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里,看不清来了多少人。但那些巨大的,带着强大杀伤力的风筝,无疑象是一针强心剂,打进疲惫的大梁将士们的血脉里。
同时,也象某种可怕的诅咒,震得敌军心惊胆寒。
这究竟是谁?带来了什么武器?
连姬龙峰一时之间都有些懵了。
可还不等他想清楚,第二轮的攻击又来了。
简易的巨大投石机,顺着风向,把一袋袋粮草,毫不心疼的当成沙包一样打向敌军阵营。
高绣茹听到那边的号角,早就勒令自己的士兵后退,给援军让出更大的地盘。而姬龙峰想要约束士兵们保持队形,却变得那么困难。
看那巨大的阴影袭来,所有人都本能的四散逃窜,可他们越是扎堆,带着死亡气息的巨大沙包就越是追逐他们而去。
高绣茹并非浪得虚名,这样的大好时机怎会轻易放过?
“弓箭手,放箭!”
配合着沙包战术,一波波扑天盖地的箭雨射向敌军。
等欧阳康这边的粮草投光了,姬龙峰那边已是伤亡惨重,阵形大乱。
心疼吗?不。只要仗打赢了,这些粮草还是他们的。
戴上媳妇给的面具,欧阳康一声号令,带着队伍杀进了战场。
其实区区四千人,放进姬龙峰上万的人山人海里并不算多。如果天还亮着,如果之前不是他放了那么多的风筝沙包,以姬龙峰的实力,完全可以整合起队伍,有效的跟这一支基本没什么经验的新军作战。
问题是他们已经持续疲劳作战数日了,今天更是从早打到晚,水米未进。再加上被风筝沙包打击出的恐惧心理,让所有的敌军,竟是都不敢与之相抗。
而这,就是欧阳康必须等到天黑才肯出动的原因。
高绣茹布了这样一个局,必是想重创姬龙峰。这样大的投入,如果没有起到效果,对大梁来说,也会是极大的消耗。
他要出奇制胜,不止是奇兵,还得点子奇,方法奇,总之让人防不胜防,还没打,就干掉他一半的士气!
所以他这四千人的队伍是倾巢而出,连后勤全都来了,分成十几个小队,相互配合掩护着,由主将,也就是他亲自带领,一波波交替充当先锋,象尖刀一样狠狠插进敌军阵营。
打到常州城下,也不停留,迅速后队变前队,再次往外突袭。象狼入羊群般,在姬龙峰的阵营中作之字形穿插。
遇到拼死抵抗的,他们也不恋战,象把这里当成一个巨大的跑马场,只求奔跑的快感。
这样大开大合,完全不遵照教科书的打法,把姬龙峰完全打懵了。可高绣茹只一个回合就看懂了,也猜到来的是哪路援军了。
所以她很快的集结起有经验的队伍专打那些战斗力比较强的地方,而欧阳康不断冲垮的薄弱环节,又让敌军无法对主力形成有效支援,高绣茹小股作战的优势瞬间体现,整个战场的局面很快就不在姬龙峰的控制之下了。
“将军,走吧。”多年跟随的亲兵杀出一条血路,拼死赶到姬龙峰跟前。
大败已经注定,再不走,只有全军覆没的结局。
可这让姬龙峰如何舍得?苦心经营了数十年,一朝尽毁,如果他还要卷土重来,那得等多少年?
“不,我不走!就算是死,我也要把那支队伍灭了!”姬龙峰双目赤红,拔剑盯着那个戴着面具的敌军统帅,滔天的恨意全倾注在了他一人身上。
要不是这小子横空出世,他怎会一败涂地?
忽地,后脑一阵剧痛,是忠心的手下在背后把他敲晕了,迅速和他交换了战袍,让一队人带着他趁乱杀了出去,而他则冒充姬龙峰,血战至死。
这一场仗,从天黑打到深夜。
卫宜年说,如果能坚守到天明,他们就会赢,常州城真的坚守到了,仗也真的赢了。
只是这个赢的结果,实在是太过疲惫太过惨烈。
以至于输的已经不会哭,而赢的也不会笑了。
欧阳康从战场上下来,倒进一间屋子里就睡死了,他以为睡了很久,其实不过短短一个时辰。
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脸上的面具都忘了摘。自嘲的撩开面具去洗脸,却在看见水面上那个惨白着脸,形容狼狈的人时,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好在,一切都结束了。
西南经此一役,可以说,二十年内都不会再有大的兵戈。
“将军。”掀帘进来的是关耀祖,只不过是过了一夜,他身上似乎就多了些什么,欧阳康一时还没察觉,可要是关天骁在这儿,肯定会觉得老怀宽慰。
因为他的儿子,身上有了经历过浴血死战的将士,才会有的沉稳和杀气。
他长大了,是一个真正合格的军人了。
“姬龙峰跑了,死的那个是替身。”
欧阳康把擦完脸的帕子,又拿着擦起手,淡淡道,“没关系,他的主力尽毁,就算跑了,以后也很难翻起什么大浪,慢慢抓着就是。我们这边情况如何?”
“平西军目前,一共阵亡三百二十四个兄弟,伤的还统计不出来了。伍将军和小崔都挂了彩,送到军医那儿去了。我安排了一半人休息,一半人帮着常国郡主清理战场,她们那边伤亡比我们大多了。”
欧阳康点头,四千多人,只死三百多,就算加上伤的,顶多十分之一二的伤亡率,已经算很幸运了。
真正硬碰硬的都是高绣茹手下的兵,他手下的战士要具备那样的实力,还须磨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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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地肚子咕噜叫了两声,象是呼应一般,关耀祖的肚子也响了起来。欧阳康不觉轻笑,“这打了一晚上,可真饿了。水牛呢,他醒了没?醒了就让他弄点东西来吃,我还藏了些咸菜,你们不知道吧?”
