的眸子里涌动着灼热和坚定的情绪,“我想去你的医馆做事,给更多的人治病。”
叶知秋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而是看着他问道:“我可以给你提个建议吗?”
“当然可以,你说。”闻苏木倾耳以待。
“我认为你应该跟几位长辈好好谈谈。”
闻苏木不明所以,“谈什么?”
叶知秋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父母往往会为了子女做很多事情,出发点是好的,可未必都是子女想要的。
如果你不把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清清楚楚地说出来,长辈们永远不会明白。他们会觉得自己做得对,会按照自己的方式方法一直关心你,爱护你。
长此以往,恐怕连你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
闻苏木面容大动,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中的钱袋。从小到大,他的衣食住行所有的一切,都是他那位强势的母亲一手安排。他从来没有想过要什么,因为他什么都不缺。
结识叶知秋以来,他总觉内心空寂,无所依傍。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现在才知道,之所以空虚,之所以无趣,都是因为他没有搞清楚自己为什么活着,更没有为之努力。
“抱歉,我先失陪了。”他一改往日的温文尔雅,扔下一句话,便急匆匆地向外奔去。
叶知秋似欣慰又似忧虑地弯了一下唇角,“我好像教坏了一个乖宝宝!”
在前厅送上空白聘书的时候,她捕捉到了闻老爷眼底滑过的不满之色。对于该不该管这个闲事,她犹豫了好半天。终究不忍心闻苏木的才华就被这样埋没掉,父母健在的半生碌碌无为,父母去世的半生用来后悔。
她不知道闻苏木跟闻老爷、闻夫人能不能谈拢,不管结果如何,她怕是都免不了“教唆”的嫌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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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反正这门干亲是建立在彼此利用的基础上的,她也没指望跟闻家人亲密无间,就当她把先前赚来的好感捐给希望工了。
西跨院的小厨房没开火,小蝶去大放出取了茶点,回来不见少爷,只有干小姐坐在那里托腮苦笑,诧异地打听,“小姐,您跟少爷……没事吧?”
“没事。”叶知秋敛了思绪,“小蝶,我想写点儿东西,你能帮我拿纸笔来吗?”
“好的,小姐。”小蝶放下托盘,照吩咐办事去了。
阿福趁空钻回房里,学着闻苏木的样子躬身作揖,口称“妹妹”,转身福了一福,眼波柔媚地喊一声“兄长。”然后笑嘻嘻地问:“知秋姐姐,怎么样?我学得像不像?”
“你少作怪。”叶知秋又气又笑,“我哪有你学得那么恶心?行了,别闹了,我有事儿跟你说。”
阿福收了玩笑之心,在她对面坐下来,“什么事儿啊?”
“我筹到建牧场的钱了。”
“真的?”阿福大喜,“怎么筹的?不会是闻公子帮的忙吧?”
叶知秋摇头,“不是他,是闻夫人。”
当即把跟闻夫人借钱,约定分闻家两成股份的事情说了一遍。
阿福听完脸上的喜色淡了许多,“知秋姐姐,你的意思是,闻夫人只要出五千两,咱们就要把牧场的两成红利拿出来,养闻公子一辈子?”
“嗯,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你的总结能力很强嘛。”叶知秋投给她一个赞许的目光,又补充道,“不止要养闻公子一辈子,还要养他儿子,孙子,甚至重孙子……
只要咱们牧场不倒,他们没有傻到把股份转给别人,就一直享有两成红利的待遇。”
“那不亏死了?知秋姐姐,这钱咱不借了。”阿福急了,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我知道不好意思张嘴,我去跟闻夫人说。”
叶知秋把手向下压了压,示意她坐下说话,“阿福,其实咱们不亏,分出去两成红利,不是还有八成吗?如果没有这五千两银子的投资,咱们一文钱都赚不到。
你想想,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阿福撇了撇嘴,“又不是永远赚不到,大不了咱们今年拼命挣钱,明年或者后年再建牧场就是了。”
“时间就是金钱,今年能做成的事情,明年就不一定了。”叶知秋怕她不明白,进一步说明,“我看好的那块地,是那附近最理想的放牧场所,谁敢保证别人不会抢先一步呢?
当然了,咱们可以先占下。可开垦出来的荒地,只有头三年是免税的。闲置一年就损失一年,如果三年之后咱们还筹不到钱呢?
不但牧场建不成,还要交大把的粮税,那就亏大发了。”
最重要的是,她跟凤康有三年之约。她要以最快的速度把农场发展起来,堂堂正正地跟他成亲。她不会做杀鸡取卵、欲速不达的事情,但不会放弃任何可以抓住的机会,也不介意放弃一小部分利益,换取更大的利益。
涉及到皇位之争,这话她不好跟阿福讲,只能避重就轻了。
阿福皱着小脸想了半晌,才勉勉强强相通了,嘀咕道:“你白送了这么大一个好处,人家不一定感激你,说不定还以为是你占了他们的便宜呢。”
“有失才有得嘛。”叶知秋豁达地拍了拍她的胳膊,“闻公子治好了爷爷的眼睛,就当给他的谢礼吧。对了,你那里还有多少银子?”
阿福摸了摸腰间的挎包,“大概还有十几两吧,你要干什么?”
“发红包呗。”叶知秋往门外扫了一眼,“不能让人家白伺候我不是?”
阿福一边往外掏银子一边叹气,“你这哪是来认亲的?明明是来散财的嘛。”
叶知秋把闻老太医送的银票塞给她,“小气鬼,我跟你换还不行吗?”
“这还差不多。”阿福立刻眉开眼笑,不客气地收了。
她们说话的工夫,闻苏木也集齐了家人,神色郑重地道:“祖父,父亲,母亲,我想跟你们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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