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牙湖上,清波粼粼。秋水连天,湖光一色。
仙源镇到底比不得京城,没有那些漂亮的画舫,最多的就是捕渔的渔船。饶是柴荣素来讲究,也只租用到一条个头稍大,能摆下一张桌子,可供坐下喝茶观景的客船而已。
歇息了一夜,他也渐渐冷静了下来。端着杯茶也不喝,只闻着那清雅香味,心中暗忖,念福敢如此跟他谈条件,只怕也不会轻易被罗小言威胁到。
如果要胁不了她,那该怎么做,逼得欧阳康就范,把灵州茶税一事搅黄?
忽地只听一阵渔歌传来,唱歌的老船夫嗓音已然苍老,但歌声中依然充满了明快激越,只是这样的歌声明显不如美人的娇声软语对柴荣的胃口,才自皱眉要让下人去阻止,却见那船竟是有意往自己驶来。
他心中一动,放下茶杯再往那里看去,那小船行至近前,低矮的只容坐人的船帘挑开,里面露出盈盈一张笑脸,“柴大爷,别来无恙啊。”
明明她是在暗处,可柴荣的双眼却似被强光灼到一般,不自觉的眯了起来。
因是微服出来办事,是以念福早把贵重衣物交谭氏带回京城,只带了次一等的寻常衣物在身边。
今日出门相见,也不过是穿了一件秋香色的小袄,石绿的长裙,首饰简单,发髻也寻常,整个人打扮得素雅干净之极,却偏偏更显出她初为人妇的妩媚。
尤其她近来似是丰腴了些,虽没了少女时的纤秀,却添了几分慵懒的少妇风情,当她展颜一笑时,那双弯弯的丹凤眼,便似有了魔力一般,让整个人都放出光来。
柴荣的心里蓦地就生出一个念头,可惜。
这个女孩曾经有很多机会可以做他的妻子,如果他不是想得那么多,事事都要等到最有利的情形下。当然,他因此错过的也不止这一个女孩,但此时此刻,这个女孩不知怎地,就突然勾起了他心底那些别样的情绪。
稳了稳心神,柴荣摆出惯常的笑意,“多日不见,郡主风采更胜往昔。请上来一叙。”
可念福依旧坐在船舱里动也不动,只举着茶杯遥遥一敬,“多谢,不必麻烦了。柴大爷你足智多谋,手下能人辈出,我很怕上了船就下不来了,不如坐在这里,心里多少安稳一些。”
柴荣笑容淡了几分,“郡主这是在邀我到小船上来么?”
念福摇头,“我是已婚妇人,跟你这男子离得太近未免有失礼节,咱们这样说话就好。柴大爷请放心,我这边的人都很听话,不会乱传,相信你那边更是如此。咱们也不是第一天相识,那些客套话就收起来吧,说些正经的比较实在。”
柴荣眼眸微沉,没想到念福成了亲后竟比从前更加难缠。
可以预见,今天的谈判会比想象中更为不易。不行,自己不能被她牵着鼻子走。
略顿了顿,柴荣淡淡道,“既然郡主如此防备,看来今天我们也没什么谈下去的必要了。我想往后的清明重阳,还是请郡主来此祭奠吧。”
他往旁边递个眼神,手下迅速翻开船上一块舱板,拉起绳索,提出一张小脸。
青白瘦弱,正是失踪多时的罗小言。
小孩子明明看到念福了,却假装没看到的偏过头去,半声不吭。
这样的懂事看得念福心尖一疼,她知道,这孩子是怕连累了自己,所以假装不认识。
柴荣笑得有些冷,“好一番深情厚意,既如此,我就成全了你。”
他眉尖轻挑,那手下立即放手,只听噗地一声重物落水的声响,想也知道,是把罗小言投进了湖中。
念福装不下去了,霍地从船舱中冲出,“柴荣,你还是个人吗?对这么小的孩子下手,你就不怕举头三尺有神明?”
柴荣状甚无辜的两手一摊,“这怎么能怪我?明明我是想给个机会让你救他的,只可惜你不愿意,神明要怪,只怕也要怪你狠心呢。”
不过说话间,那手下到底把罗小言提了起来。只是仍半隐在船舱底下,只能看到孩子因憋气呛水而大声咳嗽的狼狈小脸。
念福怒极,这样的草菅人命,还颠倒黑白,老天怎么不收了这个王八蛋?
“说吧,你要我干什么?”
见她话语松动,柴荣得意一笑,“郡主还是请上来说话吧,离得太远,嗓子太费劲。”
念福却冷哼一声,“柴荣,收起你那套虚伪的把戏吧。我就这个话了,你要是想谈就谈,不谈拉倒。罗小言要是死了,我固然会一辈子良心不安,可真要遭报应,只怕你还在我前头,你都不怕,我怕个什么?”
