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藤编织的方形盒子,精细别致,里面巧妙地镶嵌着一大四小五个细瓷坛子。
每个坛子上都贴着一张画着水果图案的商标,最大的一坛上面写着“什锦水果罐头”,其余四坛分别写着“黄桃罐头”,“金杏罐头”,“红李罐头”和“雪梨罐头”。
正是罐头工坊新近推出的豪华礼盒。
叶知秋怎么也没想到,她会收到自家生产的礼品,好笑的同时,也倍感欣慰。
要知道,这一个礼盒的出售价高达五百八十八文。闻公子能买来送礼,那就表示跟他同一消费水平的人也会买。见微知著,想来这豪华礼盒的反响不错。
阿福促狭地眨了眨眼,“知秋姐姐,你说那位少爷要是知道了,会不会脸红啊?”
叶知秋弯起唇角,“不一定会脸红,不过肯定会不好意思就是了。”
罐头工坊轻易不许外人参观,九婶等人没见过,也不识字。只是见包装精致,推测这东西很贵而已,并不知道“特别”的真正含义。听两个人的话里又是“脸红”,又是“不好意思”,便会错了意,以为成家喜事将近,眼神都有些意味深长。
叶知秋看她们的表情,就知道她们心里在琢磨什么,却不想浪费口舌去解释。跟这些以家长里短、八卦新闻为乐的人解释,等于对牛弹琴,只会越描越黑罢了。
算算时间,龚阳进城去接元妈和云罗也该回来了,便让九婶她们留在厨房收拾刚刚送过来的一篓子鱼,自己则带着阿福往菜地而来。
吸收整整一个夏天的阳光雨露,此时的菜地已是硕果累累:圆胖深紫的茄子,翠绿鲜嫩的黄瓜,又细又长的豇豆,棵棵挺拔、顶花带帽的大葱,迫不及待冒出地面的白萝卜,垂坠如帘的丝瓜……
然而叶知秋的目的地并非那里,而是池塘边这块重点培育的试验田。这里一共栽培了四种来自番国的蔬菜,南瓜,辣椒,土豆和西红柿。
成熟的辣椒和西红柿已经分批摘下,或晾晒,或发酵,取种留用;土豆接近成熟,还需要在土壤之中孕育一段时间;南瓜却是新老不一,有表皮糙硬的老南瓜,也有刚结出没多久的嫩南瓜。
阿福见她摘了一些还没有变红的辣椒,几个熟透的西红柿,又要去摘南瓜,吃惊不已,“知秋姐姐,你不会是想拿这些东西做菜吧?”
这里的每一棵菜苗,每一朵花,每一个果实,都凝聚了她无数的心血,被她珍而重之。平日里要多小气就多小气,一个都舍不得摘来吃。
今天居然这么大方,想要拿来做菜,这是太阳打哪边儿出来了?
叶知秋明白阿福的心情,笑着道:“我们已经留了很多种子了,不差这几个。而且我选的都是不适合留种的,勉强留下,种出来也不会是好苗。元妈好久没来了,我想做几样新鲜的菜给她尝尝。”
阿福笑嘻嘻地打趣,“我还以为你是为了那个少爷呢。”
“这么说也没错。”叶知秋并不否认,“来者是客,总不能让他跟村里人一起吃大锅饭吧?”
“也是,人家还送了那么重的礼呢。”阿福附和一句,眼睛瞄上了一个又大又红的西红柿,“知秋姐姐,我能摘一个吃吗?”。
叶知秋将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忍不住笑,“瞧你这一副馋猫的样子,好像没吃过似的。”
“那也算吃过?”阿福皱着鼻子控诉,“不是长得歪歪扭扭的,就是被风雨打落的,要么是你取完种子剩下的皮。”
“是是是,我错了。”叶知秋也知道自己之前太苛刻了,语带妥协地道,“除了我做了特殊记号的那些,你看上哪个尽管摘来吃,想吃几个吃几个。我今天心情好,准你吃到饱。”
阿福又喜又嗔地瞪了她一眼,“知秋姐姐又拿我当小孩子,我看起来像是那么不懂事的人吗?”
叶知秋听了这话,看着她的眼神有些恍惚。她才十二岁,可不就是小孩子吗?只是她言行举止远比实际年龄成熟,让人很容易忽略这一点。
“阿福,你跟我一起做事不觉得累吗?”
“不累。”阿福正抱着一个西红柿大口地啃着,声音含含糊糊的,“知秋姐姐,你咋突然问起这个了?”
叶知秋微微地叹了一口气,“我怕我把你害了。”
“啊?”阿福怔住,“知秋姐姐,你这是啥……啥意思?”
