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钰没有就盐税的问题再继续下去。
细节的部分可以过几天再详细讨论,眼下先听白名鹤把他要说的话讲完。
“你继续算第二笔账。”
“万岁,第二笔就是商税。这个账可以一分为二,先说各商号的实际支出。以京城一家杂货店而言,每卖出一百两银子的货,要交三两银子的税。这个税不高,杂货的利大约在四成半左右,比如一把梳子进货是十文,卖价大约在十八至二十文左右。”
白名鹤一边说着,后面的太监在记录。
“看似,他的利不小。但他需要给街面上的衙役每个月交十两银子没有名目的钱,以及街痞二两银子的所谓的安保费用,二两银子的街面清洁费。再加上货物进城,以及各种名目的摊派,他一个月的支出差不多到二十六七两银子,再加上店面伙计,租店铺的费用,一个小小的杂货店铺一个月卖一百两银子的货,实际所得不过十两。”
“这个,你是何意?”朱祁钰有些不明白。
白名鹤又跪下了:“万岁,百姓只会说朝廷抽了重税,万岁拿了银子。可万岁您国库里实际收了多少银子呢,这就是这第二笔账的第一种算法。和盐税一样,依然是大头让人贪黩了,可万岁背了这个重税的恶名。”
有了盐税的事情,朱祁钰这次虽然生气,但却没有发怒,反倒冷静在思考了。
“有理,此事看来也要详细议一议了。你先说第二种算法,起来说话!”
“万岁,第二种算法就是。大明这个商税,贩卖的货物越多,商税总量也越高。有了足够的银子,才可以征战四海。臣详细的给您算一算臣在岘港的利,以及各种支出,以及未来准备考虑让商人们接手一些,臣这边实际顾及不到的小生意。”
听白名鹤这么一说,朱祁钰倒是大气:“既然顾及不到,就不作了。应该损失不了多少银子吧。”
“万岁,这小生意,最小的一种一年也能给万岁带来五十万两银子的进项,倒是不能不作,只是如何作的问题。”
朱祁钰被噎得不轻,尴尬的笑了笑:“继续讲吧。”
白名鹤前世就是商人,算账的水平一流。从出货利,到收货利差,再到代加工,以及原料返实物,等各种挣钱的办法,以及复杂又成套的海贸税法,算的朱祁钰两眼冒金星,最终唯一听明白一句就是,海贸银子很多,应该用心去整。
“将刚才白名鹤所述,加密封存。非朕亲笔旨下不得查看。”
朱祁钰也是无奈,这东西太复杂了,他需要点时间认真的去研究一下。可自己是皇帝,总不能象一个小学生一样,不断的在这里提问,而且他自己都感觉自己的提问在白名鹤回答之后,很幼稚。
白名鹤也明白,朱祁钰需要时间消化一下了。
当到第三点的时候,白名鹤又跪下了:“万岁,这第三笔账最容易算,但也最难算。容易的是账目简单,难在无人敢算。”
“朕也不敢算吗?”朱祁钰的脸色冷下来了。
白名鹤很严肃的回答:“臣不敢妄言,但怕是万岁也不敢算。请万岁让左右回避,这笔账就几句话。”
“都退下!”朱祁钰用力的一挥手。
所有人陆续的出去之后,白名鹤这才说道:“万岁,自太祖以来,给宗室的岁供都有定数,也有严格的规矩。臣斗胆为万岁算一笔账,眼下宗室的数量占大明年收的十之一了。有些亲王他们在府中为自己挣银子的方式就是多生孩子。”
“一而十,十而百,百而千。大明宗室的数量会越来越多,就依眼下大明国库实放四百万两银子,各省府库加起来一千六七百万两银子的收入。不知道一百年,二百年之后,宗室的供养大明负担得起?”
提到宗室,朱祁钰先是不经意的瞪了白名鹤一眼。
因为白名鹤胆子果真不小,连宗室都敢乱议,可听白名鹤仔细算完之后,朱祁钰吓倒了。
他太清楚这个数量几何增加的恐怖了。
“万岁,秘密调宗人府从开国到至今历年支出一看,就明白臣的意思了。”
“不用看,朕也明白了。”如果说盐税是怒,贪黩是恨,那么这最后一笔账就是惧了。朱祁钰真的被白名鹤吓到了,有一天大明国库收入不够宗族供给的时候会发生什么?不用等到那天,一但宗族供给影响到大明国库的正常收支的时候,就会出问题了。
朱祁钰没有立即说话,而是指了指茶桌:“换上新茶,朕要静静!”
