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像是得到大海的召唤似的，欢快地从她身体里奔涌而出，潸然滴答，瞬间就湿了她胸口的衣服。
应劭峰看着她的泪一颗颗掉落，心一阵阵地揪紧，松开了五指，“别哭，我不抓着你就是了。”
手腕得回自由，她就立刻收回手，拿了餐巾转过身去抹泪。
“我想，你误会了……我让干妈叫你回来，是有些话想和你说清楚。”
他眸底暗了暗，脸上却扬起微笑，“我能误会什么？先吃饭，吃饭皇帝大！有话我们吃完再说。”
汤泻了，他重新拿碗装过送到她手边，“多喝点汤，流了那么多泪，得补回去。”
这话让刚擦干净脸的年莫染差点再一次泪洒衣襟，低道了声‘谢谢’，她端起碗借着喝汤的仰头，把眼眶里的眼泪逼回去。
应劭峰不再说话，视线胶着在她的侧脸，有一口没一口地扒着饭，不再是刚才的狼吞虎咽。
年莫染本来就遵循细嚼慢咽的教条，如今，在身边人灼热的目光下，越发缓慢，连吞咽都困难无力了。
“我……我吃饱了，你慢用。”她把餐巾往桌上一放，双手一推，就要转动轮椅离开。
应劭峰迅速推开座椅，站到她身后，双手按上轮椅的推把，“我也吃好了，我推你出去。”
现在的她就是个残疾人，无力反对也无权反对，只能收了轮子上的手，任由他推着自己出了饭厅。
饭厅外，小薰和苏大妈都在，看见他们出来赶紧站起来，但是，没有一个人上前来替掉那个推轮椅的少爷。
“那个……我想上洗手间，小薰你来帮我好吗？”她要解决如厕问题，通常都是叫护理，眼下厅里却不见人，总不能叫干妈，就只好叫小薰了。
小薰立刻应了声，快步上前，却见少爷直挺挺的站在原地，没有要把推轮椅这个工作让出的意思，叫小薰怔了怔，不知所措地看看少爷，又看看抿着唇的年小姐。
应劭峰不发一言就推着她来到书房旁的洗手间门前，忽然蹲下，在她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双臂已经穿过她的后背与膝盖弯，在她惊呼里抱起她，放在马桶上。
“好了叫我，我在门口。”他这话是对小薰说的，而不是对她。
“是，少爷！”
年莫染咬着唇，瞪着他施施然而出的后背，一点也没有抱一个异性上厕所应有的尴尬，自然也没有意识到她被抱起的那一刻有多羞愤。
长这么大，严谨家教下的她从来不和异性亲密接触，就连青梅竹马的周逸，在婚前也只是牵手拥抱，最多是蜻蜓点水的亲吻，而这个应该是她学生的坏蛋，却教会了她什么是法式深吻，体验了什么是公主抱，什么是温柔，什么是霸道……
当然，他也叫她明白了什么是无赖！
她并不是真的内急，只是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回来，需要一点时间调整好心态面，并整理要和他说的话。
她在洗手间呆坐了十分钟，终是不忍让小薰难做，叫了应劭峰进来。
他带着巨大的阴影向她俯下身，她心头一紧，本能反应的四肢瑟缩了下，看在他眼里，心扉裂裂的，喉头一堵，伸出去要抱她的手改向先拍了拍她的肩膀，再蹲在她脚边，微仰着脸对她轻柔地说：“莫染，我要抱你出去了。”
“哦……”她愣愣地点头。
“来，给我手。”
她犹豫了下，看着他温柔含笑的眼睛，心知眼前这个男人不是周逸，更不会像周逸那样折磨自己，于是，她伸出了手臂。
他赞许地冲她眨眨眼，有种俏皮的味道，拉过她的手臂绕着自己的脖颈，将她抱离。
出了洗手间，他并不将她放回轮椅里，而是抱着她径自走进一旁的书房。年莫染还傻愣愣的，直到像是穿越时光隧道回到十四年前的环境里，听到那一扇门在身后关上的声响，她才不知所措地挣扎。
“你……放下我！”
他依言将她放在书桌后的大皮椅里，再顺势蹲在她脚边，微仰着脸，柔声道：“你有什么话想和我说？说吧！”
“我……”
他这个样子蹲跪在她脚边，带着希冀与脉脉柔情，叫她怎么说？
“你、你先起来。”
他很听话地站起来，双臂张开撑按在书桌上，微俯着脸，静静等待。
她悄悄用脚蹭了下地，让座椅往后滑开一点，与他拉开点距离，眼望着在一片浅绿里金线纵横的地毯，她说：“劭峰，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那个……住院和护理的那些钱，我以后慢慢还你……”
高级病房，二十四小时护理，那些珍贵的药……不知该是怎样一笔数字，她得教多久的书才能挣回来？即使知道他钱多得没地儿放，即使知道他根本没想过要回来，她也得这样说。
比起情债，钱债太容易还了。
“嗯，慢慢还，不急。”他嘴角微微一勾，似笑非笑。
“啊？”