她忽地提高嗓门,“罗小言,你听好了,我没法子救你。但你真要被这人害死了,我必为你报仇,让他生不如死!”
船舱底下,传来奇怪的犹如受伤小兽啊呜声,似是在应和念福的话。
这还是她头一回听到罗小言发出声音,念福眼中瞬间涌上泪水,“行,我知道你听见了,我说到做到!”
柴荣没想到念福居然来这么一手,那就再也没有伪装的必要了。
他象是给扒开人皮的狼,眼底凶残尽现,没有了半句废话,“让你爹收回他的话,你们一家滚回京城去,我就把罗小言还你。”
“不可能!”念福断然回绝,“你把罗小言给我,我就给仙源山的茶叶留一线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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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荣目光阴狠,“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虽然我一向怜香惜玉,可今日却是你自找的!”
他话音刚落,忽地就有几个潜伏在水中的黑衣死士蓦地爆跃而起,玉葱玉椒只来得及冲到念福身边,就被人手执利刃,团团围住。
为首一人更是手执一枚霹雳子,只要落下,只怕念福这一船的人都要丧命。
念福没想到柴荣真敢对自己下手,不禁色变,“柴荣,你疯了不成?你知道动我是什么下场么?”
柴荣嗤笑,“一个罗小言不足以威胁你,可一个你不知道足不足以威胁到平王和郡马?”
念福恨得咬牙切齿,这人实在太卑鄙!
他定是早就想好要绑架自己了,所谓谈判,不过是场作戏。
饶自己千算万算,还是忘了重要的一条,那就是整个灵州官员都被他拖下水了。
看这月牙湖广阔湖面,除了他们两条船,竟是没有其他船只靠近。自己原以为在光天化日之下,柴荣必不敢动手用强,如今看来,却是她失策了。
念福脑中急转,想着脱身之策时,湖面上忽地传来异动。
在离他们不远,渔民安放在那里,用以堆积水草的木筏忽地裂开,如小山高的水草后面,驶出二十多艘轻快小艇,艇上站满了手执弓弩的士兵,迅速把柴荣团团围住。
直到最后的一艘小艇驶出,看那船头立着的一位俊美公子,念福忽觉眼窝微热,心瞬间就安定下来。
欧阳康却半眼也不看她,只面沉似水的望着柴荣,道出二字,“不能。”
这句话,显然是回答柴荣之前那句。
柴荣瞳仁一缩,不知为何,首先注意到的,却是欧阳康身上那件和念福显然出自同一匹料子的秋香色长衫,还有石绿色的裤子。仔细看,二人衣裳上的纹饰都是相互呼应。
心中忽地涌起一股说不清的羡慕和妒忌,他定了定神,忽地笑了,“真想不到,郡主你千挑万选的夫婿竟是这样薄情,此时,你可曾后悔?”
念福没有说话,只听欧阳康淡淡道,“你方才说,他要杀了罗小言,你会为罗小言报仇。若今日你命丧于此,我会让他替你偿命,然后,下去陪你。”
柴荣笑不出来了。
这两口子是疯子还是傻子?怎么一个比一个绝情,一个比一个狠心?
“欧阳康,你真的敢杀我么?你知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也没兴趣知道。”欧阳康面无表情的打断了他,“我只知道,你要动我媳妇一根头发,我就要你偿命。你有多厉害,你们柴家有多么了不得,下去跟阎王老子说。你如果想拿我媳妇威胁我放手灵州茶税一事,还不如想想要怎么填起这个空档。或许我还能在回京之后,在皇上面前替灵州官员美言几句。”
柴荣从来不知道,原来欧阳康还有这样的好口才。他要存心气起人来,真是能把人气得吐血!
不过,他确实捏住了柴荣的七寸。
再怎样的英雄豪杰,无一例外的,怕死。要是连命都没了,柴家那些宏图伟业,谁去完成?
看欧阳康一脸的决绝,柴荣毫不怀疑,他要真敢对念福怎样,这小白脸真能跟他玩命!他有再多的武林高手又怎样?只要有一枝箭射准了,自己的命就交待在这儿了。
忍了几忍,柴荣劝自己咽下这口气,“既然驸马有这番美意,怎不早说?害得咱们在这儿大动干戈的,也不怕吓着郡主。”
他重笑得云淡风清,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既然如此,那我就先行告辞了。”
他一个眼色,那些拿刀抵着念福的黑衣死士们便同时收了刀,转身跃回他的船上,只是依然摆出防守之姿。
念福松了口气,玉葱玉椒上前扶她,念福摇头示意不用,望柴荣道,“你走可以,把罗小言还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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