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眼睛可以同时表达那么多情绪:焦虑,担忧,害怕,释然,欣喜,疼惜,责备,愤怒,还有浓得让人心酸的思念。
她本能地想要移开视线,却着了魔般,无法挪动分毫。心底建起的防线一点一点崩塌,有什么东西悄悄融解,变软,化作丝丝缕缕的悸动。
仅仅是一瞬间,感觉像是过了千年万年。
远去的声音重新拉近,那些模糊的面庞也变得清晰起来。
她听到王老刁嘶声哭号,听到沈长浩语带轻笑地唏嘘,“看样子我们来晚了一步,叶姑娘自己已经解决了!”
她看到阿福用红肿含泪的眼睛欣喜地望着自己,看到洗墨,十几名身穿黑衣、手持火把的侍卫。刚才来送饭的婆子被其中一人提在手里,面如土色,惊恐万分。
“你们怎么都来了?”她听见自己开口说话,声音没出息地颤抖着,因为舌头麻痹,还有一点点吐字不清。
凤康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一语不发地盯着她,似乎要将她薄薄的脸皮看穿一样。
阿福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就听沈长浩笑道:“王爷一定有很多事情要向叶姑娘问询,我们还是出去候着吧。”
“是。”洗墨和众侍卫齐声答应,有一人快步上前,弯腰进了牢房,将犹自哭号不已的王老刁提了出去。
不过数息之间,偌大的一群人就撤退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两支照明的火把,还有一个凤康,双手倒背、身形笔直地立在光圈正中。
叶知秋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他笼在了视线之中,铺天盖地,无所遁形。站了片刻,便自发自觉地走出牢房,一步一步地来到他身前。
按捺着不安分的心跳,仰起脸来,向他露出一个自认为得体的微笑,“谢谢你。”
凤康微微眯了眸子,“你想对我说的话只有这一句吗?”
因为极力地压抑着某种情绪,嗓音低沉暗哑。眸子里暗潮涌动,冰冷锐利,又灼热逼人,说不出的危险。
叶知秋忍着想要逃避的冲动,强迫自己与他对视,“对不起,这么冷的天,让你劳师动众,大老远地跑了一趟。”
“还有呢?”
叶知秋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想解释今天的状况也不知道从何说起。默了默,才轻声地道:“我没事,你不要担心。”
凤康眉心一皱,紧绷的面部线条迅速松弛下来,“你这个女人……”
他语气恶狠狠的,又带着几分无奈。语尽未尽之时,一步跨过来,大手抓住她的手臂,用力一带,便将她结结实实地抱在了怀中。
“你这个女人,为什么总是这么……狡猾?!”
他酝酿了一路,隐忍了多时,有那么多的事情想要诘问,有那么多的愤怒想要发泄,还准备了那么的话想要嘲笑她。可她一个强装镇定的笑脸,一句轻飘飘的“我没事”,就让他丢盔弃甲。千言万语,都汇聚成这一声叹息。
他现在才明白,自己心急如焚,纵马疾驰,赶到这污浊暗秽的牢房,求的只是她没事。只要她没事,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叶知秋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到了,下意识地挣脱开来。一抬眼,对上他黑亮略带错愕的眸子,鬼使神差地解释一句,“我身上有味道……”
凤康怔了怔,随即嘴角上扬,毫不犹豫地将她按回怀中,“没关系。”
这一次抱得更紧,似乎要将她嵌入自己的身躯。下颌抵着她的头心,棱角分明,又沉重如山,几欲压断她纤细的脖颈。
这个拥抱并不是那么舒适,甚至可以说是粗鲁,然而那擂鼓一般的心跳,沾染了寒风味道的气息,带来疼痛和窒息感的触觉,都有一种令人身心安定的力量。
叶知秋苦笑着闭上眼睛,算了,管它应该不应该,合适不合适,就当是劫后余生,放任自己纵情一次吧。
感觉她不再抗拒,身体变得柔软顺从起来,凤康的心弦也为之一松。刚才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很担心,担心她推开自己,变回从前那冷漠疏淡的模样。
他并不是挟恩求报,他只是需要确认。用眼睛,用声音,用嗅觉,用这样真实的肢体触碰,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感觉来确认,她真的平安无事。
他不贪心,他只抱一小会儿就好!