白名鹤也知道话说到这个程度就足够了。
洗杯、依茶礼泡茶,白名鹤也是在泡茶的过程之中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宗族这个事情他不能不讲,眼下大明马上就会变成非常富有,如果宗族在这个时候要求加供给,万岁一但答应了,那么贸易井喷时代过去之后呢,很快就成了亡国危机了。
大朝给宗族的钱粮数量何止是巨大呀。
以亲王例:米五万石,钞二万五千贯,锦四十匹,紵丝三百匹,纱、罗各百匹,绢五百匹,冬夏布各千匹,绵二千两,盐二百引,花千斤,皆岁支。马料草,月支五十匹。眼下钞不值钱了,可光是米五万石,就值二万多两银子呢。
不说亲王,白名鹤眼下算是宗室了。他家里两个公主,加他一个驸马。不说封号,以及白名鹤未来能够得到爵位,他家里每年丝、纱、罗各三十匹,绢,布各九十匹,绵六百两,而且还会庄田一所,粮六千石,钞六千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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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的礼制是,亲王之世子可以继承亲王,其余的降一级,除宗家子孙每一代降一级。
最惨的,也是九代之后成为奉国中尉,一年也有几百石米发给他。
最低的女子级别,仪宾,也一样有几百石米每年。
这个一个庞大的几何数,最后堆加起来早晚会把大明吃空。
朱祁钰真的愁了,他绝对敢向明成祖朱棣与太祖朱元璋学习,杀起官员来一口气杀上成千上万人,他也没什么心理压力。
可眼下白名鹤说的却是大明宗室。
如果不管,白名鹤所说绝对不是危言耸听,这样下去大明肯定会被宗室吃空。
可管要怎么管,不给大明宗室发粮,还是真的把他们送到战场上去死一批呢?
“白名鹤,你可有何良策。朕知道,你每次上奏本所言难事总会有解决之道,否则你也不会轻易上这道奏本。这一点,你作的很好,朕心甚喜,当向百官提倡。”朱祁钰给白名鹤戴了一顶高高的帽子。
白名鹤知道朱祁钰肯定有这么一问。
不过白名鹤那怕是想好了办法,也未必能够执行下去:“万岁,臣斗胆问,万岁下得去狠心吗?有信心面对天下宗室吗?”
“为大明,朕纵然不忍亦要狠心作事!”朱祁钰能说什么,这样的话已经算是一个交待了,难道还要逼着皇帝说,我可以狠心把我这里兄弟姐妹全部都收拾了不成。
白名鹤也明白,大明皇帝说到这份上已经是极限了。
“万岁,臣有三策。却无上中下之分,也不知那一策更好,臣讲来请万岁点评。”白名鹤这次没有翻他的背包,而是在怀中拿出一张纸来,接着说道:“万岁,第一策是限制生育,或者说,宗室给补的供给人数有限。”
朱祁钰摇了摇头:“不好,总不能让我大明宗室子孙饿肚子吧。”
“那第二策,限制开府总量。就是生到一定人数之后,再生就降低供给标准。”
朱祁钰笑了:“白名鹤,朕听你这么一提,倒是想到了些趣事。朕问你,你从广东回到京城,你的舰队所带物资价值几何?”
“万岁,舰队之中有些是还没有给商人付账的。”
“别滑头,朕问你价值几何?”朱祁钰心说我又不是问你要银子,你这么紧张干什么。可问完,朱祁钰心头一惊,白名鹤这样的反应难道是数量巨大吗?上一次白名鹤带了黄金百石,白银百万两,难道说……
想到这里,朱祁钰问道:“黄金可有五百石?”
“万岁,臣不敢瞒万岁。这次所有的货值,加上金银、珠宝、香料、等等。总价值超过……”白名鹤还是犹豫了,那表情就是急着想去厕所。朱祁钰笑的很开心,白名鹤这种表情他喜欢,让白名鹤感觉到压力是件不错的事情。
同时,也表示白名鹤这次带回来的数量绝对超过了自己的想像。
白名鹤一咬牙:“万岁,价值黄金五千石!不过万岁,请听臣一言,这些……”白名鹤想说,这些金银的用途,请万岁听一下自己的建议。可朱祁钰却是一挥手制止了白名鹤继续讲下去。
五千石黄金,这个数字吓到了大明皇帝朱祁钰。
大明京仓每年的结余只有黄金一百三十石,也就是白银二百多万两。白名鹤手上的数字,有大明四十年的国库结余呀。
“白名鹤,你的奏本之中,是否有几项要花许多银子的奏本。”
“回万岁,是!”白名鹤很严肃的回答了。
“朕现在回答你,你带回京城的这些银子,不会让户部去拿,也不会让内库去分。至于朕所需,自然会有清单给你。你想作的事情,以内阁、六部,加上朕,东厂,还有你,一共为十一票,朕独占两票,你只要有超过半数票,所需花费你列出的数字上,朕一文也不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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