关耀祖却没有笑,面色凝肃,“水牛,阵亡了。”
欧阳康脸上的笑容冻住了,无意识的抓着那块帕子,把已经擦过的手,又慢慢的擦着。
沉默了半天才低低道,“他说,这回要是打赢了,回去拿了赏银,就能给姐姐办几件象样的嫁妆了。”
他忽地重重出了口气,把帕子把盆子里一扔,“把咱们所有阵亡兄弟的骨灰收好,他是我带出来的,自然也要送他们回去。”
关耀祖应了,迟疑了一下又道,“要不您去看看常国郡主吧,昨晚,是郡马带敢死队出来的。”
什么?欧阳康脸色一变,要是卫宜年有个好歹,慕兰怎么办?
等他大步匆匆赶进城中的常国郡主府时,却赫然见到高绣茹神情悲恸的望着他。
在房间的榻上,静静躺着一个人,青白的面容刚刚给擦洗干净,露出那张并不美丽的脸。
旁边一个不到两岁的小男孩,拼命摇她的手,稚气又焦急的呼唤,“娘,娘你快起来,不要再睡了。天亮了,起来了。”
而高绣茹坐着的床边,卫宜年的脸同样白得不成人样,嘴角犹挂着一抹血丝。
他歉疚的望着欧阳康,“对,对不起……我,是我没能照顾好她。可我真的不知道……她昨晚跟着我一起冲了出来……”
欧阳康脑子里嗡地一声,眼前黯了黯。他知道战争的残酷,可没想到,会离自己的亲人这么近。尤其是慕兰,她还是女人啊,应该躲在后方,被保护的女人。
他扭过头,简直不忍再看。可随即,巨大的悔恨漫出心底,“怪我,全怪我……要是我昨晚早一点出来,慕兰,你们……”
这个大妹妹,是他初进京时,第一次真心对他好的人。虽然她后来嫁给卫宜年,让他也有些不太高兴。可是,他从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年轻,这么早的就离开他们。
“不……”卫宜年望着他,想摇头却已经没有了力气,“不关你的事……她要不是为了我,她是为了我……”
“你别说话了。大夫说了,你要好好保重……”高绣茹隐忍已久的泪,终于落下。她紧紧握着丈夫冰凉的手,象是竭力留住这份微温。
可卫宜年轻轻笑了,“别哭,绣茹,别哭……能最后再见你一面,我已经心满意足了。我只是,只是没想到会连累到慕兰……我,我对不起你,我也对不起她……”
“不!”高绣茹抑制不住的啜泣起来,“是我,全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三心二意,不会害了你,不会害了我们的孩子……后来,就更不会害了慕兰。她是个好姑娘,不该这样的!”
小小的卫昌龄还不太懂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自己唤不醒娘,连母亲也在哭。于是,小小的他也跟着哭了起来,茫然又无措,害怕又无助。
“小八,小八不要哭。到爹这儿来。”
卫宜年艰难的把目光挪过去,卫昌龄走到床边,抓着他的衣袖,“爹,我害怕。”
“不怕,不怕。”卫宜年尽力给了儿子一个微笑,看着欧阳康,“真……真对不起。这时候还要麻烦你……可我,我没有别的亲人了。小八,他能托付给你吗?绣茹,绣茹她还这么年轻,我不忍心……”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高绣茹一把将卫昌龄抱进自己怀里,既悲且愤,“他是我的儿子,你怎么忍心把他给别人?我承认从前是我糊涂,可是自从你娶了慕兰,我才知道,我真正喜欢的是谁。你知不知道,我,我每天只要想着你和她在一起,都妒忌得不得了,这感情跟别人,是不一样的……”
她低着头,搂着儿子,哭得象个小孩。
卫宜年眼中渗出泪水,脸上却带着幸福的光彩,“真的吗?我,我还以为你根本不介意……”
这对夫妻,从少年到青年,兜兜转转数十年,才终于心意相通,诉出彼此的真情意。
可这一刻,却来得太迟,太迟。
“宜年,我求求你!你别死,别丢下我,我,我离不开你……”
高绣茹哭得难以自抑,可卫宜年的瞳仁已经开始涣散了,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把儿子的小手放到高绣茹的手里,“你要愿意,就带着他吧……小八,你以后要好好听你母母的话,好好孝顺她,母母是个可怜人……她在这世上,没有一个亲人了……所以你要象男子汉一样,好好的保护母母,知道吗?”
小孩子听不太懂这些话,却在这悲怆的气氛里牢牢记在了心里,一面哭着,一面点头。
卫宜年放心的笑了,“小八真是个好孩子……绣茹,对不起,我,我得去找慕兰了……我欠她的太多了,我不知道,她竟可以为我做到如此地步……我,我得去找她,下一世,我会全心全意的对她……然后,然后我会在奈何桥那儿等你。所以,你一定要长命百岁,才能刚好等到我再次轮回……到时,我们一起去投胎,好好的做一对夫妻,青梅竹马……”
未尽的话,永远也说不出口了。
未了的情,只能等到来生再续。
卫宜年闭上眼,不舍却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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