不知道过了多少个“一小会儿”,叶知秋终于忍不住了,“那个……你能放开我了吗?我快喘不动气了……”
凤康闻言头脑一清,这才如梦初醒,触电一样松了手。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他别开眼不看她,脸上腾起两团可疑的潮红。
叶知秋揉了揉被勒得生疼的胳膊,干巴巴地笑着,“没关系。”
凤康轻咳了一声,“出去吧。”
说完自顾自地转身,大步地向外走去。叶知秋看了看他落荒而逃的背影,无声地笑了一下,紧走几步跟上去。
侍卫们很是体贴,每隔两丈远,便插上一支火把,整个牢房都弥漫着松脂和油布的味道。沿途的女犯已经被转移了,静悄悄的,没有半点人声。
守在门边的侍卫听到里面传来脚步声,迅速打开牢门。叶知秋紧跟着凤康的脚步走出牢房,便觉一阵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
打眼望去,只见沈长浩带着侍卫、洗墨和阿福站在一旁,正前方黑压压地跪了一片的人。领头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体型微胖,头戴官帽,身穿官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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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跪着几个衣着艳丽的妇人,还有五六个年龄参差不齐的男孩女孩。县丞、主簿、书吏以及衙役,按等阶分列后方。粗略一扫,足有百十多人。
听到沈长浩等人口称“王爷”,领头之人一个激灵抬起头来,又急忙低下去,伏身磕头,“仓原县令吴昌信,携衙门属役及家眷叩见雪亲王,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身后众人也跟着磕头,山呼口号。
凤康脸色冷沉,丝毫没有理会他们的意思,转头看向沈长浩,“人呢?”
沈长浩知道他问的是谁,挥了挥手,招呼侍卫将王老刁押过来。眼带意味地瞟了瞟叶知秋,才附在他耳边轻声笑道:“王爷,刚才侍卫验过,这人已经被叶姑娘废了。”
凤康神色一动,积压在胸口的那股恶气登时散了大半。冷眼打量过去,见王老刁面色蜡黄,眼神呆滞,死狗一样跪在那里,又憎恶地皱起眉头。
他都舍不得强迫的女人,区区一个地保竟敢上门提亲下聘?他都舍不得亵渎的女人,这样一个猥琐不堪东西也妄图染指?
可恶之极,可笑之极!
“审问清楚,砍了他的双手,赶出清阳府。”他沉声吩咐。
沈长浩微微躬身,“明白。”
自从知道第三条腿儿成了残废,王老刁一直沉浸在悲痛之中,大有万念俱灰之感。听凤康说要砍手,昏沉的头脑才清醒了几分。
也不知道从哪里窜出一股力气,挣脱了侍卫的束缚,手脚并用地爬过来,“大人……王爷饶命啊,我真的没碰过知秋妹……”
“子”字尚未出口,凤康便眉目倒立,抬腿一脚,将他踹飞出去,“再敢用那脏嘴叫她的名字,杀无赦!”
这话是对沈长浩和侍卫说的,却是饱含怒意,字字杀机。
“是。”侍卫齐声答应,沈长浩微微敛了笑意。洗墨暗自咧了咧嘴,阿福小脸煞白,本能地往后退了半步。跪在地上的人更是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王老刁被踹飞出去两丈之远,口吐鲜血地瘫在地上。出气多进气少,惊恐张大的眼睛里已经蒙上了一层死气。
叶知秋望着那寒意十足的背影,一时间心绪繁杂,说不出是感动还是忧虑。怔然出神之际,就见他转过身来,将目光投向自己,“走吧,我送你回去。”
眸子里残存的怒火迅速消融,声音依然很冷,也带上了几许柔和。
叶知秋嘴唇动了动,想说她自己可以回去,话到嘴边又止住,换成了“好。”
“知秋姐姐。”阿福赶忙跑过来,瞟了凤康一眼,声音小小地道,“我……我也跟你一起回去。”
“嗯。”叶知秋摸了摸她的头,笑容有些恍惚,“我们一起回去。”
说话的工夫,沈长浩已经分派好了人手,“洗墨,你和一等侍卫负责护送王爷和叶姑娘,剩下的人随我留在衙门。”
“是。”众人齐声答应。
凤康对他的安排很满意,送了他一个赞许的眼神,“瀚之,这里就交给你了。”
沈长浩兴致很好,笑得满面春风,“王爷放心,我一定把这件事查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绝不让叶姑娘受半点委屈。”
“嗯。”凤康点了一下头,便转身向外走去。
叶知秋跟着走了两步,又想起一件事来,“沈公子,衙役从我家搜走了房契地契,还有十多两银子……”
沈长浩心领神会,“叶姑娘不必担心,我自会让他们如数奉还。”
“谢谢。”叶知秋朝他笑了笑。
预感到自己即将大难临头,仓原县令脑门上已经布满了豆大的汗珠。有心出声恭送一下,又怕落得跟王老刁一样的下场,只能咬紧牙关,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
沈长浩目送凤康和叶知秋出了门,才笑眯眯地走过来,“吴大人,我能跟你讨杯热茶喝吗?”
吴昌信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了半晌,才受宠若惊地爬起来,“能,能,能,沈大人,请随卑职到厅中用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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