“我一直不愿意逼虎头做他不喜欢的事情,想让他有一个快乐的童年。仔细想想,你只比虎头大三岁而已,我却把生意上的事情交给你,让你跑前跑后,做着大人该做的事情……”
“知秋姐姐,你别说了。”阿福止住她的话茬,神情严肃地道,“我明白你啥意思,你是怕我将来后悔跟你学做买卖对不对?你放心吧,我一准儿不后悔。
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打小就跟别人家的小孩儿不一样儿,他们光着屁股满地跑的时候,多寿哥也还拖着鼻涕调皮捣蛋呢,我都开始琢磨着以后咋挣钱了。
我爹去城里赶脚,还是我给出的主意呢。要不是我爹娘拦着,说我是个姑娘家,不兴做这,不兴做那的,我早跑出去了。
知秋姐姐,我愿意跟你一块儿做事,也喜欢做买卖。跟着你这大半年,我觉着比前面十好几年过得都踏实。你可千万别把我当成虎头那种的小屁孩儿,我四五岁的时候都比他现在懂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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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发狠一样咬了一口西红柿,口齿不清地嘀咕,“不就吃你一个果子吗?也值当得你扯出一串儿大道理来?”
“是我想多了,对不起,我给你赔不是啦。”叶知秋煞有介事地抱拳,长揖到地。
阿福把小脸绷了又绷,终于忍不住“哧哧”地笑了起来。
叶知秋趁机卖好,“为了赔罪,今中午我给你做一道特别的菜。”
“啥菜?”阿福赶忙问。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叶知秋学她迈了个关子,摘了一个老南瓜放进篮子里,又顺手掐了一把南瓜花。
葫芦撒完鱼食,将船靠了岸,一路小跑过来,“知秋姐,阿福,你们来摘菜啊?”
十五六的少年,身量还没有完全长开。常年劳作,一张脸膛晒得黝黑泛红,眉眼之间还染着些许稚气,下巴却已经有了坚毅的棱角。因为刚刚干过活儿的关系,脑门和鼻尖上都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每次看到他,叶知秋的心情都很复杂,有怜惜,也有敬佩。这个世上能让她敬佩的人并不多,实在是因为这孩子勤恳坚强得让人心疼。
“葫芦,待会儿到家里来吃饭。”她晃了晃手里的菜篮子,“我做几样新菜给你们尝尝。”
葫芦见菜篮子很沉的样子,便伸手接了过来,“我不过去了,今天来的人多,得盯紧点儿,防着他们胡窜乱跑,糟蹋了咱们的鱼塘和菜地。”
他之所以说这话,是因为刚来的时候,不小心弄丢了几只鸭鹅。虽然叶知秋并没有责怪他,可他总觉得对不起东家。自那之后,只要有外人来到山坳,他就寸步不离地守在这里。
叶知秋了解他的脾气,也不勉强他,“我让人给你送一些饭菜过来吧。”
“哎。”葫芦很想尝尝她做的新菜,笑呵呵地应了。提着菜篮子将她和阿福送到池塘另一侧,才掉头回去了。
这边忙着准备烧炕饭的时候,闻苏木主仆在多寿的陪同下逛到了小山坳。
高宝见那里只有两长一短三排房子,连个院子都没有,感觉甚是怪异,“那是谁家的房子,怎么盖成那个样子?”
“那不是住的房子,是作坊。”多寿有些显摆地给他介绍,“刚才我带你们看的菜地和鱼塘,这个作坊,还有那一整片的山和山谷都是知秋姐的,开春的时候这儿还是一片荒地呢。”
闻苏木没想到叶知秋一个女子,短短的时间内,竟开垦出这么大一片荒地,而且整治得井井有条,惊叹之余,又对她生出几分好感。
高宝没这么多感慨,他头一次看见这样的作坊,满心好奇,“那个作坊是做什么的?”
不等多寿回话,闻苏木便看见了路口竖起来的木牌字,将上面的字念了出来,“罐头工坊……秋……”
多寿被他逗笑了,“闻公子,就是罐头工坊。那个‘秋’字是我们作坊的标识,你没看见字很小,还画着圈呢吗?”
“这种地方也能做罐头?!”高宝惊讶地望着他。
多寿感觉被他轻视了,有些忿然地道:“啥叫这种地方也能做啊?整个清阳府,不对,天底下就只有我们这儿的作坊能做罐头。不信你去城里打听打听,那个卖罐头咸喜,是不是从我们这儿进的货?”
高宝眼睛都瞪圆了,愣了半晌,突然想起一件事来,急急地看向闻苏木,“少爷,咱们送的礼……”
闻苏木有些窘迫地点了点头,表示他已经知道了。最近一段时间,“罐头”风靡清阳府。他觉得是个稀罕东西,便买来当做谢礼。哪料到,自己送的正是人家最不缺的。
这礼送得实在尴尬!
略一思忖,便将高宝拉到一旁,附耳嘱咐了几句。
高宝听完连连摇头,“不行不行,少爷,这要是让老太爷、老爷和夫人知道了……”
“高宝。”闻苏木截断他的话茬,微笑地拍了拍他的肩头,“你放心,我不会鲁莽行事的。你只管回去拿了东西过来,祖父和父亲、母亲那边自有我来应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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