她愣了愣，没想到他真的会要她还，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说下去了。
“那，你方便的话给我一个银行帐号，我把钱按月打进去。”
“好。”他点头。
既然他愿意接受她还钱，其他因素就是她自己想多了，当下，她心情复杂，一半是如释重负的轻松，一半却是像丢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有些凄惶无助。
她抿着唇，不再说话，他静静审视着她面部表情的细微变化，眼底怜爱无奈皆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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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里，静了半分钟，她受不了这种气氛，首先打破沉默。
“我想休息了，能不能请你把轮椅推过来？”
他却没动。
“你要和我说的话，都说完了？”
她点头。
“那好，现在轮到你听我说。”
她讶异抬头，望进他一双深邃如漩涡般的眼睛，她一震想避开的那一秒，他一手搭上了她的肩，一手托起了她的下颚，不让她逃避。
“莫染，看着我的眼睛，认认真真地听我说一回。”
她下意识摇头，拒绝看他的眼睛，更心慌地猜到他要说的话大慨会是什么，双手捂耳拒绝听。
“我累了，我不想听，我要休息！”
他轻叹了口气，收起手，“莫染，你想欠债不还了，是吧？”
她一愣，停了捂耳摇头的动作。
“我想说，我已经找人算过了，住院费，加护理费，加急救输血，各种伤药针水，以及我替你请的最好的专科医师出疹以及跟踪治疗费，还有营养师以及你吃的用的那些药品补品，七七八八加起来，一共是三百八十万。”应劭峰的笑容让人如沐春风，眼底却有一缕顽痞的意味，特别是在她脸上收获了一片惊呆的表情之后，笑得越发艳若桃李。
“莫染，你一定不能一次过还完，那么就是分期付款！我会给你市面上最公平的利息，以你目前的教职薪资除去生活用度，粗略计算了一下……你大慨需时十五年才能还完。”
什么？什么？
年莫染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也被周逸摔坏了，怎么听到了一个天文数字？
三百八十万！
有那么贵吗？
“有！”
应劭峰像是读懂了她眼里的问号，抬起手指，一件件细数，“首先，我替你交了你被急救送进医院的各项花费，两万；再来就是原本的高级病房全满，我不舍得委屈你跟别人挤一间房，我就砸钱请人搬走，把病房腾出来，花了我二十万；请了两名全医院最好的看护，可你……”
他顿了顿，她也呼吸滞了滞。
“你割脉大量失血，再次进了急救室，我担心你不够血恢复得慢，就叫他们多给你输点，为了要证明是血源健康、来路干净的血，花了我好几十万；没有人敢怠慢，我出了双倍钱请护理，务必保证你的安全；你知道来这边出疹看你的他们顶级专科医师吗？那个营养师，我更是重金聘请来的，你要是没在疗程内好转的话，我会叫人砸了他的招牌，反之，我就付十倍的咨询顾问费……”
年莫染已经呆住了。
十倍？
“你知道那些药，是哪里来的吗？”应劭峰轻问。
她呆呆地摇头。
“去伤口去疤的，那是世界上最权威的英国实验室里研究出来的，市面上虽未至千金一滴，却是有价无市，你想想看你用了多少滴？还有，你……你那个地方，每天早晚都涂一次的那种药膏，能修复宫壁、滋养卵巢、保护子宫……”
年莫染已经听得只觉一圈星星在头上转，真想两眼一番昏过去得了，偏偏她最近补品吃多了，身体承受力也厚强了，越听越心惊，却丝毫没有激动过度要昏的感觉。
长长一串数完，她发觉那三百八十万还是少了的，心下凄惶不安，“这么多？”
某峰像是就等她这句话，忽然就轻笑起来，“也不算太多，只要你点头，这笔债务就有人替你还。”
“啊？”
“妻、债、夫、偿！”他一改嬉笑，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忽然就单膝跪地，手执她的，深情而慎重地凝望着曾经漾满天生风情的勾魂、如今只剩下暗淡惊慌闪躲的眸子，“莫染，抛开伤痛的过去，让我好好爱你嫁给我，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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